《温故才知曾经》鱼头小闲

29、暗涌

　　送走苏可筠，翁顾长舒了一口气。

　　他记得以前上学的时候，岑今就对苏可筠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竞争意识，后来他们在一起了，她终于可以明着吃醋。偏偏翁顾他们专业人人要强，个个都要为以后的考研、留学、工作做准备，本科能做的课题就那么几个，他和苏可筠难免要分到一组去。岑今倒也不是会闹得多难看，但每回看到他们俩一
　　起合作，脸都拉下来了，甚至问他：“你们班第三名是谁？为什么每次都不和你选一样的？太没有眼光了吧？”

　　翁顾当时只觉得好笑：“第三名也是个女生啊。”

　　“我又不是仇女，我只是……”

　　她那天的话被出来通知他“老师到了”的苏可筠打断了，但不必她说完，翁顾也知道她要说的是“我只是不喜欢她”。后来岑今的症状就变异了，从看到他与苏可筠在一块儿就吹胡子瞪眼的，变成了远远地躲着。她一个艺术学院的，和苏可筠的交集也就只是因为他而已，渐渐地，他上课她也不跟了，比赛也不来看了，自习也不陪了，虽然因此减少了不少争吵和麻烦，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直到他打完辩论赛，顺便看到了岑今某门课的补考通知单的时候，才终于明白不对劲在哪里——合着这丫头是二极管成精啊，谈个恋爱不是要24小时黏在一起，就是完全不见人，是她不知道“缓冲”两个字怎么写，还是苏可筠确实出现得太频繁了？

　　翁顾是个神经大条的铁直男，可有些事，只要上了心，就不难看出来。什么“直男思维”都不过是借口罢了。他想了想上学的时候的那些事，不由自主地感叹：“活该我被甩啊。”

　　他们分手的事情前几天岑今有分析过，还大方地把责任都揽到了自己身上，说那时候她太任性了，不懂事。翁顾也说自己的错处更大些，那时候他太拧巴了，就想着对父母证明自己，忽略了太多的东西，现在想想那时候他整个人都幼稚得可笑，像个恃宠而骄的小孩，确实不适合恋爱。两个人说到最后跟检讨总结大会似的，尴尴尬尬地用“时间不早了，早点休息吧”这种垃圾术语做了结束词。

　　不过现在想明白了，就简单多了。

　　其实不需要向岑今解释那么多“我们没什么，我不可能会劈腿，你应该相信我的人品”之类的话，她不喜欢看见苏可筠，就不要让她不高兴好了。

　　况且，苏可筠的心思，好像确实没那么单纯。

　　叶昶可能已经忙完了，看到信息，回了个电话过来：“我就知道你会不看好《长安行》。”

　　“我更好奇你为什么看好它。”翁顾看了一下午的资料，眼睛有点累，开了个免提，仰起头滴了滴眼药水。

　　叶昶哼了哼：“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原作的悲剧基调改不了，这种剧本拍出来可能口碑不错，但是收视率、播放量不会多好看，不值得这么多投资，不过苏经理喜欢啊，你放心，这部戏的投资不走公司的账，振业基金主投，赔了算他们的，赚了，咱们也跟着喝汤。”

　　翁顾问：“那你们新公司形象的损失算谁的呢？大手笔投资一部剧，然后扑得血本无归——这剧情眼熟吗？刚开张，还没做出名堂来就敢这么玩，你是打算只靠总公司和振业的投资经营了是吗？”

　　其实以行远现在的家底子，别说一部A+级别的电视剧扑街了，再来两部也不会影响到资金流。但他们有《狂欢派对》的前车之鉴在，投资人、银行都希望他们谨慎行事。振业基金是有钱，但人家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长安行》如果扑街了，很可能会影响到行远与振业的长期合作关系。

　　叶昶今天忙进忙出的，喝了不少酒，正燥得慌，闻言有点不服气：“岑明翔扑了一部电影，咱们就不许亏了是吗？”

　　翁顾冷笑了一声。

　　“你让我缓缓。”叶昶走近洗手间，拧开水龙头，冲了一把脸，又重新拿起手机，“苏可筠非常看好这部剧，这部剧的投资是她亲自带着剧本向林夫人争取来的，我觉得人家母女两个，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这个面子给一下也不是什么大事。你要是不愿意，咱们可以调整一下顺序，尽量让另外四部戏先播，给公司把名声打出去。而且《长安行》好好营销的话，口碑不会差的，悲剧的感染力一般而言还是超过普通故事片的，后劲会很足，有前面四部戏的成绩打底，这部戏赚个口碑，对咱们的影响也不会特别大。”

　　翁顾问他：“你就这么肯定另外四部成绩一定会好？”

　　这问题倒是难住了叶昶，这个圈的局势一向千变万化，连那些有名的“票房常青树”、观众缘极好的演员、编剧都有失手的时候，他要是拍胸脯打包票说另外四部戏肯定会大爆特爆，那就真的是托大了。只能说，另外四部戏原作人气就不错，剧本也相对而言比较符合大部分观众的审美，依托行远如今完整的制作体系，再多花时间、精力打磨这几部戏，能保证剧的质量，然而后续如何，还得看观众的选择。一口气做五部剧，是翁顾给他的信任，也是考验，新官上任三把火，要是他连扑了两部，甚至三部……

　　叶昶打了个寒战，有点不敢想了。

　　“说到这个，我正要和你说，苏可筠确实不适合这个圈，我本来以为她智商高，成绩好，去了分公司，专心某一项工作的话，可以发挥优势，但现在想想，思维模式是天生的，她又骨子里带傲，喜欢做领导——你和她谈一谈，劝她离职吧，资遣费给得大方一点。”

　　叶昶吓了一跳：“你疯了吗？她可是……”

　　“她影响到了你的决策。”翁顾道，“分公司的名声一旦受损，吃亏的只有你一个。我劝你怜香惜玉之前想想后果。”

　　确实是这个道理，叶昶吸了一口冷气，道：“怜香惜玉四个字我可担不起，长了眼睛的都看得出来苏小姐是为了谁来这个她不擅长的圈子里混的。要我说，你也不是那么死板的人，不喜欢她也不用拒绝得那么彻底，吊着她对你有什么坏处呢？林夫人只有这么一个亲生的女儿，又对她愧疚得很，将来怎么补偿都不为过。她现在已经愿意为了公司去向林夫人妥协了，母女两个不那么剑拔弩张了，以后还有什么事说不开呢？”

　　翁顾笑着问他：“你这么肯定林夫人能执掌振业大权啊？”

　　“现在已经是了啊。”叶昶回答得理所当然。

　　翁顾关掉了免提，压低声音：“林老爷子的手术很成功，林小姐亲自看护，衣不解带地守在老爷子病床前小半个月了。”

　　叶昶震惊着问：“你是说？”

　　“有些时候人很矛盾的，儿子女儿再不争气，也是自己亲生的骨肉。年轻的时候贪恋青春美貌，对儿女不上心，可到老了，又在意起所谓的血脉传承来，这样的例子还少吗？”反正翁顾上次去医院看望翁行舟的时候，恰好遇到了林老爷子御用的律师在林少爷的陪同下进了电梯。

　　叶昶一阵沉默，然后又道：“不至于吧？林夫人主持振业基金上上下下的工作也不是这一两年的事了，可以说整个振业都是她的人，这么多年的发展也都靠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林少爷和林小姐的经营才能……林老爷子不会不考虑这点吧？况且一日夫妻百日恩的，他们也这么多年了，就算没有孩子，哪能一点情面都不顾呢。”

　　“罗叔叔的红颜知己可不少，但他只交代我关照了两个人。”翁顾问道，“你猜，是你哪个阿姨？”

　　“去你的。”叶昶可烦死罗兴文的那些情人了，但他也知道，罗兴文只会向翁顾托付他自己和洪玥娅——在男女关系上，罗兴文的自制力和动物没两样，因此，在繁衍本能上，他也是如此，对女人们多恶劣，对儿女就有多上心。

　　翁顾的意思他再明白不过了，林夫人现在的掌权，很有可能就只是为他人作嫁衣。林老爷子什么都没交代地没了，她才有一线生机，可是现在，手术成功了，老爷子清醒了，儿女们又适时地“浪子回头”了，不再争个你死我活的，而是兄友弟恭、和和美美地在老人病床前尽孝……林老爷子会怎么想？林夫人能力再出众，恐怕也得被当成个辅佐正统继承人的职业经理人使了。

　　林夫人当年为了自己的前程，抛夫弃女地跟了林老爷子，当年她年轻貌美，又才华出众，毫不费力地让林老爷子为她神魂颠倒，在集团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即使后来林老爷子身边再有了其他的女人，也没有她聪明能干，振业离不开她，林老爷子更离不开她——可是她现在已经快五十了，再保养得宜也现了老态，打理家业又需要魄力，只靠和气谈不成生意的，于是当年那个温柔小意的可人儿，现在也容颜不再、易怒挑剔，和林老爷子的那位下堂妻没什么分别。

　　翁顾又道：“林夫人这位子还没坐稳，她不可能多关照前夫的女儿，把现成的把柄往人手里送的，我也实话实说，振业这种老牌合作伙伴我不可能放弃，不管你有什么想法，这个节骨眼上我不会让振业在行远亏本，无论它的当家人是谁。如果你做不到，或者不想得罪人，那就回来。我找人替你。”

　　这话说得相当好听了，但他去分公司当总负责人，又回去算怎么回事？公司里多少人惦记着他那个位子，叶昶又不是不知道，这下什么也不敢说了，忙道：“你让我再想想。”

　　“叶昶，”翁顾叹了口气，“罗叔叔让我照顾你，其实我也没什么好照顾的，反而是你在公司里，帮了我许多忙。不过有一说一，当我的秘书和当分公司总经理需要的决断力不同，我自己算是被揠苗助长了，什么都不懂地就被安排在了这个座位上，走了不少弯路，也吃了不少苦头，平心而论，如果你不适应，我不逼你。”

　　他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叶昶还能听不明白？立刻道：“我知道，我的一些小心思影响判断了。”

　　知道就好，翁顾点了点头：“行了，你今天忙了一天也挺累吧，我还有别的事，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