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生》念子海

9、你到底是谁？

　　不管多么亲近的人，无论此时的你有多想念，我们都习惯了用手机作为联系的最佳方式，本想打个电话，然后变成了语音消息，本想发个语音消息，然后变成了冷冰冰的文字消息，本想发个文字消息，到最后就只在对方朋友圈的消息里点了一个赞。我们都习惯了这样的简便快捷，忘却了古时舟车驾马去见一个人的思念，忘却了古时执笔书信然后遥望对方回应的期许。然而这样的便捷把彼此的感情也变成了一顿快餐，吃完拍屁股就走，不谈过去，不想未来。这样的遗失何其凡常。
　　本来就在手边的东西，很可能下一秒就消失不见，你翻箱倒柜，把所有的东西摊在地板上，却还是找不到它，时间稍微一长，你就找烦了，“算了，不找了”，嘴上说着，但还是心有不甘，但没过几天，它就会再次出现在你面前，而且你会发现它很可能一直就在你的不远处。这样的失而复得又何其有幸。
　　寻找是一件非常容易让人精分的事情，引发寻找的情愫有两种，一种是何其贪婪，手上明明带着耀眼的钻石，却还是想要本不属于你的蓝宝石，带着这种情愫寻找到的宝物势必有一天会反噬到你；另一种是何其珍惜，可能它在别人眼中根本不值一提，可你就是觉得把它弄丢了好可惜好可惜，会责怪自己为什么会搞丢，那么珍惜的东西为什么当初不好好看管，带着这种情愫找到的宝物会庇佑你。
　　林韵安从12岁开始就没再过过生日，她觉得这样很好，不会有个东西每年定时跑出来提醒她又大了一岁，这样就好像她还是当年那个小城姑娘。
　　林韵安从没放弃过找自己的弟弟，她虽不能走遍各地四处找寻，却使用了很多方式联系了各种寻亲的组织，还记得第一次得到线索时，林韵安连夜赶路来到穷乡僻壤，又期待又心疼，可结果却给了她狠狠的一巴掌，多年来，她已经不知道挨了多少巴掌，每次得到线索，她变得又期待又害怕。时至今日，依然事与愿违。

　　自从林韵安来到盛世，工作的繁杂，让她发现好像自己有时会忘记自己要找弟弟的事情，林韵安甚至在想，会不会有一天自己得了阿尔兹海默症，忘了自己是谁，忘了自己要找谁。
　　林韵安唱着“天灰灰会不会让我忘了你是谁 夜越黑梦违背难追难回味”。
　　磊哥拿了几个剧本给乔海看，乔海看了几天后，决定了《错缘》里的四少爷明伦。
　　《错缘》可以说是一部民国爱情剧，也可以说是一部民国商战剧。乔海饰演的四少爷明伦算是男主角，万年老二终于翻身演了一次男一。明伦的感情戏和商战戏都很重要，慧珠本是明伦的哥哥三少爷的恋爱对象，但三少爷因为商业结姻娶了富家小姐，慧珠为了报复明伦，嫁给了本就对自己有意的四少爷汪明伦，汪家经历了一系列事情后，三少爷客死他乡，慧珠怀着三少爷的孩子上吊自尽，三少夫人疯了，汪家没落。明伦肩负着让汪家东山再起的重任，历尽艰险，智斗商海，成为当地商界的一代传奇。
　　《错缘》的演出阵容大部分被热门小生、小花占据，加上剧中人物要穿上秀丽雅洁的苏绣戏服，从剧组开机就受到了粉丝和其他观众的关注，《错缘》就这样在南方炎热的夏季开拍了。
　　酷热的天气令人烦躁，乔海的哭戏戏份很重，每天都汗如雨下、身心疲惫，吃不下饭。林韵安才知道，演员并不是她所想象的那样光鲜亮丽。《错缘》是乔海首次担当男一的作品，乔海的压力可想而知，每天都要用力地哭、辛苦地打，乔海从6岁开始过惯了娇生惯养的日子，他的少爷身子在这样条件恶劣的情况下不时地出现状况，乔海把所有的注意力放在了悲惨少爷汪明伦的身上，剧本被翻得卷翘起来，他想尽办法让自己和这个民国少爷明伦更契合。

　　渐渐地，林韵安好像开始有一点心疼这个每天叫她“老大姐”的男孩。看着乔海已经连续几天吃饭只吃几口就放下，林韵安担心时间一长乔海会撑不住，她帮乔海煮了阳春面，带到片场，但谎称是自己买来的。
　　林韵安看着乔海，突然想起一个消失了很久的人。林韵安记得林其琛小时候总是挑食，但只要妈妈煮阳春面给他吃，林其琛就会乖乖吃饭，而且吃得很香。
　　乔海一脸不屑地接过面，闻了一下，好像林韵安会放毒药似的。乔海用筷子夹起面，把面拉高，把面缠绕在筷子上，然后咬了一口筷子上的面，觉得好像确实没有前几天吃其他东西那么油腻，乔海又觉得那个味道怪怪的，既陌生又熟悉，说不来的感觉。
　　林韵安看着乔海吃着自己做的那碗阳春面，呆住了。她内心产生了一种致命的错觉，乔海吃面的方式和小时候的林其琛一模一样，就连表情都是一样的。林其琛吃东西很怕烫，每次吃面又很想吃又怕烫，所以把面卷在筷子上，他觉得这样吃面会凉得快些。她突然想到，好像乔海也很怕吃烫的食物，有一点烫都一脸嫌弃。
　　饰演慧珠的演员琳霁看到乔海吃面的方式很特别，“你吃面的方式好特别啊！”乔海天生笑眼，“这样吃面凉得快。”
　　乔海的回答再一次击中林韵安的内心，她特别希望乔海就是他找了17年的弟弟，又害怕乔海是林其琛，如果真的是，她可能一辈子都不能与他相认。也许只是碰巧吃面的习惯一样吧，可能很多人都那样想吧，自己偶尔也那样吃面啊，林韵安用一堆理由来搪塞自己。

　　一层又一层的戏服，毒辣辣的太阳，这简直就是《错缘》剧组的标配。每个演员都想尽各种办法来降温，冰袋、冰贴、手持小风扇，大蒲扇等等，都成了降暑利器，乔海一直会随身携带一个充电的小风扇。
　　“好，过了，过了！”
　　终于可以休息一下，乔海坐在椅子上，掏出小风扇，小风扇却没转起来，乔海才想起来忘记给风扇充电。乔海找来一张废纸，开始叠起了扇子，乔海的叠法不是那种有很多褶的普通的叠法，首先纸要撕成正方形，然后把纸的两边折起，叠完后扇子下面的中间突出一块可以用手拿的，叠完的扇子除去手拿的部分是一个八边形，而普通的叠法是扇形的有很多道褶的。
　　林韵安看着乔海，吓得扔掉了手里的筷子，她不知道为什么乔海和林其琛会有这么多相似的地方，她尽量控制住自己的想法，她看着乔海按照她教给林其琛叠扇子的方法在叠扇子，她不停地说服着自己，叠扇子嘛，很多人都会的，谁小时候没学过，再说，弟弟怎么会不知道我的名字，是的话他应该一开始就能认出我的。
　　她骗不了自己，还是找机会问了乔海，“你认识方璇吗？”
　　“不知道。”
　　“那林远呢？你认识吗？”
　　“不认识。”
　　林韵安不知道自己此刻是放心了还是更失望了。
　　“诶，老大姐，你不会中暑了吧。”
　　林韵安走开，重新梳理自己的心情。

　　这种感觉就像，有一双你看不见的手，在你最痒的地方轻轻挠了一下，你想要抓住它，它停下了，你不想抓了，它又挠了一下，你就总是在想抓和不想抓之间挣扎，一直被痒着，但又抓不到。
　　最后一次，林韵安真的忍不住了。
　　那天是《错缘》全剧组杀青，对乔海来说，他要离开明伦一段时间了，乔海每次接到新的角色，都感觉自己在和那个角色交谈，让自己变成角色本身，但终有一天要和融为一体的角色告别，不管自己有多么投入到那个角色中。
　　明伦虽然不是乔海最喜欢的一个角色，但却是让他感觉最痛也最有力量的角色，明伦在感情上始终是个虚无的替代品，但在事业上又是个死而复生的斗士，信念坚定，绝不认输。乔海觉得自己跟着明伦也这样痛了一次，摔倒了一次，又重新站了起来。
　　杀青那晚，乔海喝了很多酒，也许是很开心，也许夹杂着对角色的感情，乔海在回酒店的走廊里突然轻声哼起了歌，歌的旋律是林韵安和林其琛最熟悉的歌，是属于林家的消逝的回忆。
　　走廊里只有乔海和林韵安，林韵安终于没能忍住，默默地留下了眼泪。那是他们小时候方璇教给她和弟弟的歌，那首歌是噤城林远工作的煤矿延山煤矿的歌曲，她和弟弟曾经不止一次地唱给方璇和林远听，当时的方璇和林远很幸福地看着他们，17年后的她依然记忆犹存，那是他们家最完整的时候。
　　“矿灯明明亮矿灯闪金光日日夜夜采煤忙 捷报传四方”，那时的林家虽穷苦却很满足。
　　林韵安拉着乔海，乔海酒气没散，往后退了一步，被林韵安抓住衣服。
　　“你告诉我，你到底是不是林其琛！”林韵安带着哭腔。
　　“你有病啊，什么什么琛，我要回房间。”乔海整个懵圈。
　　“你不是林其琛，为什么要学他吃面？为什么要学他叠扇子？为什么要哼那首歌？”林韵安像是疯了一样。
　　“你疯了吧你？保安！保安！”乔海以为自己正在被谋杀。
　　饰演三少爷明鑫的演员黄梦实和他的助理闻声赶来，把两人各自送回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