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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番外：以身相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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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的港岛风平潮尽，就连绵延数日的大雨也默不作声地退去，只余淡淡清风伴着天际那一轮明月，将那一点微弱的光芒洒向这夜色笼罩的大地，居高临下地俯瞰着这世间的一草一木，以及那些为目标而奔波、永不知足的人们。
佛曰：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因爱故生忧，因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如果放下那一个“情”字，是不是这世间也就不会有那么多的痴男怨女、爱恨纠葛了？
可是，如果这世上有一些人，就是放不下呢？
在那一缕微茫的月光的映照之下，经历过那惨烈一战的幽冥谷早已是人去楼空，坍塌了的各色建筑物横七竖八地躺倒一地，只待被那一日高过一日的荒草埋没，再不见了半分过往的高调浮华，更听不见任何一声昔日的狂歌笑语。自从六扇门撤去之后，这一带便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静，毕竟江湖上人人皆知幽冥谷已是全军覆没，那鲁氏谷主父子两代也都已化作了黄土，这曾经的江湖第一魔教如今已是鬼气森森，尤其是到了夜间，寻常百姓避之犹恐不及，谁还敢无故靠近？只是，为什么在这片已经和荒冢无异的废墟之上，在这一片近乎阴森可怖的夜色里，仍有一点如豆的光亮正向着这废墟而来，而那分明是一盏灯火，被什么人提在手中，尽管在那茫茫的夜色下渺小得如一粒豌豆，却也依旧为那执著的行路人照亮了一方前路，助他缓缓的、渐渐的步入了那荒草之中，轻车熟路地前行，仿佛对这里的地形布设一概熟稔得很，纵然面目全非，对他而言也依旧如同回家一样呢。
月挂中天，春寒渐起。这深夜的荒郊野岭，终究是更凄凉了。
可是，那一点飘忽的灯火却没有半点退缩之意，灯火的主人反倒加快脚步，一径向前去了。再看那掌灯夜行之人是个青年男子，中等身材，面皮白净，一双桃花细眼像极了天上月亮的形状，两片薄薄的嘴唇抿得很紧，乍看他这模样十足便是个斯文清秀的书生，让人很难相信他竟有这孤身夜行的胆量。不过再向他身上多看一眼便知他并非独行，因为在他的背上还负着一个人，是个与他同样瘦削而相貌秀气的少年，只不过那少年一动不动地偎靠在男子的后肩，双眼紧闭，似乎是睡着了，而男子大约是怕他从自己的背上滑落，还用两根带子交错着将他身体绑住，自己则一手提着灯火，一手背向身后，小心地托举着他，就这样一步一步地走进了那片废墟，在那无边无际的苍穹的注视之下，走向了幽冥谷曾经最最隐秘的所在，那口传说中通接阴阳两界，可逆阴阳、转生死的泉眼……
男子一声不响的在那转生泉边停下，一面解开了带子，将背上那沉睡的少年轻轻放了下来，两只手格外小心地托着他的身子，扶他在地上躺好。然后他自己起身走近了那口泉眼，低头盯着那翻涌成太极图案的泉水许久，方转回到那少年身旁，轻笑一声之后，便挨着他的身体，侧着躺了下来。
他用手搂着他的肩膀，将额头抵在他的脸颊，和他一样闭上了双眼，贪婪地感受着那份肌肤相亲的温柔，尽管男子的身体在微微发着抖，而那被他亲密拥抱的少年始终动也不动，任凭身边的男子将他搂得越来越紧，紧到让人担心他是不是就要窒息了——没错，看那男子双臂的力道，倘若是个活人被他这么抱的话，一定会透不过气来，恐有性命之忧呢。
然而，那个少年，却只是静静地躺着，没有挣扎，也没有抗拒，月光下他的面孔显得略有几分苍白，双唇更是毫无血色，像是重伤失血所致，而他此时的这种状态显然令那男子心痛不已，不但将他的身体死死嵌入怀中，更是伸嘴疯狂的去亲吻他的脸，吻他脸上的每一寸肌肤，包括他灰白的唇，伴着那男子喉咙深处发出的阵阵低咽，在他那如暴雨一般猛烈而绝望的亲吻下，终究化作一声一声含混却又清晰的呼唤：
“Julian……Julian……Julian……”
少年对那声声呼唤仍是毫无反应，由着那男子的泪水在他的脸上蔓延，又被一遍遍温柔拭去，且还任由那个声音凑近了他的耳畔，带着七分轻柔、三分凄楚地道：
“Julian，请原谅我……”
“我知道的，你若在天有灵，一定不同意我这样做……可为了救你复活，为了让你今后能够拥有幸福的人生，我，必须……”
“原谅我，Julian，你一定要原谅我……”
含泪而笑的男子再一次亲吻过少年的唇，随即便快速起身，动手在那泉眼附近挖出了一个坑穴，将少年的身体放入，又用双手捧来泥土将他一点一点的掩埋，在这整个过程中他再也没有哭泣，相反面上始终带着一抹笑容，好像那少年并不是要从此长眠地下，而是即将破茧重生，和从前一般生动鲜活。眼看着那被挖开的地面重又恢复了原状，男子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走到那泉眼边缘，向下一望之后，忽地咧嘴一笑，再开口时声音里竟又染上了几许凄然，对着脚下的泉水，低低说道：
“Julian，其实，我真的有一点怕……”
男子的双手缓缓抱住了自己的双臂，像个无助的幼童一般，倏地闭上了眼，双肩微颤一下，却又瞬间抬高了音量，仍旧对着那泉水，一字一顿地道：
“我怕的不是阴司报应，不是酷刑加身，更不是从此堕入地狱永世不得超生——只要是为了救你，那些又算得了什么？我怕的只是今后再也见不到你了，再也没法让你听到我想对你说的话，其实我真的很想和你永远在一起，策马江湖也好，退隐山林也罢，只要是跟你一起，就算是悖逆人伦，我，我也——”
两颗滚烫的泪珠划过男子微翘的嘴角，而一阵自远而近的马蹄声也恰在此刻响起，似乎是有人正十万火急的赶向这转生泉来，男子循声远眺，跟着便从衣袖中掏出一张写满了字的纸条，又掏出一张油纸将它仔细包好，揣入了自己的里怀，用手按了几按，确保它不会掉出，然后便会心一笑，仍将目光投向那泉眼，柔声轻道：
“大哥和大嫂一定会好好待你的，以后有他们照顾你，我也能放得下心啦……而你也不要难过，因为从今以后我们就是同一个人，你即是我，我即是你，我们，永远都不分开了……”
男子面对那幽深的泉水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一面张开了双臂，朗声笑道：
“我不光给你我的心，这下我的身体也一并给了你了！是真的给了你了！怎么样，这算不算我对你以身相许了呢？”
残月如钩，马蹄声碎……
在那口历经万载依旧默然翻涌的泉眼之上，一个孤单的身影纵身一跃，向着那奔流不息、汇聚为阴阳的水面，决然而去，永不回头……
……
“噗通！”
他的耳中便只听见了这一声短促的水响，跟着便落入了一片黑暗之中，身体不断地下坠，任凭他如何挣扎，周身也仍是被那一片冰冷的寒意包围，挣也挣不脱，躲也躲不掉……
“救——”
窒息的感觉毫不客气地袭来，他本能地张口呼救，换来的却是那种苦涩的气息更疯狂地涌入口鼻，一串串气泡在他的眼前飞升直上，而他却没了气力，指尖抽搐了几下，意识便渐渐模糊，由不得他不放弃挣扎，只晕晕沉沉的向下坠去，什么爱恨情仇，什么功名霸业，从此，都尽归尘土了吧……
可他，为什么会掉进水里的？好像他明明是在岸边，只看到眼前模模糊糊的出现了一艘船，而在那船头站立着一个苗条的身影，正冲着他的方向焦急呼唤着什么，再然后，就……
那艘船，还有那个人，他们……
他什么都看不到了，也什么都听不到了，就如同他这一生，终究是什么都没能得到，亲情，友情，爱情，他什么都没有了啊……
他认命似的吐出了最后一口气，只待那无边的黑暗将他彻底吞没，既然活着注定是痛苦，那么重头再来又何妨？谁知就在此时，他的上身却霍地被一双手环抱住，张开的双唇也猛然贴上了两片柔软的物体，还不等他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那两片软物一动，一股清甜的气息便挤入了他的咽喉，激得他身上一震，竭力撑开了双眼——是有人在救他么？那双手，还有那柔软之物，是——
清新的空气依旧在涌入他的口腔，四周的黑暗让他无法看清那近在咫尺的面容，唯有抬起双手反抱住那具有力的身躯，和他四肢交缠，就像两尾鱼一样在那幽深的水中起舞，说不出的舒服。他能感到那个人正带着他逐渐上浮，因为他们的头顶正有光透射下来，可就在他满心喜悦等待脱险的刹那，却忽觉暗流剧动，耳边呼啸四起，一股力量倏地将他和那人分开，他惊惶地瞪大了双眼，只见到自己的身体正被生生托举上水面，而那个温柔拥抱住他、为他渡气的人影却缓缓沉了下去，他欲张口大呼，喉咙却被风声堵住，只有一个男子的声音幽幽地响了起来，穿破那厉风巨浪，深深地、深深地镂刻在他的脑海——
那明明是一句叮咛，可是为什么，却更像是一句诅咒，一句缠绕住他整个身心，让他这一辈子，都无法忘却、也无法摆脱的魔咒？
那个坠入了黑暗之中、连最后一眼都来不及看清的人影，在离别的瞬间，对着被顶出水面、逃出生天的他，说道：
“请你，忘了我，好好地活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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