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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玉坠 ...

  •   章韫挥了挥手,一屋子的人尽数退下。
      此时阴潮昏暗的刑室里只余两人。

      一个纤尘不染,大权在握。
      一个满身血污,卑微如尘。

      可是啊,她也曾被人捧在手心里呵护,不识人间苦痛。而他也曾在淤泥里挣扎过,谄媚地折腰过。
      这世间的高贵与低贱本就是相通的。
      有人爬上去,就有人跌下来。

      “奴该说的,可全都说了。”
      薄言见他迟迟不言,不愿与他僵持下去,便出声打破了寂静。

      “可朕还想听点儿别的。”

      “陛下就不怕奴如今反咬一口?”

      “呵,多亏了你的证词还有那些安排,刘槿宜如今已被剥了封号,囚禁于冷宫,刘家一族都屠尽了。你要如何反咬朕一口?”章韫冲她扯着嘴角,语带嘲讽。

      薄言并未应话,只是笑了笑,偏着脑袋,闭上眼睛养起了神。
      因为她想听的话方才已经被她套出来了。
      大仇已报,旁的有什么要紧。

      “想不想去看看刘氏?”
      章韫见她此等模样,似是窥破了她的心思一般,冲她挑了挑眉说道,像个抛饵的垂钓者。

      薄言这才抬眼去看他。
      “陛下想听什么呢?”

      “刘宗权收到的那封假密信,你怎样弄出的?”

      “奴自己写的。”

      “你还有那等以假乱真的翰墨功夫?也是青楼里学的?”

      “奴还在闺阁的时候曾痴迷于书道。”

      “薄言啊,你是聪明人,不要说那样的蠢话。”
      “你那日在殿中所写的是簪花小楷,那刘槿宜写得一手极好的柳体。寻常人习字,多精进于一种。更别说你一个闺阁女子。”
      “说吧。你的背后,还有谁?”

      她嗤笑一声,直直地看向他。坐在椅上的章韫面色虽有了些笑意,却带着一如往常的凉薄。她动了动干涩的唇说道。
      “陛下啊,一个女子若还有别的筹码,可会自贱如此?”
      这倒是句诛心之言。

      “那你再给朕写一次。”
      他将案上的纸笔拿了起来,递到薄言面前。

      薄言偏头看了看缚在手上的绳子。而后转过头来看着他讽道。
      “这样写么?”

      章韫从刑具里挑拣了个能用的,将缚着她的绳索断开了。
      失了桎梏的薄言身子瘫软,直直地朝前跌去。

      他本能地偏身避开了。
      他在这女子身上差点儿吃了一亏,如今倒有些草木皆兵。

      薄言自然是重磕在了地上。
      她撑着身子仰起头。
      “奴立不得了,陛下容奴跪地上写吧。”

      可身前的章韫并没有应她。
      他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她脖颈上的玉坠。暖黄色的玉坠是月牙形的,旁边还雕着一只活灵活现的兔子。

      “哪里来的?”

      薄言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了看。

      “自小带着的。并不名贵,奴的哥哥亲手为奴刻的,却是家人唯一的遗物了。”

      “一年前……那日,为何朕没见到?”

      “媚术摄人,中术之人若碰触硬物或利物则会清醒,所以当日摘下了。”

      章韫这才想起来那日也是他摸到她身后的烫疤方才回神的。

      薄言向他伸出了手,望着他。
      他这才想起将手中的纸笔递给她。

      她本是想跪着写的,写了几个字实在跪不稳了,便用手肘撑在地上,一字一句写的很艰难。
      一炷香后,她撑起身子,双手将纸张举在头顶。

      可等了许久,他都没有去接。
      她心有疑惑,抬头唤道。
      “陛下?”

      他恍惚间回神过来。
      拿起那张纸细细看了起来。
      与那日的密信并无二致。

      是他想错了么?她在这宫中没帮手了么?
      可这样一手变换万千的字,她又是哪里学的呢?

      他不由自主地盯着她清丽的脸庞。
      如今看着,眉眼间的确有几分相似,只是他也记不太清了。
      可她记得那个女孩儿的眼睛很干净,当时虽未看清全脸,却记得那女孩脸上肉嘟嘟的,与面前跪着的人不同。
      她的眼睛像深渊,让人看不懂,也不敢看,生怕一不留神就再被摄了神魄。
      她此刻也很清瘦,比起一年前又瘦了些。
      也是,她吃了那么多苦。

      曾经一直寻找的人就在眼前,可他并不怎么高兴,也不全然确信。
      那个女孩儿在他心里像这世间最干净的一抔雪,像最明澈的一缕清辉。让他时常自惭形秽,觉得不配沾染。
      可眼前的这个人无论是身子还是魂灵都染上了泥泞。让他避之不及,觉得配不上自己。

      “陛下。”
      他回过神来。
      “奴可以去看刘氏么?”

      “嗯。”
      他竟然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莫不是她又对自己使了媚术。

      他忙转身朝牢门口走去,到门口时似想起了什么,沉声吩咐道。
      “给她身干净衣服,带她去见刘氏。而后……”
      “而后,找个医女给她治治伤吧。”

      他如今记得要给她件体面的衣服。

      在小太监的带领下一路拐拐绕绕,薄言来到了荒草丛生的冷宫。
      阴湿的青苔漫在斑驳的石墙上,各色杂草倒是生得葳蕤,腐迹斑斑的木门上落着一把陈年的大锁,一旁守着两个侍卫。门口还种着一株不知名的树歪着脖子,叶子有些疏落。其上几只麻雀叽叽喳喳地叫着,算是这冷寂中唯一的一点儿喧闹了。
      那侍卫得了吩咐后,便将门锁打开,薄言跨了进去。
      衰败的院落中疯癫如魅者有之,病重垂死者有之。环顾一周后,她在一间风雨可进的破屋子里看到了蓬头垢面的刘氏。
      她身旁还有几个冲她疾言厉色的太监。
      “贱妇!都是你!我们如今被分配到这里看着你这个不要脸的昌妇!你还给老子们甩脸子!还以为自己是高高在上的太后呢!”
      说着还冲那刘氏啐了一口,推搡着她,刘槿宜一下跌坐到了残留了些污水的地上。

      那太监一晃眼察觉到有人来了,转头转头看见了穿戴整齐、面容姣好、一身宫婢打扮的薄言,竟点头哈腰起来。
      “这位姑娘,您来此有何事?”
      这太监竟不认得她,想来是常年在不得脸的地方做活的。

      瞧瞧,世人惯是以貌取人,她如今不过是个阶下囚,穿了身体面的衣服,就受人尊重了。
      “奉陛下命,前来看刘氏,还请公公给个方便。”
      “哎呦,您哪的话。奴才这就给您腾地儿。”
      说着就领着几个小太监出去了。

      薄言迈着不急不缓的步子走到刘槿宜面前,扯了一个阴冷的笑意。
      “太后娘娘,好久不见啊。”

      刘槿宜早就听出了她的声音,转过身去,不愿自己从前嗤之以鼻的对食如今高高在上地看着脏兮兮的自己。

      “王延年那个蠢货,引狼入室!竟然连累了哀家!你如今来干什么!看哀家的笑话吗?呵!哀家无论如何做过皇后!太后!你,不过是个一辈子抬不起头来的对食儿!真以为你帮了皇帝,皇帝就会封你这个不干不净的人做妃子?白日做梦的东西!”

      她竟以为她是为了皇帝。

      “我来让太后明白些。”
      声音凉薄得像刚刚化开的雪水。

      是我,不是奴。
      她再也不必在仇人面前卑躬屈膝了。

      她墩身在刘槿宜面前,扯着她的头发逼她看着自己。
      “太后啊,看清楚。我,陆惜若,陆廷的女儿,如今来要你偿债来了。”
      刘槿宜忽地怕了起来,扑腾着身子往后缩,拼命地摇着头。
      “不会的!不会的!你是人是鬼?当初哀家明明斩草除根过的……”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太后啊,举头三尺有神明。”
      她话语轻巧,可眼中的仇恨之火几要灼烧起来,死命地盯着刘槿宜。

      刘槿宜听罢却忽然疯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陆廷那老顽固当初竟要站在皇帝那里,与哀家作对,死有余辜!他这人守着那些孔孟之礼一辈子,到头来她的女儿竟做了昌ji,哈哈哈……你说能不能气活过……”

      她的话并没有说完,就挨了薄言重重的一巴掌。
      “你不配提我父亲。”

      太后缓了缓,咽了咽口中血水,扬头看她。
      “怎么?你如今来送我一场?”

      “太后把我薄言想的太好了。”
      薄言说话间已站起身来,整理了会儿情绪,朝门外走去。

      到了门口,塞了些碎银给方才那小太监,扬声说道。
      “皇上的意思是要你们好好伺候着她,可明白?她若想男人了,你们也要委屈委屈伺候下她。”
      “多谢姑娘,姑娘放心,这折磨人的法子咱们有的是,定让她留着一口气。”
      那小太监忙谄媚地应着。

      里头的刘槿宜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声嘶力竭地喊道,“陆惜若!哈哈……你个千人骑万人上的昌ji,伺候没根儿东西的对食儿!我日后到了地下,便同你那冤死的父亲讲一讲……”
      “安静点儿!”
      一旁的小太监踹了刘槿宜一脚,这才止了她的谩骂声。

      薄言走了出去。
      可她并没有多高兴。

      原来大仇得报,也没有那么让人开心啊……
      她抬头抑着泪,耳旁久久回荡着刘氏那句诛心之言。

      ***

      暮色四合。
      正在处理奏折的章韫有些看不进去。
      章韫叫来暗卫。

      “薄言如今在何处?”
      “回陛下的话,她去看完刘氏就回王延年那间屋子了。”
      “下去吧。”

      一时间他眼前总浮现起那块玉坠,那个小女孩儿模糊的脸,还有薄言那清瘦的脸庞。

      他索性丢开手中的奏折,朝王延年那处屋舍去了。
      王延年早已伏诛,庭院内的财物早已被抄的干净了,此刻有些漆黑荒凉,只有一间屋子透着微弱的薄光。
      他足尖一点,就到了那屋外的窗边,捅了个洞朝里看着,可他只看了一眼,就夺门而入。

      薄言整个人脸上毫无血色,倒在血污里,左手手腕不断地溢着血,此刻她一身素白,赤着脚,青丝也散乱着。右手旁还躺着一把带血的匕首。血污染红了素衣,红白相映,炽烈而又鲜明。
      章韫顿时六神无主,从她身上撕扯下一截白布缠着她手腕上的伤口,而后又抱起她,足尖一点,朝太医署奔去。

      ***

      太医诊治完毕后纷纷退下。
      此时房中只剩下立在床旁神色难辨的章韫和床上躺着的脸上稍稍有了些血色的薄言,尚在昏迷之中。

      “薄言啊,朕准你死了么?”

      他看着床上只剩下半条命的人,紧锁眉头,自言自语起来。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玉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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