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沅往事》拂尘一笑

66、第 66 章

　　小九？

　　好妖娆的名字。

　　钱小雨意味深长地瞥了陈达久一眼，他灵敏捕捉到她促狭的目光，举手在她脑门儿当头就来了一记。

　　她还没喊冤，已经有人替她发声：“小九住手，不能欺负妹妹。”

　　竟然有人给自己撑腰，钱小雨惊喜地循声找过去，一下子呆愣在原地。

　　偌大的客厅里，竟然坐满了老老少少、高高矮矮的二三十口子人，这些人围着的中间，坐着一位身着青色长衫的清瘦老人，他面容严峻、头发花白，手边放着一根龙头拐杖。

　　他就是舅公？

　　还是陈达久“体贴”，他看钱小雨呆懵在原地，过去果断地拉起她，走在老人面前站定。自己先弯下腰，毕恭毕敬地说：“爷爷，小九把表妹带回来见您了。”

　　说完，手上用力，钱小雨被他顺势推到身前。

　　从进门到现在，钱小雨能感到，老人的目光一直执着地落在她身上，她心里难免感觉怪怪的，同时又有种不知发自哪里的酸涩。

　　物是人非，如果奶奶还在世该有多好呵！

　　她不由自主学着陈达久的样子给老人鞠了躬，声音细软清晰，“舅公好！我是钱小雨，您叫我小雨吧。”

　　陈老爷子欣慰地微笑，语气慈祥，让她不禁想起了家里的爷爷，就听舅公问：“嗯，在家里爷爷都是怎么叫你的啊？”

　　钱小雨乖乖答：“爷爷叫我幺儿，在我们那边，幺儿——”

　　“就是家里最小也最受疼爱的孩子。”老人声音浑厚，带着丝怅惘，“那舅公也叫你幺儿，好不好？”

　　“好的”，钱小雨重重地一点头。

　　“走近点，让舅公好好看看你。”

　　钱小雨偷偷瞄陈达久一眼，后者朝她略微颔首，心想算她懂事，把他当成了自己人。

　　众人往旁边挪出一块空地，钱小雨缓步走到陈老爷子身边，老爷子盯着她看了好久，钱小雨直觉他的目光幽远，似乎正看着的不是自己，而是透过她，在看另外一个人。

　　好久之后，陈老爷子沉声说：“像，长得太像你太奶奶了，哪里用得着基因鉴定，我说你呀——”他回头看向陈达久，“被所谓的科学技术搞傻了，要相信直觉，直觉有时比什么都准。”

　　“那时候我只有五岁，但记得清清楚楚，你们太奶奶在煤油灯下，留着眼泪写好帛书，嘱咐我一定要照顾好妹妹，可惜妹妹她……”

　　说到这里，大厅里的人们不觉停下动作话语，出奇地安静，连掉地上一根针都能听见。

　　看小丫头有些不自在，陈老爷子忽然爽朗大笑出来，吩咐陈达久，“让幺儿认识一下家里人。”

　　又乐呵呵地对钱小雨说：“家里人多，一时很难记住，你别急，多住一段时间，慢慢就熟了。还有，咱家里没有女娃，都是哥哥弟弟，你别不好意思，说的什么不好听的，当他们放屁，磕着碰着的话，找你九哥，他最能打——”

　　小十三插话进来，“爷爷，姐姐可厉害了，刚才还把我整个屁股蹲儿。”还悄悄地摸了摸屁股，一屋子的人不禁哄堂大笑。

　　钱小雨不好意思地抿抿嘴。

　　听罢，陈老爷子目光中流露出赞赏，“好，挺好，咱们家的女子更要厉害，不能被人欺负了去。小十三，叫你别翘尾巴偏不听，须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刚学会两下就想四处嘚瑟，该吃点教训。”

　　一大家子人半个多小时才介绍完，给钱小雨的感觉是，他们对自己好似认识已久，而她却像一朝空降大观园的刘姥姥。

　　从事什么职业的都有，有的在部队服兵役，有的和陈达久一样经商，其他的工作五花八门，甚至三嫂和她一样，都是人民教师，只不过人家是在大学里做老师。

　　其实舅公刚才过于担心了，她特别擅长记忆，大学的时候，导师出去参加研讨会，特别爱带上她，转上一圈，回头再碰上，她能及时提醒导师这人是谁、什么背景。

　　所以，钱小雨寒暄完，把舅公家庭成员都默默记了下来，看着这个大家庭，不禁感慨舅公家的人口真旺，舅公生了五个儿子，她仅表哥就有十二个，外加表弟五个，竟然一个女孩都没有。

　　介绍完毕，陈老爷子看丫头有些疲惫，让她回房休息，歇会儿再出来吃晚饭，并且交待下去，“住你九哥旁边的房间，你和他更熟，方便他照顾你。”

　　钱小雨一听，就浑身不对劲，此“熟”非彼“熟”啊，正想开口拒绝，小十三已经拉着她，兴冲冲地往里面走了，嘴上还不停地说：“姐，我带你先回房间看一眼，然后来我房里玩儿吧，我装了一个新款体感游戏，咱俩PK，可好玩了……”

　　还真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钱小雨忽然想到立德，弟弟要能像这个男孩一样开朗活泼该有多好，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会不会因为放自己出来，遭到养父的毒打？

　　她愣怔出神，小十三晃了晃她的胳膊，“姐，别愣着，快点啊！”

　　钱小雨笑了笑，脑海中突然一个念头闪现而过，问小十三，“舅奶呢，她今天不在？”

　　被问及，他欢快的脸倏然一黯，旋即嘟着嘴，小声说：“奶奶去年正月十五那天去世的，爷爷因为这个身体忽然不好了，所以着急派九哥去找你们，说是他最后的心愿。”

　　没想到事实如此，钱小雨不好意思地喃喃说“对不起”，小十三摆摆手。

　　夜深人静，热闹的一大家子互道晚安，钱小雨终于回到自己暂时的房间。

　　卧室是复古风格的，就像外面的大厅，看来整栋楼的装修是依了舅公的喜好。梳妆台、雕花床、衣柜、花架等一些她在古装剧里面见到的东西，竟都变成了现实，钱小雨恍惚有种时空穿越的错觉。

　　她冲了澡，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绵羊数到一千仍没有睡意。今天一天好比过去的几年，经历太多事，她身体倍感疲惫累，可精神却异常亢奋。

　　索性坐起来，想试试给顾超发个信息，他的伤口不知道恢复的怎么样？有没有发炎？

　　刚敲几个字，手机响了起来，是顾超给她的那只。钱小雨眼睛一亮，赶紧接通，“真巧，我正在给你发信息，你身体好些了吗？”

　　那边传来呼啦啦的风声，钱小雨猜不出他人在哪里，只听他哑声说：“好多了，你别担心。”

　　又问：“我看你去了西北，是九爷带你去的吧，他想干什么？”

　　这种乌龙事件，解释起来连钱小雨自己都觉得满头黑线，等她说完，顾超消化了好一阵子，最终长舒了一口气。

　　“这下我终于不太担心了，至少不是被他掳走的，接下来你打算做点什么？”

　　“派出所的人说让我们等消息，只好等了。学校那边，我一时半会儿回不去呐，张校长说虽然网上信息属于造谣，但是影响不好，暂时不能复职，说等秋季开学再说，要清沅教委的主管部门同意才行。”

　　想起这些有点沮丧，但比起被停职，她更在意自己和他的未来。

　　“顾超哥哥，你那边的风好大，怎么不在家休息，去哪里了？”

　　他在抽烟，动静很小，却还是被钱小雨捕捉到，“少抽烟，对身体不好。”

　　“嗯，我尽量。来的地方你不熟，别问了。”

　　顾超明显回避的态度，令钱小雨的心再次悬了起来，伤口没养好就出去给何老三卖命，会不会出事？

　　“你不说我更担心。”

　　“我不会有事的，告诉你只会让你更担心，何必——”

　　“更担心？肯定是很危险的事情，不行，你必须告诉我。”钱小雨嘟起嘴，不想放弃。

　　“别任性，乖乖的。”

　　“偏不乖，我就是一直太乖了，你才一点也不怕我。”

　　顾超没见过她胡搅蛮缠的样子，忽然觉得一点辙没有，“你——”

　　忽然，门外有节奏地响起敲门声。

　　钱小雨一怔，这么晚怎么还有人找她，提高音量问：“谁呀？”

　　“是我。”她想不出来这位新任表哥深更半夜找自己的理由。

　　“稍微等一下”，她爬下床，趿拉着拖鞋，小跑着走到门边，向里拉开门，一眼看到站在门外的陈达久。

　　他穿着浅色格子的分体睡衣，湿漉漉的头发，看起来不像平时那么有害。

　　她刚打开门，他话没说一句，就推着一个半人高的机器走了进来，有种在自家客厅闲庭信步的气势。

　　“这是？”钱小雨疑惑不解地指着那个机器，现在已经被陈达久开启开关，亮起一个小绿灯。

　　他拍拍手，“加湿器，这里不比清沅，空气非常干燥，你肯定不习惯，先用我的。”

　　难得被他感动一下，钱小雨真心道谢。

　　陈达久嘴角一抽，垂眼看到她手里的电话，别有深意地瞟她一眼，晃悠悠走出门，还体贴地替她带上门。

　　如此古色古香的闺房，放进一台现代化的机器，委实有些违和之感，钱小雨看了它一会儿。

　　“他走了？”顾超听到九爷出了门，问她。

　　“嗯。”

　　沉默片刻，声音嘶哑却笃定，“离他远一点！”

　　钱小雨抚摸加湿器的手停顿，他这是——吃醋了？

　　她眼珠一转，无可奈何地解释：“可我舅公偏偏把我安排在他隔壁房间，方便他照顾我，这可怎么办呐？”

　　顾超：“啧！”怎么感觉丫头在故意整他呢？虽然知道是表哥，可心里照样不舒服。

　　“不怕打屁股，你就接着皮。”

　　钱小雨嘻嘻地笑，才不怕这只纸老虎呢。

　　“嘘嘘，顾超哥哥你快抬头，今天晚上的月亮又大又圆又亮，你看到了吗？”

　　她倚在梳妆台边，窗外有棵不知叫什么的大树，长得枝繁叶茂，有的枝丫将将伸到她这里的窗边，随着微风徐徐摆动。

　　抬头仰望天际的那轮明月，月光如水，在她心间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