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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玫瑰花 ...

  •   盛闻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拽了起来——那女人还回头看了他一眼,似乎是没想到盛闻看上去这么高的一个男人居然体重这么轻。
      虚拟实体的磁吸力转换成重力质量,不过也就勉强能够得上一个矮矮瘦瘦的小女生体重。

      “在这!他没有口罩,也没有安全口号!”女人尖叫道:“他是诺文派过来的奸细!”

      盛闻被扯着趔趄向前。

      掉在地上的画像被他不小心踩了一脚,翻卷到一边,露出了画像的反面,那上面写着大大小小几行潦草狂乱的字:
      “反对诺文!!”
      “诺文下台!”
      “还我们工作!还我们社会福利!还我们钱!”
      “立刻废止新‘五个十年计划’,恢复自由经济,反对暴-政者,反对独-裁者!!”
      ……
      最底下,用简笔画画了一个可笑的白头发老头,脸上打了个大叉,旁边标了一句小孩般歪歪扭扭的话:“诺文去死去死去死去死!臭狗屎!!”

      盛闻被拉扯着,他调过视角,向女人拉他过去的那个方向看……
      那一瞬间,他以为他看见了一群狼。

      一个脸涨得通红,仿佛喝多了酒般的酒槽鼻男人冲过来,指着盛闻,声如洪钟:“他是奸细?”
      女人叫道:“他不知道我们的安全口号!”接着,她愤恨道:“不是奸细,谁会大白天在大街上乱逛!更何况,他还不知道安全口号!”
      女人连着重复强调“安全口号”,仿佛这是盖棺定论这个陌生人是奸细的铁一般的罪证。

      男人似乎觉得她说得有理,将盛闻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他还穿得这么古怪!一看就是某个政府组织的统一着装。”

      盛闻从头到尾没听懂,也没看明白这群人是在干什么。

      但一帮人已经围了上来。他们面目各异,男男女女,但脸都涨红着,落在盛闻眼里,是一个个高矮胖瘦,顶着一张张大红脸的大头纸片人。
      这个酒槽鼻男人似乎还是个小领袖,有人问:“汤姆,他是谁?”
      汤姆说:“我们觉得这个人很可疑。他突然出现在大街上,没有口罩,也没有丝带,更没有我们示威的光屏标语,最主要的是,他还不知道我们的安全口号,所以我怀疑……”

      没有等汤姆说,窃窃私语着的人们当中一个人失声道:“他是叛徒……不,他是诺文派来监视我们的奸细!”
      人群霎时炸开了锅,像尖叫的沸水。
      “奸细?”
      “他是奸细!”
      “诺文已经开始行动了吗?他是想非法驱散我们还是想非法逮捕我们??”
      “抗议和游-行是我们的合法权利!”
      “诺文这条见不得光的老狗,迟早要……”
      “这个人是诺文派来的……那他不会是危险分子吧?”
      “他有枪?!”

      “啊——!”一个小孩被吓得尖叫起来,抱紧了妈妈的胳膊,他不管他是在哪听见的,只知道本能地害怕:“妈妈,枪!有枪!”

      人群哗然,骤地轰动起来。
      “枪???”

      如果说刚刚是掉进了狼群,那现在盛闻就是掉进了一帮得了疯狗病、八百年没吃过肉了的狼群。

      他甚至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见刚刚还死拽着他不肯放手的女人往后险些一个仰倒,连滚带爬钻进人群中去了。
      惊声尖叫、不安骚动迭起,没有一个人站在最前头,一大帮人却犹如一面铁墙,紧紧地围住盛闻,密不透风。

      正仿佛有什么不可摧的意志支撑着他们。
      倘若这画面对盛闻来说不是一个Q版游戏,他会看见人们眼中血海般的深重仇恨。

      一个嘶哑的男声从人群中响起,吼得声嘶力竭:“——抓住他!抓住他!我们不要害怕,我们不能后退!”

      人群当中爆出了一种野兽般的吼声。

      ——从第一只手,从这面铁墙般的人群中破出,向盛闻伸过去的时候,就算盛闻到现在还是屁都没看明白,还是无师自通了一件事:
      不跑是傻逼。

      盛闻拿出他打排位晋级赛的键位手速,秒切到第三视角的最高视角,让小人掉了个个儿,朝背后头方向人最稀疏的那一个“人洞”当中拔足狂奔。

      “妈的,他跑了!”
      人群当中却有人反而更受鼓舞,士气大振:
      “追上他!抓住他!”
      “他在那!快跟上!!”

      盛闻看见自己逃命路上,把刚刚不小心踩过的白头发老头的画像又踩了一遭,他一边继续玩命跑,一边心想“这谁啊,真对不住了”。

      他也委实没有想到这个进展,原本说好的“劝学”,裴廷一走,变成了刺客信条。

      而这帮人聚在这,他到现在也没找明白原因。
      看上去像游-行,气氛倒是颇像邪神庆典。
      难不成“劝学”时代背景不是未来星际,实际上是克苏鲁衍生?

      但唯一能看出来的是,这个时代似乎不怎么太平。

      另外能看得出来的是……这的大头纸片人放在游戏副本里,等级连个小Boss都算不上。不说血条了,体力都不行。
      盛闻刚跑时,看见后头浩浩荡荡一大片人,好似城市马拉松比赛,还有一些自路边过来看热闹,疑似发生什么事都不知道就来跟着跑了的大头纸片人。
      但到后头,盛闻跑出去没多远,估计算成现实距离也就一两千米,后头还继续穷追猛打的就剩下了顶多不到三分之一。

      之前那个嗓子一亮,声惊四座,把人都给喊过来了的酒槽鼻,跑出没二百米,就气喘吁吁地跑不动了。

      其间还夹杂一些物理攻击,盛闻后背后腚受袭,一些不明用途的电子器件,甚至还有纸飞机,但他又没血条,所以不造成实际损伤。

      但这场“马拉松比赛”像是没有尽头,纯拼体力。
      这是盛闻玩过的最不需要操作的逃命游戏。
      因为无处可躲,也无处能逃,就是一直地向前跑、向前跑。

      向前,路面崭新、干净。而路两侧,是连墙角缝都没有黄渍,像没有经历过风吹雨打的白色高楼。
      可这楼既看不到窗户,也看不到门。
      说它是楼,不过是因为它在路两侧,如果单把它拎出来,更像一副汉白玉打的棺材。

      高楼楼底,也理所当然地没有商铺、小摊,这种充斥满了泥土味的东西。它们像是高级文明上一个冒着烟、乱糟糟的污点,迟早是要被擦掉,最后留下一个精美干净的文明壳子。

      盛闻不知道这条路要什么时候跑到头。
      ——就这街道布置,他连找个犄角旮旯躲一躲都找不着。每一个地方都好像在阳光底下,在积极发光。

      直到……
      一声枪响。

      盛闻并没有听出来那是枪响,只听见“砰”地一声,声音特别响,像是故意给人听,以作警示。

      人群当中炸响起一阵尖叫,好像那一枪把谁打得鲜血淋漓。

      盛闻不知道这又是怎么了,正准备把视角调到后面,看看什么情况……
      一架……或说一辆扁流线型、像是作战机和F4赛车结合体的深灰色车向下急速降落,在盛闻面前悬停。

      车门自动打开,车中是一个身着太空军军服的兵。
      他急切地向盛闻道:“快上来!”
      这人盛闻也不认识,但出于对他身上那一套军装的下意识信任,盛闻“啊”了声,撑跳进车里:“……这是什么情况?”

      车“噌”地加速,向上升了上去,盛闻一时有些眼晕。

      等上到半空,他才从车窗外看见同样的另一辆深灰色车,远远地在那头,在聚集着的人群上空,开烟雾枪示警。
      但嘈杂的人群渐渐远了,车中也渐渐安静。几声警示枪,把人群冲得四散奔逸,更没几个人追着盛闻不放了。

      “你是盛先生吗?”把盛闻搭上来的兵有些拘谨地问,看样子他还是个小孩:“是我们头儿……长官让我们跟着您,毕竟如您所见,C-1区这两天不怎么太平。”

      “长官……”盛闻问,“裴廷?”

      “啊,”小孩一听裴廷全名,更拘谨了,“不是裴将军,是裴将军的副官长莱斯特上校指派的。”

      盛闻心想副官长,那莱斯特应该就是那个红毛。
      那不还是裴廷找的么?
      ——裴廷找的红毛,红毛找的这个兵。
      这哥们未免太认死理。

      盛闻隔着车窗向下看,已经飞得很高了,人们被缩放成一个个黑蚂蚁似的小点。谈不上心有余悸,但盛闻对刚刚的事还是有点难以置信。
      他连诺文是谁都不知道,五分钟就被打成了诺文的狗奸细。

      盛闻想问问这个兵底下到底是在进行什么集体活动,但先想了想,先问道:“就你一个人么?”

      “不,我还有同伴。”小孩舒了口气,看上去倒是对刚刚的事颇为心悸:“他们负责去吸引那些追着您跑的人的注意力了,您听到枪响了吗?就是他们放的,信号弹,不伤人……我们没想到您真的会有事,所以就派了几个人,差点就来晚了一步。”

      说完,小孩真诚地看了盛闻一眼:“您刚进去一会,就能吸引上百人跟着您跑——您真厉害。”

      盛闻:“……”
      他竟听不出来这是夸赞还是反讽。

      “现在下面比较乱。”小孩问:“我们就先回军部吧?”

      盛闻也没得选:“行。”
      接着,他想起来件事:“你们这……是没有人开店么?”

      “开店?”小孩听上去颇疑惑:“您说的是做生意的人么?当然有了。”

      “不是做生意,”盛闻解释道,“是开实体店的,比如花店,在楼下租个铺子,在里面卖花这种。”

      “实体店?”小孩把这三个字着重读音又念了一遍,扭过头,一脸惊奇:“我上次看见这个词还是在我姥姥留下来的历史书上……实体店不是古代的东西么?”

      他的语气,活像盛闻在二十一世纪出门用贝壳当货币交易。
      盛闻:“……”
      对不起,他忘了,这是高贵的三十二世纪,怎么可能还有实体店这种东西。

      虽然现在实体店已经有被电商慢慢取代的趋势……但他也没想到,在“劝学”服务器里被取代得这么彻底。

      小孩好奇地问:“您是想买什么东西吗?”

      “没什么。”盛闻蹭了蹭鼻子:“就是以为这会有花店……想买一束花回去的。”

      “花?您想买什么花?”车是自动驾驶的,车前座的投射光屏上显示着行车路线,但盛闻都看不懂。小孩调出自己的个人光屏:“您在线上商城订货就可以了,您要是急着拿,我们可以直接去店主那取。”
      他冲着盛闻稚气地笑了笑:“我们C-1区有好多卖花的呢。”

      盛闻听出点什么:“你经常买?”

      “没有!”小孩红了脸:“我们部队管得很严的,不准偷溜出去……”
      他匆忙把光屏推给盛闻:“您自己看吧,这什么花都有,我们可以一会去花园取。平常这都是自动配送的,一会就能到,但外送货物要进军部,审查很麻烦,到时候花可能就不新鲜了,所以您要是着急的话……”

      慢慢熟了,小孩在盛闻边上絮絮叨叨。

      盛闻看了眼,果然很多花。
      ——但他不忘初心,点了十二支向日葵。

      不过临下单前,他顿了下:“买花的钱我能先从你这借么?以后我肯定想办法还给你。”

      “啊,”小孩挠挠头,“当然可以!您随便用就可以……几支花又花不了几个钱。”

      盛闻下单了,小孩看上去心情颇好。
      盛闻的虚拟实体目视前方,但他开着第三视角,看见这个小士兵偷偷摸摸地背着他又补了一束红玫瑰的单子。

      下好单,他看上去心情颇好,哼了几声歪歪扭扭的小调:“那我们直接去店主那吧?”

      盛闻心想这哥们原来还有个小女朋友,但他佯装没发现:“好啊。不远吧?”

      “很近!”

      “哦。”盛闻又想起刚刚在底下的那茬事:“对了……你知道诺文是谁么?”

      “诺文?”小士兵扭过头,眼瞪得溜圆。
      “您不是南部区的人吗?”他说:“诺文……诺文是这任的联盟最高级行政执政官呀!”

      ——盛闻想问南部区、联盟、最高级执政官又是什么东西。
      但理智阻止了他。
      小士兵的神情好似发现了一个史前人。

      “哦,原来是他。”盛闻沉稳道:“我想起来了。”
      他不得不停顿了会,好继续往下编话:“诺文……他很不得民心么?刚刚我在下面,好像那帮人很抵制诺文,还说诺文欠他们钱?”还说他是诺文的奸细。

      “欠钱是不欠钱的。”小士兵咕哝道,皱起眉头来:“但是……啊,我要怎么解释呢,这些大人物们的一举一动,我也说不明白……但事情大概是前段时间诺文颁发了一个政策?法令?”

      他费解地挠挠头,找不到合适的措辞:“反正就是做了一件事,让好多人都失业了,还提高了税,连好多线上的生意都破产了……我听人说是诺文要拿政府的钱做大事,他要去开发西部区,还要去开发另一颗星星,因为他认为南部区也不安全,人们应该搬到更远的地方去。”

      说这么长一段话,小士兵几乎抓耳挠腮:“反正大概就是这么一件事,然后就有人认为诺文这是独-裁,搞权力腐败,外面那些抗议的人就是要求诺文收回政策,把税降回去,把工作也还给他们。”

      “最近抗议闹得很凶,但我觉得两头都有自己的道理?”小士兵摇摇头:“但到底要怎么样,就是那些大人物跟有大学问的人要想的事了,我们……我这种普通人哪能猜出来以后是好是坏。”

      盛闻想起他在画像上看见的白发老头。
      其实他没听懂“南部区”是什么,“南部区也不安全”又是为什么,但是……
      “诺文还挺有魄力的。”他道。

      “大人物肯定是有能成为大人物的道理的。”小士兵说。

      不多久,车渐渐减速,向下降落。
      小士兵一下子轻快起来:“到了!”
      车悬停住。

      在车下方,犹如一个敞口瓶的瓶口,其中栽满了花:深红的玫瑰灌木丛,低矮的雏菊花丛,一株株紧挨着的郁金香……还有高高的、色彩热烈的金色向日葵。
      与其说这是花店,不如说这是花田。

      这是盛闻今天在这个“城市”中看见的最具生命力的东西。
      不死板,不单调,不洁净得像一只刚被刷过的白瓷碗。

      只是确实很近。
      路上盛闻从车窗中看见他们又经行过远远的下头那片攒集涌动着的黑色人头——但倒不至于会在半空中有什么安全问题。底下人大概是能看到这辆车的,但哪怕他们认出这辆车,还想攻击它,难度也不啻于在地上向飞机扔石头。

      花田在楼顶上,向下是几十层的高楼,到平坦的地面,但地面之下,似乎还有楼层……
      不过这里应该是最高层了,向上,盛闻只能看见蓝漆漆的天。

      “我们到了!”小士兵轻快道,他还检查了一番腰间的枪和弹匣,确保都装备好了才打开车门:“就是这……您可以让服务机器帮您打包,也可以自己亲自下去摘。”

      “那我自己下去摘吧。”盛闻看着这片灿烂的花田,只觉这是“劝学”里最心旷神怡的场景了。
      他不知不觉松了口气:“你在车上等我?”

      “当然不,我要贴身保护您呀。”小士兵下了车,向盛闻笑了笑,脸有点红:“还有……我在这也订了一束花,我和您一起摘。”

      ——盛闻早看见了。
      他促狭道:“部队里也能谈恋爱么?”

      小士兵万万没想到盛闻这么一出釜底抽薪,阵脚大乱:“没、没有!是给我自己的!”他慌忙指了指向日葵的方向:“向日葵在那,您去摘吧!我就在这等着您!”

      每一株向日葵都开得烂漫。
      可这没有太阳,它们是朝着哪个方向呢?
      盛闻踮起脚,掐了一支连着叶子的向日葵下来。他摘了第一支,瞧见一朵葵花就足足有大头纸片人一个大圆脸盘大,心想十二支可别把他给直接压塌了。

      向日葵毗连着玫瑰丛。
      楼顶对面的白色高楼楼皮像是在给这片花田打光,显得愈发灿烂。

      这的白色楼皮材料都颇神奇,熠熠生辉,洁净得像是圣堂,可又不会产生建筑光污染,反射出让人不敢睁眼的强白光。

      盛闻切第三视角,偷瞄到小士兵费好大劲,脸都扭曲了,才空手从玫瑰丛里挣断一朵花,到头来却还紧张兮兮地先检查上头的花瓣有没有掉。

      小屁孩。盛闻扛着大向日葵心想。

      对面的白色高楼上暗下去了一角。
      但两个人都没有发现。

      可倏地——
      “嘀——”一声极具穿透力的刺耳警报长鸣。

      那一刻是小士兵的本能反应:“趴下!!”他嘶吼出声。

      盛闻没有反应过来,而下一刻,小士兵猛地一下扑倒了他:“趴下!!”

      在这刺耳长鸣中,一声经过消音的“噗”响起,它是如此轻微,让人根本分辨不出它。
      可它连着响了:
      “噗——噗——噗——”
      数不清的很多声,像连续地将一个小沙包反反复复扔到地上。

      刚刚摘向日葵,盛闻切的第一视角,他看见眼前一片翻天倒地,让人目眩的模糊,好像世界在来来回回翻转。
      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忘了切到第三视角,只看见眼前不停地翻转、翻转、翻转……
      最后停下来了。

      他听见小士兵一声痛苦的“呃”。

      “噗!”
      又一声轻响。
      盛闻看见自己眼前晕开了血。

      泥土尘灰一样扬洒起来,又落回到他眼上,他脸上。

      一支被攥得皱皱巴巴的玫瑰花掉了下来,红色的花瓣散得到处是。
      血淌过了花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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