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4、闻香识人 ...
-
他闭了闭眼,似乎在忍住拔剑把裴黎砍了的冲动:“师父给我算了一卦,说我今年有灾劫——‘恐为狐魅所惑’。为了避灾,游历时最好不要向西行。”
狐魅,也就是狐狸精。世人说起狐魅,常与风骚入骨的妩媚女子形象联系在一起。用精致美丽的皮相勾引男性,吸食阳气,谋害性命;又或者破坏家庭,导致妻离子散的人人喊打、道德败坏之妖。
太初真宗正在檀删精舍的西边,难怪他今年连春狩会也不来。裴黎听完笑得肚子都痛了:“你也信这个?哪只狐狸精能魅惑你问心鹤呀?肯定刚露面就被你砍了!”
毕竟问心鹤此人,不知是天生斩妖除魔的使命感过强还是怎的,甭管好妖坏妖,只要是妖,落在他手里只有被千刀万剐一个下场——并且尤其痛恨狐狸精。
不过要是给他算上这么一卦,裴黎自己也发憷。问心鹤的师父,紫丘大主持算卦是出了名的灵验,说你有血光之灾,哪怕缩在屋里什么也不干,也会天降巨石把人个砸个稀巴烂。
因为过于精准,以至于都出现了恐怖的谶灵效果:现实甚至会朝着他预言的方向修改自身。
问心鹤凉凉地瞥他一眼:“我最近也学了点周易皮毛,给你算一卦怎么样?”
裴黎才不怕他:“你来呗。”
问心鹤闭起双眼:“我看你很快就要倒霉。”
“嗯?我怎么没倒霉呢?切!你算得不——”裴黎还没得意地笑完,肩膀忽然一痛,他骂了句脏,伸手探到肩处,拽出一条黑色小蛇。
原来是之前死的那条黑蛇诞下的卵,母蛇一死,就迫不及待跑出来兴风作浪。
裴黎捏开蛇嘴,两枚长钉似的獠牙渗出黑色毒液,就这么片刻功夫,他肩膀全麻了。
……要不要这么灵验!
问心鹤睁开眼,似乎也没料到预言印证得这样快,略有诧异。
裴黎捏死小蛇,剥开肩膀上衣服:“问心鹤,帮我看看什么情况,我肩膀快没知觉了。”
他背对着男人,将艳红的婚服解开一半,露出圆润美好的肩头。小蛇的毒牙很细,但他肌肤瓷白,两个汩汩冒着黑血的牙洞十分显眼。
问心鹤手指按上光滑的肌肤,顿了顿,指腹在他肩头轻轻滑动着。
裴黎咯咯笑出声来:“你别闹!痒死了。”
问心鹤:“这毒也不怎么厉害。”裴黎一口气还没松完,又听他继续道,“也不过就是全身麻痹,腐臭溃烂的下场而已。”
裴黎脸色变了:“那怎么办?”
他感觉到,问心鹤撤回了放在他肩头的手指,下一刻,一个温软湿润的东西却贴了上来。问心鹤以唇舌帮他吸出毒血。
在毒素抽离体内的一瞬间,裴黎猛地动弹一下:“好痛!”
问心鹤手臂箍牢他的腰,像按住砧板上弹动的鱼似的,把他牢牢摁在原地。直到吸出来的血重新变成红色,他才松开裴黎。
问心鹤呸出口中毒血:“毒素还没清理完,必须每过六个时辰再吸一次,持续七天,方可彻底去除。”
裴黎抡了抡胳膊,右半边身子的知觉果然又回来了。他笑道:“谢了啊,你救我一命。下次比试,我让你一招半式。”
“哪次不是我让你?”问心鹤冷哼一声。
裴黎还要和他理论谁让谁的原则问题,问心鹤已经一掀衣袍,跨步上岸。裴黎紧随其后:“你要去哪儿?我跟你一起。”
问心鹤:“我要回朱雀城。”
回头一看,裴黎却定在原地,不动了。
“我与我师兄普惠一道,宁泽也在。在调查过程中发现朱雀城的水源有问题,我沿着城中河道一路上寻,果然在源头地发现这条大蛇。它快要化蛟了。鳞片分泌出致命毒素,所以才会引起朱雀城的疫情。”问心鹤看他脸色不好,这才想起什么似的,“噢,你讨厌你师弟。”
裴黎深吸一口气,转移话题:“就算黑蛇分泌毒素,但经过河水的分解,最后被人体吸入的远远达不到致死量。”
问心鹤冷肃拧眉,手掌扶上剑柄:“我也是斩杀黑蛇后才发现这个问题——导致城中人死亡的主要原因并非疫情,而是其他东西。”
宁泽奉命来朱雀城调查疫情,能和檀删精舍的人碰上实属凑巧。他想早点解决麻烦回去见裴黎,却没想到现在事态的发展越发复杂。
叶家世代经商,是朱雀城有名的大户人家。前阵子城中疫情肆虐,叶老太爷也没能逃过。叶家人那个愁啊。太爷精明能干了一辈子,在叶家掌握说一不二的话语权,这一病倒,甭管嫡系旁系纷纷来床前表孝心。
叶家嫡系是一个叫叶递的年轻人,今年二十又三,性格沉稳,脑子活泛。叶家在他的操持下生意越发红火,比起叶家太爷还要青出于蓝。他有一位正房夫人,不过颜色清淡,性格温婉,不得他心。前年又娶进一房美貌小妾。
这小妾倒是个精明的,听说朱雀城有仙家到访,忙不迭就派人去请。请了大半个月没请到,近日老太爷状态奇差,眼见就要归西。仙家倒自动上门来了。
丫鬟们躲在廊柱后窃窃私语。
“我以为仙家都是老头,没想到是这样一位风华正茂的少年!”
“这你就不懂了吧,仙门宗族中多得是这样的年轻少年,出生世家,勤修苦练,本事比一些招摇撞骗的老头大得多。”
“好俊俏的郎君,古书上说貌似潘安,掷果盈车,也不过如此罢。不知有婚配否?”
“就算没有又如何?那也不是咱们高攀得起的,丫头,快收收你的春心。”
她们自以为话语声够小,在五感灵敏的修道之人听来,却是如雷贯耳。
普惠和尚双手合十,微微一笑:“就算贫僧什么也看不见,听这些凡俗女子议论纷纷,也猜得出宁少爷是何等受欢迎了。”
宁泽银灰色的眼珠转向他,淡淡瞥了一眼。
普惠穿着一件朴素的黄袍,手腕上挂着一串佛珠,双眼大睁,只露出一双没有焦距的眼白。是个天生盲人。但他身材魁梧,表情和蔼也掩盖不了天生面相带来的凶恶,单看外表,说他是个山匪也有人信。
宁泽:“你看不见东西,但从来没有认错过人——尤其是女人,哪怕是只见过一次面的女人。这是怎么做到的?”
普惠眉毛扬起,这个看似老实敦厚的和尚,一瞬间露出了眉飞色舞的神采:“宁少爷,有没有听过‘闻香识美人’?”
宁泽不解:“那是什么?”
“我从气息识别他人。我曾经遇见过和你气息相似的人,无一不是丰神俊朗、年少有为的天之骄子。所以当我再次遇见这种气息时,我就能分辨站在我对面的是什么样的人。而美人——”他的音调难以自持地高扬起来,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她们太妙了!每个人身上都有不同的香味,有的香气浅,清甜动人,有的香气浓,芬芳馥郁,有的豆腐青葱,有的夭桃秾李——正向我们走来的这位,肯定是位楚楚动人的桃花美人。”
叶家小妾提着裙摆,急匆匆向这边赶来。果然如普惠和尚所说,雪肌生晕,面若桃花,秀美出挑,姿容不俗。
普惠啧啧感叹:“如此美貌,也无怪乎叶家少爷宠妾灭妻。毕竟好色是男人的本性嘛。”
小妾双丽理了理略显凌乱的发丝,福身一躬,赧然施礼:“二位仙人久等。不知仙人到访,有失远迎。夫君侍奉家中太爷,脱不开身,请随我来——”
途径中庭,宁泽被满院开得正盛的海棠花吸引了注意。双丽见他脚步顿住,转头疑问道:“小仙君?”
宁泽问:“对面是什么地方?”
双丽咬住下唇,眸中闪过一抹异色:“是望玉夫人住的殊色苑。”
“她看起来很喜欢海棠花。”
双丽犹豫片刻:“是自从去年的意外开始,才忽然喜欢上的。”
“意外?”
“是的,马车侧翻,差点没命了……”
宁泽没有再追问下去。经过小半炷香时间,几人来到叶老太爷的厢房前。方一踏进院落,普惠忽然浑身一震,面露沉醉地深吸一口空气中残留的气息。
“闻起来像个绝色美人。”
话音刚落,他听到由远至近的脚步声传来,脸上立刻挂出一个笑容,殷勤凑上前去,一把紧握住对方双手:“想必这位就是望玉夫人了吧,可惜贫僧眼盲,无法瞻仰夫人的天姿国色,实属人生一大憾事!”
一边说,双手不老实地按着那双小手搓动。搓着搓着感觉不对劲,这……怎么这么粗糙呢?不仅皮肤粗糙,手掌也很宽大,骨节分明,这这这、这分明是一双男人的手!
所有人看着他与叶当家紧握的双手陷入沉默。
叶递嘴角抽了抽,勉强维持笑意:“高僧认错人了,在下是叶家当家。刚从殊色苑出来,难免沾染上夫人的脂粉气味。”
普惠默默地松开他,还在衣服上蹭了蹭手。
屋子很暗,缭绕着一股沉闷苦涩的药味,叶家太爷躺在重重帷幕遮盖下的床榻上,单看身形,消瘦成了一只骷髅。
“年老体衰,沉疴难愈。疫毒只占一小部分因素罢了。”宁泽看了一眼,有些失望。
顺手救好叶老太爷,叶家自然是一阵千恩万谢。
宁泽与普惠离开叶家,忽然有仆人来请。小妾双丽站在小巷尽头,眼泪忽的就落下来了:“仙人救命!夫人要害死我们全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