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生》念子海

13、异乡人

　　我们像猎物，命运像猎手，猎手总会在猎物卸下防备、睡声正酣时，攻其不备、出其不意，从而得手。
　　乔海没想过要大红大紫，在乔海看来，演员不过和其他职业一样，同样要经历职场中的尔虞我诈，有业绩好的时候，就会有业绩不好的时候。有时，做演员的风险似乎比其他职业还要大。乔海只是想认认真真地拍好每一部作品，演好每一个角色，他不知道演员的一个选择可能就会抹杀掉之前所有的努力。
　　事情发生时，乔海以为不是什么大事，会很快过去，直到发现周围人用唯恐天下不乱的眼神看着他，他就明白了，这一次他要承受很多，他告诉自己要撑到底。
　　后来乔海想想，也许是自己的演艺之路太顺畅了，从入行以来，除了刚拍戏时被打压和在影城被影迷扑倒，这两年还真的是挺顺的，十年风水轮流转，现在轮到自己历这一遭，大势已去，怎么着都没用。红酒不是放得年头越久越甘醇吗？那就且放几年吧，虽然乔海品不出红酒的门道，他只觉得红酒的味道像酿坏掉的醋。

　　乔海抽时间回了趟乔家，乔家人知道乔海的出国行程后很是不舍，乔海告诉郁辛蕾自己是要出国有更好的发展，并不是外界传的那样被封杀。乔思诚落井下石，“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啊！”虽然乔思诚一向不看好乔海演员的这条路，但还是心疼乔海要去国外生活，只是找不到合适的表达方式。
　　乔海告诉郁辛蕾有工作人员陪着一块去，希望她不要担心。乔海自己也不确定，林韵安到底会不会出现在当天的机场。乔海不希望郁辛蕾去机场送他，他告诉妈妈几个月后就会回来。
　　郁辛蕾让乔海出国之前去看一看外婆，乔海从小和外婆就很亲，每次乔海到外婆家，外婆就会给乔海做很多好吃的。外婆总会攒着钱，偷偷塞给乔海。
　　乔海本来觉得自己要离开家没什么好悲伤的，但他见到外婆后突然觉得好舍不得，多日不见，外婆好像又老了很多，脸上、身上的肉皱皱在一起，人也脱了相，那个从前追着他喂饭的小老太婆，如今变得行走缓慢，要知道乔海的外婆年轻的时候可是个大美人。
　　乔海至今都记得外婆对他说的话，每一句话，他没有想过那是他，见外婆的最后一面。
　　“小海，去那么远的地方要照顾好自己啊。你说你从小到大都没离开过家，现在要去那么远的地方，让我怎么安心呢？说不上哪天呐，你再回来外婆也就不在了。小海，现在是大明星了，外婆做梦也没想到有一天能在电视上看到你。你太瘦了，要多吃饭，多休息，别管别人说什么，大不了咱不演戏了不当演员了，来外婆这，外婆天天给你做好吃的，外婆身体还行，还能做饭呐！”
　　乔海坐在车里面失声痛哭，这是他长这么大第一次哭得这样伤心。

　　离开S市的那天，天空飘着细雨。
　　乔海坐在车里，看着这座城市的一草一木缓缓地从眼前划过，他才发现这座城市早已发生了太多变化，自己已经好久没有认真地看看这个熟悉的地方了，不知道自己再回来时，它又会变成什么样。
　　之前，乔海不管飞去哪个城市工作，最终还是会飞回到这里。乔海这次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回来，也许半年，也许一年，也许永远都回不来吧。乔海清晰地听到表针的脚步声，感受着这座城市的呼吸，时间倒数着，有些事情还是太晚了。
　　乔海的车停在机场门口，车窗外的闪光灯早已蓄势待发。乔海看着窗外的战场，他深吸了一口气，戴上墨镜和耳机，下了车。
　　车旁的记者一拥而上，乔海变得寸步难行。
　　“你是不是被封杀后没有机会演戏了？以后打算做些什么？”
　　“同公司的明皓接替了你的很多代言，请问你有什么感想？”
　　“我们还有机会在荧幕上看到你吗？”
　　“......”
　　乔海穿着大衣，戴起了大衣的帽子，却隔绝不了源源不断的犀利问题。
　　“乔海照顾好自己，海鸥等你再相聚！”乔海的粉丝和记者撕扯在一起，机场的安保跟在乔海前面步履维艰。
　　乔海看着粉丝们声嘶力竭的呐喊，心里百感交集。他觉得很对不起他们，即使他们喊得再大声，可能以后也没什么机会再演出什么作品了。
　　乔海的眼泪在墨镜的下面静静流着，他努力克制住情绪，告诉那些对他抱有希望的人“回去吧”。
　　“乔海，请问你这次是工作行程还是私人行程？”
　　“听说公司把你送到国外是要雪藏你，这件事是真的吗？”
　　“你是自己一个人去国外吗？没有人陪同吗？”
　　“......”
　　记者们仍然不愿放过乔海，呐喊和提问两种声音掺杂在一起。

　　层层包围的记者团里突然挤进来一个身躯，戴着黑色棒球帽，帽子压得很低，穿着黑色卫衣。
　　乔海拉着行李箱艰难前行，挤进来的人抓着乔海的手，乔海看清了她的脸，林韵安。
　　他本来以为自己是个战将，哪怕被记者撕碎，也要闯过这片枪林弹雨。他把自己的不安和恐惧隐藏得滴水不漏，他甚至以为在这场战争中不再需要任何人，林韵安伸出手的那一刻，他还是被击溃了。
　　林韵安像头耕地的牛，狠狠地推开旁边的记者，林韵安拉着乔海，越走越快，逐渐地跑起来。
　　乔海和林韵安过了安检，外面的粉丝喊个不停，外面的镜头依然捕捉着和乔海有关的每个瞬间。
　　手机响了，乔海接了起来。乔海以为是做梦，他听到了一个柔软的声音，乔海回过头张望，他在离人群稍远一些的地方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一向优雅大方的郁辛蕾，头发凌乱不堪，泪水打湿了脸颊，使劲全身的力气在告诉乔海，“小海，你要好好照顾自己，按时吃饭，没钱了就给妈妈打电话，家里人永远都等着你回来。”
　　乔海想最后再好好看一次妈妈的脸，他摘下墨镜，夺眶而出的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身边的乘客和工作人员拿着手机拍着眼前这个曾经的明星。
　　“走吧，走吧。”电话那端的声音近在咫尺，却好像隔了几个天涯。
　　乔海不舍地戴上眼镜，林韵安看着乔海，不禁想起小时候的林其琛，想起了离世的方璇和林远，还有奶奶。做乔海的助理有一年了，除了戏里，她从未看过乔海这样伤心，她开始心疼眼前这个弟弟，也更加犹豫，要不要告诉他身世的秘密？他已经这样伤心了，如果再知道当年的事，他的心会不会因此更痛？他这么爱现在的妈妈，说明这么多年在乔家过得是幸福的，是不是不应该破坏他原本的幸福？
　　乔海坐在飞机上，看着地上的人变得越来越小，这座城市越来越小，直至消失在他的眼中。
　　从那刻起，乔海和林韵安都成了异乡人。
　　对林韵安来说，居无定所就是她的宿命，异乡不异乡，没那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