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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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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三点。
苏州。
唐婷挣扎着,从梦中惊醒。
出了一身汗,长发被津津汗水濡湿,凌乱贴在了身上,面对一片昏暗的卧室,有种恍如隔世的无措感。
唐婷无力地叹了一口气,心脏还在“咚咚”乱跳,冷静了会儿,从床头柜摸来烟和打火机。打火机上的火苗像一面猩红的旗帜,点燃了她叼在嘴上的烟,弥漫出一股浓郁的烟味。
三五双冰。
唐婷迫不及待猛吸了一口,吐出来,才咬下爆珠。
噩梦中又是江宇。
离别。
被狠狠推开。
那一脚踩空,从天堂坠入地狱的失重感。
唐婷深吸一口烟,六腑通透,抬头缓缓吐出一口烟雾……
这才感到好一些了。
捡起手机看了眼,才凌晨三点,原来她只睡了两个小时,又见HR给她发了一条信息:
【Leo最近很忙,没时间面试你,不过他决定录用你,你现在在苏州?看这两天有没有时间来一趟上海,签个合同。】
唐婷左手拿烟,右手打下:【我随时。】
放下手机,顿了顿,又捡起,给心理医生道:【我有工作了。】
【不过最近断药,有一点复发的迹象,总是梦魇。】
【有时会做四重梦,一重一重地醒过来,无论怎么挣扎着想醒来,都发现自己还是在梦里。可能是死神要把我拉走,我却挣扎着不走,很累,很痛苦。】
有时从四重梦中醒来,会有自杀的冲动,但她没说。
她很明确她不会死。
她不会放弃挣扎,她会好好活下去,誓不缴械投降。
她说:【我怕影响工作。该怎么办?】
这个时间,医生自然不会回她。
手机静默。
唐婷最近抽烟还算克制,一共抽了六支,坐在床上,看着窗外的天从一片浓稠的黑色一点点化开,一点点亮透。
她不喜欢冬天,天总是亮得很慢,像一生一样浑浊而漫长,有种看不到底的绝望。
七点钟,外婆敲敲她房门,见她一身睡衣坐在懒人沙发上望着窗外发呆,便问了句:“你还没睡?”
“不是,醒得早。”
她没说谎,确实是醒得早。
“走吧,去公园散步。”
“哦。”
唐婷换了身衣服,牵上柴犬“小黑”,同外婆下楼。
外婆是一位七十高龄,却不化妆不出门的优雅女性,当年是部队文工团跳芭蕾的,如今老了,风韵犹存。
唐婷硬件上随了外婆,手长脚长,身材很好,却一点没学习到外婆的精神,在睡衣外随意套了一件羽绒服,穿一双雪地靴,一手握狗绳,连同狗绳一起,把两只手插进羽绒服口袋,站没站相地懒懒倚在电梯上,犹豫了一会儿开口道:“我好像有工作了。”
外婆问:“什么工作?”
“猎头顾问。”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助理。”
外婆没说什么。
外婆一直少言寡语,有时显得冷情冷血。
记得小时候,妈妈出国追寻爱情,把她丢给了外婆。
外婆自己精神、物质、社交生活都相当丰富,自得其乐,只想过自己的生活。
在一起生活半年,发生一件事,什么事忘了,外婆便买了一张机票,把她连人带物打包好送去美国。
只是有些时刻,外婆又总是忽然出现,来拯救她。
包括这次抑郁复发。
她的抑郁症有遗传基础,外婆年轻时得过精神分裂症,母亲躁郁症,到了她这儿,抑郁症,已是上帝仁慈。
二十岁那年,疾病像厄运一样降临在她身上,折磨得她不人不鬼,吃药、咨询,历经一年,才逐渐康复。
而一年半前,情绪那头怪兽却再一次来势汹汹向她袭来。
她一击即溃,抑郁复发。
好在外婆还愿意收留她,让她辞了工作在家修养。
外婆是一个对自己、对他人,都狠的女人,养着她,又不肯轻易放过她。
她想昏天黑地、不分日夜地睡下去,外婆却盯她吃下一日两餐、规律作息,她想躺着,外婆却一定要她出门散步。定期看医生、吃药,更是不容推脱。
也好在外婆坚持,她才一天天好起来。
两人沿着公园走了好一会儿,外婆问了句:“公司在上海?”
“可能会调去江州。”
不知道为什么,她感到外婆有些失落,她便难得调皮问了一句:“是不是舍不得我啊?”说着,眼睛一酸,眼眶竟有些发红。
外婆道:“有什么舍不得,痛快的很!”
*
散完步回家,已是上午九点,上班族陆陆续续开始上班。
电梯上,便见HR回了一句:【今天下午可以吗?】
唐婷:【可以。】
【那下午两点三十,公司见。】
【好。】
过了会儿,医生也来了信息,很中规中矩的一句话:【按时吃饭,规律作息,定期运动。不行过来找我。】
【嗯。】
上午十点,唐婷从家里出发,难得化了个妆,长长的卷发缱绻披散下来,公交倒地铁,地铁倒高铁,去往上海。
她26岁,未婚未育,毕业院校倒不错,985、双一流,只是工作经历并不出彩,又有抑郁症病史,找工作这几个月来,一直在吃闭门羹,这份工作于她而言来之不易。
海岩商务咨询有限公司。
成立六年,发展迅猛,在全国各地都设立了分公司。
公司内实行师徒制,老人带新人。
具Fiona说,她师父叫Leo,人在江州,是江州分公司总监,她会先在上海总部培训,年后再调到江州。
签完合同,Fiona又说,以后工作常常要和外资企业打交道,公司规矩,每人取一个英文名,在公司内不称职务,全部以英文名相称,叫唐婷也想一个。
英文名?
唐婷听了头疼。
Fiona便自告奋勇:“要不我帮你想一个?”
唐婷说:“好啊。”
她问:“Anna怎么样?”
唐婷不是挑剔的性格,只是想起安娜卡列尼娜,想到她的结局……
她又是抑郁症患者,寓意不大好。
唐婷问:“还有呢?”
“那叫Lisa?”
这一回,唐婷也不好拒绝:“就Lisa吧。”
Fiona刚毕业不久,比唐婷还要小两岁,人很活泼,聊完公事又拉她聊起了私事:“对了,你在上海有住的地方没有呀?”
“没有。”
Fiona立刻拉住她:“要不要和我合租?就在公司附近!”
Fiona说,她室友前不久刚搬走,没人分摊房费,她急需找一个室友,解救一下自己日渐缩水的荷包,又道:“你年后要调到江州,在上海也就住二十多天吧,没事儿,你可以按日付房费,我不介意的!有人分摊一点是一点啊。”说着,拿出手机,把房间照片翻给她看。
房间简约漂亮,Fiona还养了一只橘猫。
她便问:“房租多少钱?”
Fiona拿出计算器算了算,道:“一个月3100,一天收你100吧,水电另算,可以吗?”顿了顿,看唐婷脸色,“是不是贵了点啊?”
唐婷笑了笑:“是啊。”
毕竟如今,她一个月底薪才四千多点,日后要开单拿提成,收入才会高一些。听Fiona说,新人一开始两三个月开不了一单也正常,叫她做好之后两三个月,每月收入或许都只有四千多点的心理准备。
不过等积累了资源、经验,猎头这一行收入又很可观,从业三四年,年入三四十万很正常,上不封顶。
工作是累了一些,压力巨大,但收入也是其他清闲的文职工作,把办公室座椅坐穿了也拿不到的。
好在她手头还有一笔钱可以周转,一开始工作,薪资低些也无碍。
几个月前,顾蔷薇给她打了一笔钱。
顾蔷薇是她妈妈,十几年前嫁了个美国人,如今,正在美国当她的全职太太。美国人同前妻两个孩子,又同顾女士生了两个,一个人赚钱养一家六口。
他自己开一个小公司,赚得不少,但耐不住人口太多,顾女士一直是自顾不暇。
只是几个月前,却忽然对她说:“我最近得了有一笔钱,现在不给你点,日后怕是再没机会了。可能这辈子也就这一回,我打给你,你留着,不要乱花。”
她问:“哪来的钱啊?”
顾女士:“还能是抢来的?Johnson 公司最近赚了点钱。”
Johnson,顾女士的现任老公,好在美国人“繁文缛节”不多,她不必叫他叔叔,更不必叫爸,每次都直接喊他 Johnson 。
Johnson 则用一口蹩脚的中文喊她“唐婷”,只不过,他的“唐”总是发一声,“婷”总是发四声。
十多天后,顾女士寄来一笔钱。
25万刀。
约合人民币170多万。
外婆道:“她还算有点良心。”
当年,外婆坚决反对顾女士这门婚事,说她扔下自己亲生女儿,漂洋过海,去给两个美国小孩当后妈,简直是疯了。只是顾女士是一个不可救药的爱情至上主义者,不顾外婆阻拦,哪怕断绝关系,也一定要前往美国。现在想想,自己身上这一股子为了爱情不管不顾的傻逼劲儿,大概也是得到了顾女士真传。
只不过,顾女士得到了幸福。
她却没有。
外婆道:“可以买个小房子,或者,至少可以买辆车。”
唐婷只是说:“再说吧。”
她还未想好要在哪个城市安顿下来。
江州、苏州、美国。
爸爸家、外婆家、妈妈家。
从小到大,她一直像皮球一样被她们踢来又踢去。
小时候,她常常幻想她的英雄,能踩着七彩祥云来带她走,给她一个家,于是当年,她对江宇一见钟情,江宇给了她难以言喻的踏实感,她才会对江宇说出那一句,“可不可以带我走?”
带我走。
那是她最恳切的请求。
她一直幻想有个人能来带她走,无论天堂地狱。
那笔钱,一直安安静静躺在她的银行卡里,对面Fiona又道:“贵是贵了点,不过环境很好的,两室一厅,离公司又进,步行十分钟!”
唐婷便道:“好,可以。”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 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