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凉岛消夏物语》饴之

5、逃避可耻

　　周日早晨，民宿来了位常客。
　　S市本地人，家里有对可爱的双胞胎，是全职家庭主妇。

　　据余惠美女士讲，她每个月都会来一次，时间不定。然后住个两三天，或许在宁静小岛上到处转转，或许什么事都不做，呆在民宿里无所事事。
　　夏菲还在S市上班，就听父母多次提及她，未见其人，已对她充满好奇。

　　“叮呤叮呤——”
　　民宿门上的玻璃风铃响起时，苏筠推门进来，夏菲正在蹲在地上逗狗。

　　抬眸的瞬间，夏菲就看见一个穿着雪纺束腰连衣裙的女人娉婷走进来，光影落在她身后，有种不食烟火的美。
　　“你好，我是苏筠。”苏筠对着夏菲说，“我网上预订了。”

　　哇，她就是余惠美口中的那个常客苏筠？

　　夏菲站起来，往前台去，不由自在打量她。
　　美人给人冰冷的第一印象，一点不像两个孩子的母亲。

　　前台是一个半拱形的小吧台，放着一台电脑和电话座机。
　　夏菲走进去，才说：“好的，请出示您的身份证。”

　　苏筠递上身份证，夏菲点击鼠标，调出网上订单，办理入住。
　　苏筠搭话：“你就是老板的女儿？”

　　夏菲愣了愣，点头。

　　这时，苏筠嗅到醇厚的咖啡香气，回头，看到梁宗眠端着两杯咖啡走过来。
　　他放上前台，对夏菲讲：“你的咖啡。”
　　夏菲：“谢谢。”

　　梁宗眠走远，苏筠眼眸一亮，瞬间进入八卦状态。
　　“哇，帅哥，你男朋友？”
　　“不、不不，别误会，他是房客。”

　　办理好入住，夏菲将身份证和房卡递给苏筠。
　　“二楼最左，0201，苏小姐把房卡拿好。”

　　苏筠没带什么行李，只背了一个黑色的Hermes Birkin包，容量大，装一些护肤品和口红。
　　两个人往楼梯口去。

　　她上楼之前，问夏菲：“你回来了，我的衣服呢？”
　　之前夏菲的卧室空着，念在苏筠常来，余惠美女士擅自征用夏菲的半个衣柜给她挂衣服，下一次就不用带行李来了。

　　“啊，对，就在衣柜呢。”夏菲点点头，“要先去我房间取吗？”
　　苏筠就笑：“你不是应该翻个白眼说，都给我拿走！”

　　夏菲眨了眨眼。
　　片刻，她弯眼笑起来，这个美人外表冷，性格意外活泼。
　　“暂时不用，我衣柜现在很空。”

　　“可以让那位男士给你填满。”苏筠猝不及防cue梁宗眠。

　　话未落，就听到背后温润的男声：“在说什么？”
　　夏菲偏头，这才看到不远处的落地书架下，坐在布艺沙发上看书的梁宗眠。

　　她吓一跳，莫名心虚，连忙扯着苏筠上楼。

　　梁宗眠笑笑。
　　其实两个女人在他左边方位，听不到说了什么。

　　两个女人爬上楼，走进卧室。
　　苏筠吐舌头，向她道歉：“我是已婚妇女的老毛病，随口拉郎配，请不要介意。”
　　接着，她笑眯眯又说：“我第一眼看到你，就被你吸引了，我可太喜欢你了。”

　　猝不及防被冷美人表白，夏菲懵住。

　　见她如是表情，美人忍俊不禁。
　　“噗——，其实我很早就听你妈提起过你啦，你叫夏菲是吧？26岁，和我同岁……”说着，她语气逐渐歆羡，“你一个人自由自在的，我已经踏入婚姻坟墓，每天带俩娃，灰头败脸。”

　　这时，夏菲瞪圆眼眸，回她：“哇，你对灰头败脸有什么误解？”

　　苏筠默了默，哼道：“……别打断我发牢骚！”
　　夏菲弯了笑眼：“我只是纠正一下，你很漂亮！好了，你继续。”

　　苏筠一时愣住，才明白过来，女人似乎是在替她挽尊。
　　她很快笑起来：“我知道我很漂亮，唔，你也很漂亮。”

　　其实，相比异性，女人才最懂欣赏女人。尤其是气味相投的女人，毫不吝啬恭维和赞美。

　　苏筠打量夏菲。
　　眼前，是一个打扮随性的女人，皮肤白，纤瘦骨架子，素面朝天。她穿着红与姜黄撞色的港风T恤，搭配水洗蓝牛仔短裤，后脚跟踩着一双黑色匡威。
　　她很率真，还有种自娱自乐的冷幽默。

　　苏筠歪头一笑，再次吹起彩虹屁。
　　“你真可爱，我喜欢你。”

　　夏菲被她说得，脸有些发烫。
　　她伸手捧住脸颊，忍不住吐槽：“……要不是你已婚，我真要以为你是LES。”

　　-

　　夏菲和苏筠下楼来，梁宗眠还在沙发里，垂着眼睑，捧着一本书专注阅读。
　　“他好帅，我很少看到眼镜杀这一款的斯文败类。”
　　“梁先生看起来不像斯文败类吧？！”
　　“你急了。”
　　“……”

　　悄声对话，在他左边，当事人自然没听见。

　　夏菲回头去拿忘在前台的咖啡。
　　往回走时，碰到买菜回来的余惠美女士，她问：“我看到小苏来了？”
　　“嗯。”
　　夏菲指了指已经跑到落地书架下，和梁宗眠攀谈的女人。

　　夏菲之所以对苏筠充满好奇，是因为余惠美多次提起她，会以一种羡慕的语气，这样说：“哎呀有个和你同岁的女房客，人家和你同年的，结婚四年，孩子都三岁了……别提多幸福了，小日子多轻松，每次打扮漂漂亮亮来旅游，你再看看你……”
　　话里话外让她找对象，最好能够结婚，夏菲倍感压力。

　　苏筠刚工作不久，就和多年男友结婚生子，由于是双胞胎，只好辞职在家当全职主妇。在母亲的版本里，她令人羡慕，无忧无惧，已经成功通关，通往人生最终幸福地。
　　夏菲听完，就反驳道：“我听你这么说，我倒觉得她好累，比我辛苦……说不定她已经筋疲力尽，每次来都打扮得光鲜靓丽，只是在掩饰疲惫……”

　　幸福美满的表象之外，夏菲莫名其妙觉得，自己是理解她的。
　　一个人跑到海岛上来，没有家庭作陪，或许只想透透气。丢下家庭，丢下“母亲”和“妻子”的标签，失联状态，什么都不管，给自己一个喘气空间。

　　余惠美难得没有应声纠正她，神色陷入若有所思。
　　相反，走进厨房时，她倏然对夏菲说了句：“菲菲，逃避可耻，但有用。”

　　夏菲捂住胸口，有些受到惊吓：“欸？不是吧？妈，你看过这部日剧？！”

　　“什么剧？”余惠美不明所以，去揪夏菲的脸，“我看到小苏突然想起来而已。是她和我说的，我觉得有点道理。”
　　“工作上不顺心，辞了就辞了，玩一段时间，换个地方重新开始，妈妈不会说你什么。”

　　夏菲和父母的交流很少，自从工作后更甚。
　　因为她一直是让人放心的好孩子，所以养成凡事自己解决、不向家里诉苦的性格。

　　余惠美突然的煽情让夏菲哭鼻子。
　　“妈，好突然，你搞得我好感动——”
　　“但你该找对象了。”
　　“……”夏菲憋回感动，委屈瘪嘴，“不是我不想，是碰不到合适的……”

　　余惠美把她推出厨房，冷漠说：“你出去，我要做午饭了。”

　　夏菲无奈耸肩，只好走向客厅，加入落地书架下的聊天。
　　正好苏筠在讲：“就近也没转转？海滨浴场离民宿很近……”

　　梁宗眠抬眼，看着夏菲走过来。
　　“可以去看看。”

　　夏菲坐下，苏筠问：“夏菲，我可以叫你菲菲吗？”

　　夏菲算是看出来了，她是天生的人来熟。
　　奇怪的是，她不反感苏筠的人来熟，明明她是个很慢热的人。大抵气味相投吧。

　　“随便，那我叫你……筠筠？”夏菲迟疑，有点肉麻，“唔，算了……我和我妈一样，叫你小苏得了。”
　　苏筠笑回：“随便呀。”

　　这时，梁宗眠合上书，插话进来。
　　“其实，你也不用一直客客气气，称呼我梁先生的。”

　　梁宗眠说话时，便会认真注视对方的眼睛。夏菲莫名面热，下意识就躲开。
　　不叫梁先生？那叫什么……宗眠？哇，不行……太亲密了，连名带姓梁宗眠？

　　苏筠默默打量他们。
　　夏菲一走过来，梁宗眠的视线就落在夏菲身上，他时常关注她。
　　她捕捉到一缕若有若无的暧昧信号，或许旁观者清，只是本人毫无所觉。

　　“你也可以和你妈妈一样，叫他小梁。”
　　“……”夏菲沉默须臾。
　　然后点着头，瞥向梁宗眠，小小声喊：“小梁？”
　　梁宗眠倏地失笑：“我倒不介意。”

　　空气里静默两秒。

　　苏筠抖着肩膀，笑趴在沙发椅背上：“我服了，你也真叫得出来！”
　　夏菲面露无辜，扬唇：“是你让我叫的呀。”
　　“走开！”苏筠笑出眼泪。

　　她转眼问梁宗眠：“梁帅哥贵庚？”
　　“三十四岁。”
　　“大菲菲八岁呢。”

　　“……”夏菲掀了掀唇，“你再笑，眼线要脱妆了。”

　　苏筠霎时肃容。

　　这时，梁宗眠看向夏菲，笑着建议：“公平起见，我称呼你夏菲，你叫我梁宗眠，或者Kerwin。如何，夏菲？”

　　夏菲顿了顿，错开赧然的视线，小声回：“好的，梁宗眠。”

　　-

　　随便聊着，不知不觉到了中午。
　　午饭是年糕炒蟹、青椒炒贻贝、凉拌苦瓜和肥牛酸辣汤。吃过饭，夏菲从冰箱找出冰块和酸梅汁，拿去餐厅，当做饭后开胃冰饮。

　　梁宗眠回卧房取胶片相机，约好下午去海滨浴场转转。

　　夏菲往杯子里丢冰块，倒满一杯酸梅汁，递给苏筠。
　　她摸了摸玻璃杯壁上挂着的沁凉水珠，忽而感叹起：“都说酸儿辣女，我怀小喜小爱的时候，疯狂爱上吃辣，尤其是火鸡面……现在完全相反，嗜酸如命。”
　　小喜小爱是苏筠的双胞胎女儿。

　　夏菲瞪眼：“哇，火鸡面，你是个狠人哦。”

　　苏筠抿唇，笑容里有不易察觉的失落和疲累。
　　“我来岛上从不跟家里说，就想搞失踪，第一回，小爱以为妈妈不要她了，养乐多一口舍不得喝，等着回来给我，说最喜欢的留给妈妈……这之后，我就会留个纸条，写着‘我要去旅行了，后天见’……”
　　“你知道吗？我有时候觉得我老公完全不懂我，他总说他为了家庭，很忙，牺牲太多，可我不是吗？我的牺牲似乎自动被家里人忽视，因为我是母亲，所有视为理所当然……我只需要他的一点理解和参与啊，比如女儿需要喝什么奶粉，换什么辅食……”

　　夏菲顿了顿，忽而想起那句“逃避可耻，但有用”。
　　苏筠对余惠美讲的，便是对她自己说的吧。

　　此时，她面对夏菲，找到倒苦水的契机。
　　似乎相信夏菲能够感同身受。

　　她判断得没错，夏菲垂眸，用云淡风轻的语气这样回复她。
　　“我大概能懂你……你看，我26岁，母胎solo，没谈过恋爱，工作六年，升职位子被人抢走……我的上司，我以为他喜欢我，他和抢我位子的女人在谈恋爱，还订了婚……”
　　“知道这件事后，哦，具体来说就是昨天，我递出辞呈，跑回老家，龟缩到这个小岛上来……”

　　苏筠吐槽：“你在演狗血剧吗？”
　　夏菲笑，也自我吐槽：“没有，充其量我在独角戏，我上司没有和我告过白，全靠我自己脑补。”

　　苏筠问：“你喜欢他？”
　　夏菲想了想：“有好感？”
　　“现在呢？”
　　“渣男！”

　　苏筠的唇角还未扬起，夏菲自己先笑起来。
　　莫名其妙就推心置腹，怎么就和眼前认识没有半天的女人，讨伐起渣男了。
　　“也没事，我告诉自己要拿得起放得下。那点儿好感破灭，所以我就不想面对他了，不然总会想起，哇，为什么我这么苦逼……”

　　说着，夏菲问：“我这样有没有安慰到你？”
　　“有被安慰到，谢谢。”苏筠笑，“我觉得我俩应该早点认识，一定能成为很好的朋友。”

　　“这就成为朋友了？”
　　适时，梁宗眠拿着胶片相机走过来。

　　夏菲吓了一跳。
　　苏筠开玩笑道：“呀，小梁走路没声呢。”

　　梁宗眠扬了扬手里的相机，淡笑着问：“现在可以出发去海滨浴场吗？”
　　“可以啊。”苏筠连忙拉走夏菲，“等等，我们先去做好防晒。”

　　两个人推推搡搡要上楼，梁宗眠倏然问了夏菲一个问题。
　　“你是在Y.L.T工作吗？”

　　夏菲脊背一僵，回头：“你怎么知道？！”
　　“昨天随便闲聊，你父亲讲的。”
　　“哦，这样啊。”

　　夏菲爬上楼，坐在卧室床上，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她陡然想起这两天来，梁宗眠这个名字、还有这张脸，反复给她的熟悉感。

　　苏筠在她的衣柜镜子前抹防晒，夏菲拿着手机搜索：梁宗眠。
　　网页飞速运转，冒出的第一个词条，是YLT建筑设计事务所的官方网站，点进去，挂着事务所的发展史，和三个合伙人的讯息与照片。

　　往下滑动屏幕，夏菲看清其中一个合伙人。
　　Kerwin Leung：梁宗眠，34岁，美籍华人建筑师，常驻美国总部，YLT建筑设计事务所合伙人之一。
　　主要成就：200X年美国建筑设计大奖、201X年法国建筑学院金奖
　　设计作品：A市滨江大厦、S市XX博物馆、日本思源美术馆、美国XX度假酒店……

　　夏菲登时傻掉，手一松，手机掉在空调被上。

　　苏筠捡起来欲递给她，无意间，瞥见页面。
　　她忽而尖叫：“哇，我的天……他才是你顶头上司，真正的大老板吧！”

　　逃避可耻，但有用：新垣结衣主演的日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