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逃灾养家日常》越吟柒言

52、第 52 章

　　楚念城倒没有因为三位大夫的随意而感觉到被怠慢。
　　因为他知道眼前的这三位已经将近半月未能安眠，对疫病的紧迫感让他们都早就分不出丝毫精力去纠结俗礼。

　　“并非治病之法，而是避毒之法。”楚念城将手中的纸递了过去。
　　许大夫无声叹了口气，心中摇了摇头，已有些失望。

　　避毒之法他们又如何没有？不说别的，如果没有避毒的方法，连这个东院他们都早就待不下去了。
　　此刻最根本的，还是要治病良方啊。

　　虽是失望，许大夫还是接过大略地扫了眼。
　　一跃入眼帘的便是那个草木灰溶液的制法，许大夫心中更是轻视了些。

　　民间常用草木灰来止血去污，给这个方子的人，恐怕就是随便拿这东西在糊弄人罢了。
　　毕竟它祛毒的效果不一定有，但肯定治不死人，要知道那些庸医便是如此敷衍。

　　开些治不死人的药，好了自然是他的功劳；没好，便是药石无罔。

　　但接着看下去，许大夫心中的轻视却逐渐收敛了些。
　　简易的口罩制作，用于隔绝患者病气染给他人，想法是不错，只是这口罩的用料消耗过于奢侈，竟然要九寸宽，三尺长的纱布以及一大团棉花，还说什么每两个时辰就要进行更换？

　　想让人人带上这样的口罩，简直是在痴人说梦。

　　再看看那些勤洗手、喝滚沸过的水的要求，也让许大夫突然觉得写这些东西的应该并不是他开始所想的庸医。
　　那些居无定所的江湖庸医，不可能会有这般的习惯，因为只有家境良好的人，才会舍得耗费柴火去养成一个喝热水的习惯。

　　所以，这张东西，或许有点来历？

　　许大夫仔细地看完了纸上的所有内容，沉吟了一下，抓住了其中他迷惑不解的关键：防鼠、防蚤。
　　他朝着楚念城问道：“将军从谁手里得了这东西？”

　　“一个逃难而来的小跑商，说是从祖上得来的法子，许大夫觉得如何？”

　　许大夫摇了摇头，“这些法子有些少见，但细细察之，又能觉出些依据，只是不知这人有何奇异之处？”
　　“一百六十四人，妇孺老少皆有，暂无一人染疫。”楚念城缓缓说出这句话，当初的惊讶并不比此刻的许大夫少。
　　可正因如此，他们才更应该警惕。

　　“他们现在在哪？”
　　楚念城还没来得及回答，眼神就已经告知了许大夫答案。

　　“你把他们安置在大牢里？”许大夫语言急促了些，“我不是告诉过你，那地方待过太多病患，阴暗潮湿难通外气，已是布满了毒物么？”

　　“虽是民，难免混入外敌奸细。更何况，若是他们是大楚之民，大霖府之百姓也是大楚之民，吾何能舍大而利小？”
　　“要么将他们阻于浊河之上，要么制于眼下。”

　　毕竟此处府邸就那么点大，哪能任由他们挑三拣四？
　　许大夫看着楚念城冷酷的面容，也不好再去多言。

　　“这些日子，我们虽未研制出治病良方，不过也能肯定若过七日，尚未出现身发烧、肺经燥火、呕吐寒颤，便应是无事。他们既能安然至此，将军不妨满足其所需。待过七日，此物之效，即见分晓。”
　　许大夫说完，将手上的纸张用砚台压在了案牍之上，冲楚念城点了点头，又把自己埋入浩瀚的医书和病人的诊断记录之中。
　　究其根本，治病之方，方为上策。

　　对这番话毫不知情的宁姜众人，丝毫不知他们就这样被当成了小白鼠。

　　不过即使知道，虽会心中稍有不适，但他们也明白没什么可以指谪的。在这种非常时期，对方愿意接收你就已不错，焉能还要求主人用好客的态度去对待？

　　所以当宁姜用神识扫到楚三的存在时，她也只状似随意地走到叶叙年旁边，交谈着这晚来许久的午饭虽然简陋，不过味道依旧尚可。
　　“叙年姐姐，莫要动你那里的东西，他们派了人来。”

　　叶叙年听到宁姜的传音，顿了顿，克制住自己去找来者的条件反射，并放弃了从麻布袋子里偷渡几包榨菜下饭的想法。
　　白面饼子虽然焦脆可口，但嚼多了，总会让习惯了吃菜的她觉得缺了点什么。

　　宁姜一边咀嚼着饼子，一边用神识细致地观察着楚三的行为。
　　这个类似于暗卫的家伙，并没有进入牢房之内，而是趴在牢房外的树上，利用阴影的遮挡和人视线的盲区，透过窗户时刻注意着他们的动向。
　　这人的轻功不错，呼吸声也十分微弱，应该和叶少疾一样，有些功夫在身。

　　宁姜瞧了一会，便将神识收了回来。
　　被监视也不是没有好处的，起码能说明他们在那位将军心中是有所分量。

　　刚吃完午饭，叶父便过去与谢耀福商量，计划挖几个如厕的地方。
　　原本该是使用恭桶，奈何之前便没了愿意进来清理的人，所以之前被关在这里的，几乎都是就地解决。
　　加上有部分得了鼠疫的患者会呕吐、咳血不止，所以他们前面刚掀开稻草时，才会看到各种不可描述的场面。

　　而现在这个时代，尚没有公厕的使用。
　　在这么简陋的条件，叶父也不可能建起多么豪华的厕所，他直接借用自己小时候曾使用过的农村公厕为样本，在离他们活动最远、处于下风口的地方挖了两处大坑。

　　坑口用好几层塑料布将其盖住，接着用几块沉重的牢墙破砖压住几角，为了牢固起见还将其半敲入土，最终只留了十几处斜入的U型切口，作为蹲坑。
　　两个大坑分别对应男女两方，中间用挖坑的土垒了一堵临时的土墙，塑料膜上也盖了一层薄薄的稻草，掩住接下来可能产生的污秽之物。

　　虽是临时工程，但叶父也是尽量将方方面面考虑到位。
　　只是天气过热，这样简单的一格化粪池极容易在短时间内发酵产气，甚至导致牢房内的人中毒；他虽用U型管的设计去避免这一点，但若是在此处待得久了，粪池是极有可能发生“爆炸”的，毕竟那塑料薄膜顶个锤子用？

　　但没办法，现在的环境下，他们能方便利用的材料也只有这塑料薄膜了，条件艰苦，自个的性命都没能保证，焉能考虑太多？

　　牢房所处的土壤十分硬实，估摸是当初建的人便有所考量。
　　所以十几个人轮流地将整个公厕工程完成下来，天色也几乎暗了彻底。

　　叶父对于这紧赶慢赶完成的粪坑大小仍有些不满足，但也只能将就着用了。
　　一百六十余人，每个人都有三急，这公厕越早投入使用，就越能保证他们所处环境的卫生。

　　叶父可没忘记，鼠疫鼠疫，老鼠和跳蚤可是最危险的传播途径。

　　而另一边将众人行为观察仔细的楚三，心中的震惊可不小。
　　先不说叶父做事之古怪，单单他能指挥这几十号人有条不紊、交错有序地完成一件事情，就很值得注意了。

　　这种不单单考验命令发号者的能力，也对被命令者有着一定要求。
　　一个人的舌头和牙齿都有可能打架，几十个未经训练的人又怎么可能配合无间呢？

　　除了细作，再无其他更好的解释。
　　这样一来，楚三便如叶少疾所想一般，牢牢地将注意集中于叶父身上了。

　　吃过晚饭，众人已是疲惫不堪，大多都等不及洗漱，就随便找了些地方睡熟过去。
　　宁姜将徐娘子安排妥当，也就势躺在了一边。

　　等到半夜三更之时，她察觉到那位一直在外盯梢的人已然离去，便立刻睁开了眼睛。

　　牢房外仅有四位疲惫的看守半昏半醒，加上因为之前多次送了东西进来，牢门的大锁都尚未落下，宁姜觉得这都不出去查探下情况，岂不是辜负了老天送的机会？

　　她向来胆大，待楚三前脚刚走，她后脚便虚虚拉门闪了出去。

　　牢房之外，因这几日是罕见的阴天，加上此处府邸的主人似乎有些节俭，并未挂上许多灯笼，所以大部分地方都是伸手难见五指。
　　不过却正好方便了宁姜的探查。

　　她利用小轻功，沿着打在徐籼身上的神识印记向南而去。
　　这一动，便发现却正好与那位监视他们的人行动方向一致。

　　宁姜原本还以为要担忧回时如何遮掩，这下才发现可真是气运加身啊。

　　不过到了徐籼所在的地方，宁姜才意识到这般好运的缘由。
　　原来那将军正好将何大夫和徐籼安排在他住处的旁边。

　　何大夫住在侧屋，将军住在正屋，而徐籼，住在离正屋更近的小矮房里。
　　观其睡觉的被褥，似乎也是直接从正屋取的呢。

　　看来境遇不错，只是这样一来，她也不好喊醒徐籼与他交谈了。
　　宁姜望着蜷缩在床的徐籼，想了想，从五行灵气囊中取出一块白面饼子，在上面刻了一粒稻谷状，悄悄放在他的身侧，又牵了些灵气将其笼罩，便离开了。
　　也算报个平安。

　　这些事情并没有花费宁姜太多时间，但正屋里向楚念城汇报白日见闻的楚三，也不像要过多停留的样子。
　　宁姜迅速离开徐籼待着的小矮房，绕着圈子向回赶，途中又敞开神识将四周大致掠过，发现了东院那处类似于药馆的地方，以及府邸的西北与东南两处似乎有些过于泾渭分明的势力。

　　恐怕她之前对那位将军的实力有些高估了。
　　连此处亲身驻扎的府邸，他都与另一方地头蛇呈现五五开之势，那府邸之外的地盘，怕是根本没什么掌控啊。

　　这里是离浊河最近的一个城，等河对岸的难民意识过来，这里将承受住最大的压力。
　　因为压力不单单是难民，还有恐怖的病毒。

　　杀人容易，但彻底杜绝病毒的传播怕是太过艰难。
　　若是那将军能让此处的百姓，和他的军队一般令行禁止，宁姜可能还会抱有一些信心，但看现在这个局势，到那时候，城内的权利争斗怕是会成为最后一根压垮骆驼的稻草。

　　所以一脱离困境，他们就必须尽早南下。
　　宁姜望着北方，心中毅然下了决定。

　　若是十天之内，对方仍不愿放他们离开，她就要计划偷溜了。
　　只是那时候，还能不能考虑这么多人，那就难定了。

　　说到这，她还真要庆幸看守他们的人不是那位将军的亲信，不然防备也不会如此松懈了。
　　只是，这些日子她需要稍微安分一点，在安全离开前，尽量不引起对方的注意。

　　宁姜回到牢房后，轻悄悄地躺在徐娘子的身侧。

　　不一会的功夫，那位暗中观察他们的楚三也回到了原本的树梢上。他透过孔洞朝牢内观察一番，总觉得哪有些不对劲，但还没来得及思索，就看到一个人突然站了起来。
　　只见李敏卿嘟哝着乱语，半昏半醒地眯着眼睛，还一边顺手解着裤腰带，但许是因为天黑，他走动的过程中，不小心撞倒了牢门边的木桶，发出“嘭”的一声。

　　这个动静吓得好几个人惊醒过来，等他们瞅见怎么回事，只能随口抱怨两句，又闭上了眼睛。
　　渡河前个个都提心掉胆的，现在有个能好好休息的地，虽说有些奇怪，但没有疫病的威胁，还是让他们安心了很多。

　　而作为的当事人的李敏卿却是彻底清醒了。
　　他那双放在裤腰带的手僵硬在原处，一动都不敢动，似是生怕别人注意到他这不雅的动作。等人都再次睡熟，他才蹑手蹑脚地走到茅房，躲在帘子里，终于愉快地解决了人生大事。

　　被突发意外打扰的楚三，对于李敏卿也不禁有些好笑和轻视，之前那丝不对劲也被他抛之脑后。
　　被当成笑料的李敏卿此刻的嘴角也划过一丝极淡的弧度，他细致地用茅房外的草木灰水洗净双手，动作轻轻地回了睡的地方。
　　在闭目休息的最后一刻，他随意地掠过那个被自己“不小心”碰倒的木桶，终是再次步入梦乡。

　　清晨，叶父起了个大早。
　　充满人生经验的他明白，每天早晨的厕所都属于“兵家必争之地”，若是不早早抢占，极有可能就要长时间考验个人的忍耐力了。

　　等人生舒畅之后，叶父步履轻松地在牢房别处溜达了下，散了散身上的味道，才跑到谢老太爷边去商量事情了。
　　他去的时候，谢老太爷正好打算用早膳。

　　只见谢老太爷面前摆着一小碗被熬得粒粒绽开的、黄澄澄的小米粥，两颗明显被煮熟的新鲜鸡蛋，以及一碟被撕碎浸在米汤之中的白面饼子。
　　最新奇的就是那两枚鸡蛋了。

　　叶父瞥了眼，都没打算问出心中疑惑。
　　谢老太爷就笑呵呵地给他解释，“家里有只老母鸡，生下来就是哑鸡，下蛋却是勤快，陪着时间久了，也不舍得，这便一路上把它带着了。”

　　叶父也笑容可鞠地称奇，心里反正是一点不信。
　　老天才知道那鸡是生来哑，还是后来哑。这个谢家没点隐藏的手段能平安走到这？

　　不过这些暂时都不重要。
　　叶父小心地凑到谢老太爷的耳侧，小声问出自己真正的目的，“谢太爷，您有什么法子让我们离开这里？”

　　谢老太爷眯着眼摇摇头，眼睛却直直盯着牢门外那两个惫懒的看守，放在小米粥旁的手也隐蔽地描了个字——等。
　　虽未明说什么，叶父却放下了心，看来就算那将军没能信任他们，这谢家也有后招。实在不行，他便带人跑了就是。

　　没错，叶曲前些日子就发现了，他那个仓库可以带人。
　　不过这种保命底牌，不到生死攸关之际，最好是不要暴露的了。

　　“李大哥，你在做什么，要帮忙吗？”刚洗漱好的叶叙年，正好瞅见李敏卿将笨重的木桶扶起，借机寒暄。
　　作为颜控，她向来乐于助美。更何况生了一双桃花眸的李敏卿身材纤细，看着就不像是能抬得动木桶的人。

　　一边说着，叶叙年就一边主动抬桶，就一瞬，本就没多重的木桶便已回至原位。
　　刚打算拒绝的李敏卿默默把话换成了道谢，“多谢叶小姐相助。”，同时迅速从地上捡起昨天夜里不小心掉落的金珠手串，递给叶叙年，“金珠配美人，也算是在下给叶小姐的谢礼。”
　　手串共有九粒金珠，每颗珠子上都雕刻着龙飞凤舞的文字，叶叙年勉强认出了一个“福”字。

　　虽总体掂量没有多重，但上面那精巧的雕刻技艺，也能说明这手串有一定的价值。
　　更何况无功不受禄——

　　“只是朋友间赠礼罢了，叶小姐一行人帮助我良多，这小物件又算得上甚么，要知乱世里，这手串可连一碗粥都换不成呢，你说是不是？”李敏卿扬起笑冲叶叙年眨眨眼。
　　被美貌迷得晕乎的叶叙年愣愣地点头，仅有的理智告诉她，没事，反正之后一路上还有得交道要打，这礼物她迟早也能还。
　　并且，人际交往总是有来有往的，一味拒绝别人的好意也是不好的。

　　解决完后患的李敏卿舒了口气，那手串是他昨天夜里发现徐糯不见之后，起身到处查探不小心落下的。
　　聪慧的他也猜出外面必是有人在监视着他们，所以等徐糯回来后，他害怕环境的变化引起监视者的警觉，才故意起夜将木桶撞倒以此遮住那金珠手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