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梅引（美食）》仓鼠大哥

44、芋粉团

　　裴少膺跪在青砖地上，眼神坦荡，静静看着皇帝，丝毫不将生死挂于心上。

　　皇帝冷冷地盯了他许久，终究还是长叹一口气，道：“少膺，你起来吧。朕，恕你无罪。”

　　裴少膺叩首道：“陛下圣明。”

　　皇帝摆摆手：“朕倦了，你今日先回去，明日朕再召你。”

　　裴少膺贴心小意地服侍皇帝换了寝衣，除去靴袜，在帐内龙纹鎏金熏球里添了安息香，这才依依不舍地去了。

　　此时已过子时，宫城空寂，连燕雀都沉睡。唯有宫灯烛火，与天星相映。

　　裴少膺快步走出宫门，回首望去。那九重宫阙朱门深锁，如金雕玉砌的牢笼。

　　想到方才那番话，裴少膺心中无比畅快。天可怜见，他终于得了机会，说出这番诛心之辞。

　　皇帝此刻应该很难受吧。最信任的臣子暗生他心，他今晚可还睡得着？不，皇帝，还有该死的陆长离，都该更痛苦才行。否则，吴家满门的血仇，如何偿得过？

　　若非当日陆长离将那背主贱奴手中的帛书送至京城，他吴家何至于被皇帝一怒之下满门抄斩。那是一百多条人命，淋漓的鲜血染透了行刑台，浸红了土地。

　　江城那些愚蠢的刁民，竟还在一旁叫好。他们也是有父母妻儿之人，却何曾有人心！该死，他们都该死！

　　什么少年英雄，什么圣明英主，什么君臣一心，呸，都是鬼话！瞧他们这副君仁臣忠的虚伪样子，内里还不是各怀心思？谁又比谁干净些！

　　皇帝心里只怕早就对陆家埋下了猜忌的种子。自己今日之言，不过是给那种子浇水培土，促它发芽。日后开花结果时，也不知永恩侯府的鲜血，可比当日江城太守吴廷实满门更艳烈？

　　夜风骤起，将他衣袂吹得飘扬起来。乌发白衣，配上他那俊美的容貌，如同谪仙一般。然而，这谪仙却带着阴冷的笑意，如冥府孤魂，怨毒入骨。

　　裴少膺抬起头来，注视着漫天星辰。上弦月微弱，越发显得星光亮得慑人。

　　他喃喃道：“爹，娘，你们的在天之灵，会保佑我，会保佑咱们吴家最后一线血脉，对么？”

　　京城外，官道边，江流春正心情愉悦地看着雇工们把新制的“江梅记”牌匾挂上去，又蒙了红绸子，等着三日后开业用。

　　佟步光拿了个水囊过来，递给江流春，道：“姑娘，别往日头底下站，晒得很。这是荷花新制的冰镇桂花酸梅汤，姑娘尝尝。”

　　江流春接过来尝了一口，点头称赞：“不错，荷花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她才反应过来，忙问佟步光道：“喂，佟同学，你怎的不去书塾上课？”

　　佟步光道：“周夫子说，我本就比启蒙的同窗们年长不少，学得又快，跟他们同班，反误了我，不如待他们散了学，再给我单独上两个时辰的书。这样，白日里，我还能给姑娘帮些忙。”

　　江流春想想觉得有理，佟步光毕竟是高中生的年纪，把他送去小学生班里，难免不自在。还是周夫子有经验，因材施教一对一，佟步光反而进步得快些。

　　于是江流春道：“你去跟佟掌柜说，让他备份厚礼，我再好好做一盒细巧点心，你明日一齐送给夫子去。夫子对你颇为用心，你也要听夫子的话，好好用功才是。”

　　江流春说完这话，总觉得自己现在从头到脚都散发着一种给佟步光当妈的气质。不是催吃饭，就是催学习，果然岁月催人老。

　　佟步光郑重地点点头：“嗯，我都听姑娘的。”

　　林德重在店内招呼道：“姑娘，里面布置得差不多了，你进来瞧瞧吧。”

　　那日得了董还珍的房地契之后，江流春郑重地与林德重和紫苏谈起了要新开私房菜馆的打算。这次林德重并未反对，唯有紫苏，仍然忧心忡忡。

　　江流春道：“嬷嬷，这个月咱们店的进项，比上个月又翻了一倍。每日里多了不少从城里来尝鲜的食客。见天儿让他们在太阳下头排长队等着，也不是个长久之计。如今既有董婆婆支持，咱们不妨放开手脚试它一试。早日成了，就早日拿着帐本子找梁姨娘摊牌，岂不更好？”

　　紫苏听着有理，只得点点头，道：“姑娘若想好了，便去做吧。只一件事，于用人上多谨慎些，尤其是那些宝味居的旧人。”

　　江流春点点头，笑得十分开心。她心里早有筹划，宝味居位置极好，做私房小馆再好不过，一楼大厅散座，二楼雅厢。而江家老酒馆位置偏僻，翻修实无必要，更何况林掌柜一心想保留大堂原先的陈设，因此倒不如改作盒饭工坊，两全其美。

　　一家做高端堂食，一家做平价外卖，当真是整整齐齐。江流春十分为自己的聪明才智骄傲。看来，自己成为同英楼主人、拿到手记的那一日，已经不远了。

　　两家店里的人手，都是江流春、林掌柜、紫苏嬷嬷、陈妈、钟妈等人一一验看考核过的，打听清楚了底细，用起来才放心。江梅记那边有不少原先宝味居的人，她也留用了一部分。

　　开张那日，郭子牛夫妇、成广海父子等老相识皆早早来道贺。成竹青毕竟是小孩子心性，在一楼跑来跑去，问东问西。

　　他拿起桌上的铜铃铛摇了摇，问道：“江姐姐，这是什么？逗小孩儿玩的吗？”

　　江流春笑着摸摸他的头，道：“这个呀，是用来呼唤跑堂小哥的。你想啊，如果来吃饭的是个娇滴滴的漂亮小姐姐，呼来喝去未免不雅，倒不如纤纤玉手拿起铃铛这么一摇，你邱贵哥哥和文昌哥哥便知道是在叫他们了。”

　　江流春重修整宝味居的时候，并未大幅改动店内布局，只是增添了不少现代餐馆的细节，比如呼唤服务生用的桌铃、菜单、擦手热毛巾、放置物品的竹筐等，又在门外廊下设了一排长凳，搭了凉篷。

　　菜单是她专门拜托林家娘子颜如玉印的。颜家开着京城有名的明德书肆，印些字纸不是难事。江流春本想在菜单上在画些插图，显得更吸引人，然而最终因大宁国还没出现彩色印刷而告吹。

　　当日，颜如玉还为江流春亲手刻了一套“江梅记”的大小章子送了来。江流春开心得紧，忙谢过了。

　　颜如玉笑意温柔：“写什么，当日姑娘那句‘不如怜取眼前人’，我还没好好谢你呢。”

　　二人正说着话，林掌柜便走过来。江流春最是个识趣的，见此便笑着托故走开了，让他们夫妇叙体己话。

　　到了饭点，食客们差不多坐满了，江流春回了后厨，扎好头发，系上围裙，给后厨的厨子、帮工等分好了活，便各自开始忙碌起来。

　　为防止食客久等无聊，她先吩咐跑堂们给每桌赠送了一壶冷泡茉莉香片并四品点心，分别是玫瑰卷酥，樱桃糕，芋粉团和荠菜春卷，香甜荤素，四样俱全，充分顾及了食客的不同口味。

　　玫瑰卷酥炸得金黄酥脆，内馅是糖腌的玫瑰卤，外皮上撒了些干玫瑰碎和梅片糖粉。

　　小巧的樱桃糕和细长的荠菜春卷一红一翠，色泽极是相衬。荠菜春卷的皮子制作时特地混了蔬菜汁进去，十分碧绿好看。

　　盛在小竹蒸笼里的芋粉团端上来时，更是引发一众赞叹。香芋风干磨成粉，与米粉和成面团，揪了剂子，包入野鸡肉和山菌子的馅料，用荷叶铺在笼底蒸熟，咸香绵软，又带着些许荷叶清气。

　　这一日的菜单是江流春悉心择选的，皆是拿手的特色菜，京城内外找不到第二份，什么蒜香炸鸡翼、虾油咸蛋炒饭、金瓜酿排骨、梨球果仁虾、三笋鸡丝羹、糖醋荷包栗，给食客们大大地开了眼界。

　　江流春于做菜上风生水起，却仍然警醒着，不出去露面，也不让外人进厨房。众人只知江梅记，不识江流春，对她而言更安全些。没立稳脚跟之前，她秉承的原则是“高调做饭，低调做人”。

　　所以，在场众人，除了成广海一家、郭子牛夫妇和林掌柜夫妇外，再无他人知晓，同英楼江家的大姑娘，就是江梅记的巧厨娘。

　　有人专门向林掌柜打听，林掌柜只笑说是做饭的是自己的干女儿雪娘，随后便敬酒添茶把这话头遮掩过了。所幸饭菜足够勾人，便并无人去深究雪娘到底是何许人也。

　　江梅记开张第一日，生意便火过了当时的宝味居。食客们酒足饭饱出得门去，都乐意跟门外大树下摆水果摊的货郎买些解腻的酸甜果子吃，带得那货郎的生意也骤然变好。货郎数着钱笑得合不拢嘴，几乎要把江梅记当成财神庙拜。

　　到了晚间，众人正要打烊，忽然进来一带着幂篱的年轻女子，身段窈窕，绰约生姿。文昌忙迎上来赔笑道：“咱们已经打烊了，客官明日请早。”

　　那女子声如莺啭，娇柔宛转：“我找你们家姑娘。”

　　文昌早得了林掌柜嘱咐，听此便笑眯眯道：“姑娘许是来错地方了，我们掌柜的是个男人，没有姑娘。”

　　那女子并不理会，一个闪身便轻捷地绕过文昌，径直往店内走去，瞧着倒好像对宝味居熟门熟路。

　　江流春本坐于柜台后跟林掌柜学看账本。林掌柜见那女子来者不善，立时站起身来，将江流春挡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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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伏笔埋的太久，怕大家不记得了，我先来提醒一下：
江城吴家：参见第18章“长离”，陆长离代替皇帝前往江城调查太守吴廷实赈灾不力、激起民变之事，被人追杀险些死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