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雪凝清凉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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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州城，永恩侯府。
“啪”的一声，一套价值连城的青瓷盖碗应声而碎。房内丫鬟婆子、太医侍卫跪了一地，齐呼“夫人息怒”。
嘉平郡主咬牙道：“我不信！定是你等医术不精！我这就回京面见陛下，请陛下遍寻天下良医，定能治好阿钧的眼睛！”
陆长离握紧了拳，心中悲怆。他的长兄陆纯钧，自小便是他心中的英雄，是天之骄子，国之栋梁。陆纯钧七岁熟读兵书舆图，九岁可百步穿杨，十三岁征战沙场，十七岁便单枪匹马杀入敌阵取上将首级，二十二岁接替父亲永恩侯镇守云州，北御夷狄，至今五年有余。
谁能想到，数日前陆纯钧练兵时偶遇冰雹，不慎染了风寒，高烧不退。待他再醒转来，竟再不得见光明。
陆长离道：“母亲，儿愿火速回京，请陛下另派良医！”
嘉平郡主思忖良久，正要说话，却有兵士来报，北夏国数千骑兵骚扰北境，弓马齐备，像是试探虚实。
云州西北边界，正是大宁国与北夏国的边境。前朝时，北夏匪盗时常骚扰边境，劫掠财货，屠戮百姓，令朝廷十分烦忧。前朝皇帝采取绥靖之策，予取予求，致使西北边境的云州、安州、定州等地百姓流离失所。
大宁立国后，陆氏先祖陆镇远大败北夏骑兵。北夏自此成为大宁属国，俯首称臣。江山已定，陆镇远受封永恩侯，世代镇守北境重镇云州，族中青壮儿郎大多前往云州效命。自此，北夏流寇之乱始定。
现任永恩侯陆青云镇守云州大半生，五年前蒙恩旨回京城颐养天年。世子陆纯钧也不负家风，兢兢业业，毫无懈怠。万万没想到，陆纯钧才被诊为双目失明，后脚北夏便得了消息派兵扰境。看来永恩侯府内定藏有北夏奸细。
陆长离与嘉平郡主得知此事，皆神色凝重。陆长离立刻吩咐亲信长随陆衡快马回京报信。
嘉平郡主思忖片刻，扬声道：“来人，备马！”
陆长离忙问道：“母亲往何处去？”
嘉平郡主毅然道：“军情紧急，陛下必然无心为阿钧求医问药。我不通行军打仗之事，留在此地反碍手碍脚，不如与陆衡一同回京，为阿钧寻访名医。我的儿子，我自己来救。”
陆长离道：“此去京城九百里有余，母亲……”
话音未落，嘉平郡主已大步跨出门外：“我年轻时曾女扮男装随你父亲征战过不少地方，区区九百里又能奈我何？”
陆长离只得听从。嘉平郡主临走前，叮嘱道：“阿离，你长兄病了不能理事，侯府诸事还得你拿主意。千万照顾好你兄嫂侄儿。”
陆长离郑重地点头道：“儿明白。”
嘉平郡主心事重重，又郑重道：“在其位，谋其政，切记你如今只是陛下的御前侍卫。若非万分要紧，绝不可自作主张，越权行事，犯了忌讳。军中大事必要先请示圣意，再做定夺。”
陆长离再三允诺，嘉平郡主才扬鞭策马而去。
夏夜如水，弦月光沉。
福宁殿里，皇帝正眉头紧锁，盯着手中新到的云州急报。可巧尚寝局女官姚司寝来请皇帝翻牌子。戴永春忙拦住了，轻声道：“姚姑姑不必进去了，陛下正心烦，哪里有这个心思。”
姚司寝自是明白，忙敛容退下了。戴永春走进寝殿，便听得皇帝问：“是谁在外面？”
戴永春恭敬道：“陛下，是尚寝局的姚司寝来请陛下翻牌子。奴婢想着陛下正忧心国事，便让她先回去了。”
皇帝“嗯”的一声，低头又看起了那道急报。急报不过数百言，奏的是陆长离率云州军以神臂弓和弩车大败北夏军队。皇帝已然看了半个时辰有余，神色阴晴不定。
又过了许久，皇帝才吩咐戴永春道：“去传裴卿来。”
不到一炷香时辰，便有一位太医打扮的年轻臣子应召而来，唇红齿白，眉端目秀，神色颇为自傲。
戴永春敛了眼中那一丝不屑之色，恭敬道：“见过裴大人。”
年轻臣子神色倨傲，并未将戴永春放在眼里，昂首挺胸跨入福宁殿中，隔着数重明黄帷帐，行了三跪九叩大礼：“微臣太医院裴少膺叩见陛下。”
皇帝疲惫的声音从重重帘幕中徐徐传来：“戴永春，你等且退下。殿内有裴卿伺候即可。”
戴永春带了人出去，闭了殿门。裴少膺走到皇帝身侧，先往御案上的博山炉里添了一匙龙脑香，又从随身荷包里取了一只核桃般大小的白玉小盒出来，从盒中蘸取了少许淡绿色的药膏。
裴少膺将药膏涂抹于皇帝的太阳穴上，轻揉缓压：“还请陛下放松心神。”
皇帝依言闭目，道：“少膺这双手修长纤白，竟比朕的不少妃嫔还柔软些。往日你指间总有些药草苦香，今日却十分清凉。”
裴少膺含笑道：“回禀陛下，微臣今日给陛下用了新配的雪凝清凉膏，内里添了薄荷脑、樟脑、桂皮油和蜂蜡，再辅以推拿之术，缓解头痛颇见良效。”
皇帝果真觉得头目清明许多，长舒了一口气，道：“少膺有心了。”
裴少膺按摩过太阳穴，又为皇帝推拿肩颈，轻声道：“若非陛下赏识，少膺只怕终此一生，也只能居太医院最末流，做些拣药分渣的营生。少膺心中，时刻都惦念着陛下。”
皇帝胸中烦闷消散了些，神色松弛，道：“你的医术不错，心思也细。在太医院多历练几年，或许能与太医令宋信之比肩。”
裴少膺语意淡泊，又带有一段缠绵之意，手下力度越发轻柔：“少膺心中所求，陛下难道不知么。”
皇帝笑得怅然：“你这性子，倒是有些像‘她’。”
裴少膺眼中一丝怨恨不甘一闪而过，下一瞬又恢复了往日的温柔淡和：“少膺这几日未进宫，陛下的白发竟多了好些，必是为北境之祸劳心过甚的缘故。”
皇帝被说中心事，猛地起身，走向北窗边。裴少膺陪伴圣驾已有数月，对皇帝的脾气也有些了解，见此，便往内殿去取了明黄团龙斗篷，为皇帝披在身上，自己则静静立于他身后。
戴永春的声音蓦然响于殿外：“启禀陛下，永恩侯夫妇在殿外求见。”
皇帝沉声道：“宣。”
他微微侧首，看了一眼裴少膺。裴少膺会意，快步走到御案旁的黑檀屏风之后。
永恩侯陆青云与嘉平郡主一进福宁殿，便双双拜倒，口称有罪。皇帝静静看着拜伏于地的夫妇二人，神色沉沉：“爱卿平身，郡主免礼。”
永恩侯道：“犬子无知，未及请旨，擅专其事，实是老臣管教无方。还请陛下降罪，褫夺爵位，以告天下！”
皇帝亲自扶起永恩侯夫妇，含笑道：“永恩侯何出此言？三郎少年英雄，临危不乱，能抓紧战机，代替兄长领兵荡平北夏贼寇，何罪之有？若非三郎这番先斩后奏，今日云州只怕已保不住了。朕不仅不罚他，待他返京，还要重赏。”
永恩侯神色略放松了些，感恩戴德道：“老臣代陆家上下叩谢陛下圣德隆恩！待这冒撞小儿回来，老臣必亲自带他入宫谢恩。”
皇帝神色和蔼，又问嘉平郡主道：“宣华，世子的眼睛可好些了？”
“宣华”正是郡主闺名。嘉平郡主素得先太后眷爱，少年时便入上书房与皇子公主们一同聆听教导，与皇帝堂兄向来亲厚。
嘉平郡主言辞恭谨，眉眼间却难掩黯然：“承蒙陛下挂怀，阿钧病得蹊跷，先前派去的太医和云州当地名医皆束手无策。臣妹打算遍访民间，另寻良医。”
皇帝亦是十分痛心，劝慰道：“朕已下旨，令各州知府遍寻民间圣手，遣至云州，定要治好世子的眼睛。”
永恩侯夫妇又整衣下拜。皇帝见二人惶恐，便赐下茶点，留二人随意叙了些家常话，以示安抚。直到夜色已深，永恩侯夫妇才离去。
二人退下后，皇帝对戴永春道：“传朕旨意，永恩侯世子眼疾未愈前，暂由陆长离代行世子之权。北夏兵祸虽平，仍不可懈怠。”
戴永春从皇帝的语气中听出些许寒意，忙应了，战战兢兢地退出殿外。还好永恩侯夫妇是明白人，一得了云州捷报，立刻进宫请罪，否则……唉，伴君如伴虎，功高莫盖主，个中滋味，哪是一般人能体会的。
裴少膺从屏风后步出，给皇帝奉上一盏胎菊茶：“陛下息怒。”
皇帝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道：“朕何怒之有？永恩侯一门精忠报国，是大宁之福。”
裴少膺满眼诚挚，跪下道：“陛下厚爱少膺，少膺必要肝脑涂地，知无不言。少膺在屏风后听着，永恩侯明面上是来请罪，实际上却是在表功；而嘉平郡主，口口声声叩谢皇恩，言语间却对陛下颇有怨怼。”
皇帝一掌将他手中盖碗打落：“大胆！谁许你妄议朝政？”
裴少膺手中那盏茶，热烫地浇了他一身，他却丝毫不为所动，挺直腰背，毫无惧色：“今日就算陛下杀了微臣，微臣这番逆耳忠言也不得不说。永恩侯居功自傲，目无天子。云州军虽归永恩侯府节制，可世子之位由谁来做，军权由谁来掌，须得陛下定夺。永恩侯父子三人不经陛下允准，便在兄弟之间私相传授，眼中何曾有陛下，何曾有朝廷！难道大宁国北境军政，竟是他永恩侯陆家的家事不成？”
作者有话说第43章 雪凝清凉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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