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笔七》月海妖后

4、相见欢

　　林墨今天得到了一辆新警车，与同事余乐在辖区内巡逻。
　　新警车什么都好，就是要记得时常充电。
　　它是带可蹬踩踏板的电动车，饰以蓝白二色，灯上有一个大大的警徽，下涂有黑色的“公安”二字。后座的储物箱旁装着一盏警灯，时速最高可达40公里。
　　不是所里没钱不给配车，这是市局的统一部署，口号是推进平安社区建设、深化社区警务改革，特别向区委、区政府申请专款购置的。

　　事实上，林墨对此没有什么太大的不满，事实上他所在的卢武派出所位于过去棚户区扎堆的地方，到处都是又细又窄、占道商贩成灾的小道，在这些地方电动自行车跑得比法拉利快。
　　“花园小区七号楼那里有人报警，说地上有一条会爬的大鱼，报警人是个小孩子，说也说不清楚，你们去看看怎么回事。”指挥中心派来了新的任务。
　　会爬的大鱼，是不是娃娃鱼？
　　林墨并不很兴奋，野生娃娃鱼才是二级保护动物，养殖的一斤也就几十块。

　　电动车在街巷穿梭，很快赶到花园小区。
　　离七号楼还有一段距离，就看见路中间圈了一圈小区的大号垃圾桶，远远的还站着几个人，其中一个中年人见林墨他们过来，急忙迎上去，就像老乡看见红军似的充满了期盼：“你们可来了！我是小区保安……”
　　“警察呼呼，是我报的警！”一个大约六岁的小孩子骄傲的昂起头。
　　“什么鱼啊，这么大阵仗？”林墨脚步没停，大步向前，小孩子没见过世面惊慌就算了，怎么小区保安都这么慌，要是这事上热搜，房价妥妥得跌。
　　隔着严阵以待的垃圾桶，林墨愣在那里，他想跟那个小屁孩聊聊：
　　你家管鳄鱼叫鱼啊！！！

　　那是一条约三米长的大鳄鱼，对四面被围的境况并不在意，懒洋洋地趴在中间，眯着眼睛晒太阳，偶尔甩动一下尾巴。
　　余乐紧张万分，他长这么大，也就在电视和动物园里见过鳄鱼，无论是要将它绳之以绳还是绳之以法，对余乐来说都是从未有过的经验。
　　“哎，林哥，你不是说你在乌克兰跟反政·府武装军干过吗？这小小鳄鱼，就交给你了？”
　　余乐只是开个玩笑缓解紧张，谁让林墨的事迹实在太过玄幻，跑俄罗斯外贸的富二代忽然抛下家业跑来当警察，还整天特别积极热心，他的解释是如果不好好干的话，就得回去继承亿万家产。
　　“好。”林墨淡淡一笑，并真的伸手解开衬衫袖扣，挽起，小臂上的肌肉线条清晰可见，完全不似一身软肉的纨绔。
　　余乐吓了一跳，忙拉着他：“别别别，我已经联系消防了，他们有工具，别冒险。”
　　千防万防，意外难防。
　　余乐拉住了林墨，却没想到有人从另一边跳进垃圾桶组成的包围圈中。那人戴着无边框眼镜，穿着藏青色套装，看起来温文尔雅，手里却拿着与他形象气质完全不符的长杆，杆上有一个用麻绳圈出的绳环。
　　林墨瞬间认出了他——顾淼。
　　顾淼的进入惊动了一直在假寐的鳄鱼，它起身，转头望向来人，并不攻击，只是向围挡的垃圾桶发起冲击。几个小区保安死死抵着垃圾桶，防止它跑出来伤人。

　　眼见跑不掉的鳄鱼，一个急转，向穷追不舍的顾淼冲去。它大张的嘴巴露出一颗颗尖利的牙齿，以鳄鱼下巴的超强咬合力，如果被它咬住胳膊，便是骨断筋离的下场。
　　余乐只觉得自己身旁刮起一阵风，深色身影在眼角一闪而过，是林墨，他单手撑着垃圾桶的盖子飞身跃进鳄鱼身后。
　　感受到异样的鳄鱼又被林墨的落地声吸引，转过头。说时迟那时快，顾淼手中的绳环瞬间套住鳄鱼的嘴，绳环上的结打得十分巧妙，套住之后将绳环抽紧，鳄鱼的嘴就再也张不开。
　　剩下的麻绳将鳄鱼四条小短腿捆了个结实，只能伏在地上。
　　周围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保安们撤桶的撤桶，抬鳄鱼的抬鳄鱼。见没热闹可看，人们也迅速散去。
　　“你那样贸然跳进去很危险。”林墨本来是想说点感谢协助的话，不知为什么，出口却是这一句，好像在指责顾淼不该多管闲事。
　　“谢谢你啊，手脚真利落！”余乐赶紧打圆场。
　　顾淼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皮笑肉不笑：“不客气，我也不是为了你们，客户一会儿就要来看房子，要是让她看见这里有鳄鱼随便逛街，我这生意肯定得黄。”

　　不一会儿，消防赶到，将鳄鱼带走。忽然一个女人匆匆赶来，她看见鳄鱼被五花大绑着抬上车，急着挡在车前不走：“你们凭什么把我家小龙带走？！”
　　“是你养的？”林墨问道。
　　女人点点头。
　　她是704的业主，名叫张璐，长得秀秀气气，实在看不出来她竟然有养鳄鱼的爱好。
　　兴许她就是一个外表与内心有着巨大反差的人，就凭现在她死拦在消防车前面一幅孟姜女哭长城，与鳄鱼上演生离死别的场景，就知道不是一般人。
　　“小龙是我宠物！你们怎么能带走它！国家哪条法律规定不能养鳄鱼了！我这是养的，又不是在野外抓的，没犯法！”
　　余乐的表情就差在脸上写着“你有病”，他上前要将张璐拉开，张璐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
　　面对耍赖的女性，余乐也不敢继续了，不管她喊“警察打人了”还是喊“警察非礼我”都是很麻烦的事，他也只敢站在一边重复：“你不要这样子好不好？这么多人，多难看，起来好不好？”
　　身后伸来一只手，将余·复读机·乐拉到一旁，拍拍他的肩膀，算是按下了暂停键。
　　是林墨，他低声对余乐说：“检查你的执法记录仪有没有电，内存够不够，站那边去，拍得清楚一点，咱们双机位，不怕她讹咱们。”
　　“还是林哥想得周到！”余乐迅速站到一旁。
　　林墨蹲在张璐面前，真情实感地说：“养了这么久的宠物，谁都会有感情的。”
　　用低沉而有磁性的男低音说出这句话，就像午夜情感电台的主持人，张璐停止了撒泼，她缓缓抬起头。
　　小区路灯打在林墨脸上形成的阴影，将林墨的五官衬得更加立体，那双眼睛温柔地望着她，专注而深邃。
　　“嗯，能不能，不要把小龙带走？”张璐的语气也从霸道泼妇变成羞涩少女，“二号机位”余乐不得不感叹女人变脸之快。
　　林墨仿佛十分为难：“可是它跑出来吓到小朋友了。”
　　“小龙是很温顺的暹罗鳄，它不会咬人的，真的。”张璐拼命为自己的宠物做保证。
　　“你触犯刑法了。”在一旁突兀的冒出顾淼特别欠抽的声音，林墨真的很想把这厮的嘴堵上。
　　果然，本来已经被安抚下来的张璐顿时暴跳：“你放屁！我触犯了你家的刑法？”
　　“暹罗鳄被列入《濒危野生动植物种国际贸易公约》，属于《刑法》所称的‘珍贵、濒危野生动物’。情节严重的非法购买者，可能构成濒危野生动物罪，除非你有人工繁育许可证。你有么？”
　　顾淼似笑非笑的看着她，那歪着头、单边嘴唇上扬的模样，活像个小流氓，刚刚义无反顾跳到鳄鱼面前时的那股冷厉坚毅荡然无存。
　　“如果你还不服，去查查刑法第341条第一款。”顾淼的眼神毫不掩饰地写着两个大字：法盲！
　　“是这样吗？”听见顾淼言之凿凿的话，张璐也变得不确定起来，她将目光投向了林墨。
　　林墨更不确定了，法条那么多，他记得最清楚的也就是打架斗殴这种常见类型。
　　一旁的余乐手脚飞快的搜索完毕，冲着林墨点点头。
　　听说真违法，张璐的气势顿时消弥怠尽，她抿着嘴，许久才问道：“那我把它放生行吗？”
　　“……”
　　放生鳄鱼的想法实在奇特，众人千言万语竟不知从何开始吐槽才好。
　　看出气氛不对，张璐跺着脚：“那你们到底想怎么样嘛！”
　　“一般情况应该是送动物园，有专业人员饲养。”林墨之前看过类似的新闻。
　　听说宝贝鳄鱼要送到动物园，张璐哇得一声哭起来，比第一天被送到幼儿园的小朋友哭得还要凶，边哭边打电话，找在政府部门工作的亲朋好友，甚至声称要找律师。
　　顾淼在一旁火上浇油：“哎哟，现在反腐抓得这么紧，哪路神仙会为了给你撑腰冒险呐？到时候在牢里一交流，别人的罪名起码是贪了几个亿，你那朋友都不好意思开口，为了一条鳄鱼，啧啧，还以为是人鳄情未了呢。”
　　被他这么一说，张璐怔在原处，林墨趁热打铁：“张小姐，我建议你别把事情搞大，搞大对你真没好处，到时候不光要接受处罚，还要承受巨大的社会舆论压力，何必呢，何苦呢。”
　　一旁的徐乐也劝道：“张小姐，养宠物嘛，都有感情，我们都懂，但养鳄鱼确实违法。听我一句劝，送动物园吧，送动物园多好啊，有吃有喝有同伴，不然它一个人在家连个相好的都没有，多寂寞，有时间你还可以去动物园看它。”
　　张璐终于松了口：“那，那，我真的可以去看它吗？”
　　“真的，当然是真的，万事好商量。”林墨用力点头。
　　终于解决了，做完笔录，张璐确认签字，林墨总算松了一口气。

　　围观的人和当事人都回家了，林墨一转头看见顾淼还站在那里，斜倚在墙上，还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脸，心里就火大。
　　“顾淼，请你以后不要妨碍公务，否则我会对你采取强制措施。”林墨想到本来这事早该完结，都是顾淼一句话让张璐又多爆炸了一会儿，就气不打一处来。
　　那张欠揍的脸慢悠悠晃到林墨的面前，两人身高相仿，顾淼平视着他的眼睛：“林警官，我这算妨碍公务吗？你知道妨碍公务的司法解释吗？你确定适用强制措施吗？”
　　一连串的提问，让处于实习期的林墨一时说不出话来。
　　刚刚顾淼随口报出《刑法》条款的熟练程度，让林墨对自己产生极大的质疑。
　　凭什么一个房产中介能记这么清楚？

　　某出租屋内。
　　“对了，这里可以养宠物吗，我的宠物有点特别，是金刚鹦鹉。”
　　“……房东允许养宠物，不过我想提醒您一下，希望您家的宠物不会发出太大的叫声，否则根据治安管理处罚法，是会被警告和罚款的。还有不要养野生动物，第一它们往往会很凶，第二会违反《刑法》。”
　　“哈哈哈，顾先生真是太仔细了，附近几个超市几个菜场一清二楚不说，连法律条文都知道。”
　　“做我们这行，给您提供的信息越准确，对您做决定也更有帮助。”
　　“对对对，这房子我很喜欢，现在就可以签约。”
　　“好的，合同我已经带来了。”顾淼笑着将制式合同放在桌上。
　　每天都会遇到想养宠物的客户，时常会涉及到许多古怪的品种，做为一个尽职的中介，顾淼会好心提醒一句，说得多了，自然可以背得一字不差。

　　卢武派出所值班休息室。
　　“我就不信了！我背不下来！”林墨为自己倒上一杯浓浓的咖啡，对着面前厚厚一本《刑法》横眉竖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