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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

  •   “啪嗒……啪嗒……啪嗒……”
      一棵美得无法自持的银杏树下,从远处投过来的石子已经在这里堆成了小小的高地,离石子半步远的地方,静静地卧着一只眼神迷离的灰猫,飞过来的石子似乎跟它没有半毛钱关系,它飞它的,猫眯猫的。
      顺着石子飞来的方向,棕色斑驳掉漆的长椅上,侧卧着一个人,眯着猫的同款眼睛,躺在北京艳丽的深秋里,细长的手指正拈起石子投向那棵卧着猫的银杏树下,节奏舒缓悠长。
      风吹过来,绕着长椅和石子路栽种的几棵银杏树,像是收到了什么消息,树叶们舞动着黄得晃眼的身躯离开了树,满怀眷恋悠悠荡荡地缓缓飘落,过午的阳光像日光灯一样照着猫和石子,长椅上的人。
      农历十月,小阳春,太阳并不炽烈,但也不冷。
      一片树叶不识趣地落在灰猫蜷在身后的尾巴上,灰猫忽然警觉地立起比身躯颜色略深的灰色三角耳朵,头也随着立了起来,眼睛里破瞳而出的锐利目光,“唰”地甩向远处,由远而近的脚步声打破了原本的宁静。
      一个年轻男子带着明显不是逛公园的样子走了过来,身形消瘦,西装笔挺,头发被发胶或者发蜡固定得一丝不乱。他停在斑驳掉漆的长椅旁,略向前倾着身躯,跟长椅上的人说:
      “来了。”
      长椅上的人手里把弄着即将丢出去的石子,慢慢睁开眯着的眼睛,目光放空般散落向石子掉落的银杏树方向,似有所想。时间大概停滞了三秒钟,或者更长,像是凝固了一样。整个空间里除了风、树叶和抚摸石子的细长手指,一切都定在了哪里。年轻西装男身体依然前倾,头上的头发依然一丝不乱,灰猫依然直竖着耳朵和头,一切似乎都在等着凝固被解开。
      “走吧。”
      随着长椅上的人眼神凝聚,从喉咙里挤出这一句话,西装男和灰猫瞬间松弛了下来。西装男略往后站直了身体,灰猫也抱着自己的前肢软软地趴了下去,继续享受小阳春的太阳,只留下眼睛还睁着,似乎在观察接下来的动向。
      那个一直躺着的人从长椅上站了起来,被风吹开的齐肩乱发下是一张男人的脸,眼角若隐若现有一些细纹,起身的一瞬间略抿的嘴唇暴露了他两颊深深的酒窝……只不过,这一切都被隐藏在了那头乱发、硬邦邦的黑框眼镜和随意的看不出审美的衣着中。
      西装男跟在长椅男的后面,两人沿着铺满银杏树叶来不及打扫的石子路走了过去,抬起的双脚在身后带起了片片树叶,秋风加持,画面竟然有些奇怪的美。在这个被遗忘的北京的小公园里,一年的游人也不会过万,倒是一个放空的好地方。
      公园门口停着一辆虽不算全新,但擦得一尘不染的劳斯莱斯,西装男拉开车门让长椅男上车,自己坐在驾驶座上,发动引擎绝尘而去。公园里被剩下的那只猫依然静静地卧着,就连有人放了猫粮在它面前也没有抬眼,外面的一切似乎都与它没有关系,而它此刻正在享受自己无人打扰的小时光。
      汽车奔驰的目的地是一个高档餐厅,大门装修的低调含蓄,不仔细看还以为是一个淳朴的中式茶舍,和里面的雕梁画栋、金碧辉煌对比鲜明。西装男引着长椅男下了车,泊车小哥把车开去了停车场,二人被领位员带着往“剪剪轻风”包房走过去。他们在走廊口迎面遇上一个人,边走边打电话,看到他二人急忙停了下来。
      “老顾老顾,你可来了!小谢,快带顾总进去,我马上就来哈。”
      “好的,林总。”
      被称作“顾总”的长椅男略点了下头,算是打招呼。司机兼秘书小谢带着顾总跟着领位员继续往里走,匆忙打了招呼的林总就继续讲着电话出去了。
      “剪剪轻风”的门打开时,里面一个五十岁上下的男人立马热络地朝门口迎来,口里不住地叫着“顾总,幸会幸会!”,然后,扑向了小谢,一把把小谢按在了主宾位。西装男挣开对方的热情,从主宾位站起来,正要向对方引荐顺势坐在包间沙发上的顾总,出去打电话的林总已经回到了包间,一阵寒暄声从门口开始响起。
      “各位各位,来来来,我介绍一下。”他拍了拍顾总,“这是我的好朋友,大学同学,现在是联大的副教授,顾山南,顾教授。”
      说着话,林总招呼已经在沙发坐下的顾山南往主宾位坐,主宾位旁边站着略显尴尬的认错人的男人,也赶快迎了过来把顾山南往中间让。山南没做任何推辞,走过去坐了下来。
      林总边介绍,边打圆场。
      “郑总,你也别站着了,快坐快坐。今儿都怪我了,刚接一个着急的电话,我先自罚三杯,姑娘把酒倒上。”
      那位五十岁左右被称作郑总的人本来就有些尴尬,再看顾山南没有任何反应,脸上有点挂不住,眼看着这个局要毁。
      “嗡嗡”两声振动,顾山南的手机进来一条信息:
      “顾老师,不好意思,我们的合作只能下次了。”
      林总举杯的间隙,瞄了一眼看手机的顾山南和他的手机屏幕,干杯的声音都更响了些。
      “老顾,郑总是末页出版的老板,出版界的大咖,绝对是商界的清流,文化人。”
      “哪里哪里,林总客气了,俗人一个,俗人一个。顾教授才是高人,今天得谢谢林总组这个局。顾教授青年才俊,来,我敬您一杯。我今天还是第一次知道联大有宝石方向的专业呢,长见识了,长见识了!”
      顾山南心里一阵翻腾,表面上习惯性地风平浪静,举起酒杯淡淡地说:
      “郑总,幸会!我在中文系任教,不是教授。”
      “中文系?……”
      顾山南看着郑总一脸懵化的表情,知道他在想什么。这一刻,山南心里也是风吹浪起阵阵翻腾,翻腾的其实不是席面上被第一次见面的人屡屡误会,而是,自己又被拒了……
      几天前,编辑还说他的作品立意新颖,架构清晰,文笔又好。这几天没消息,他就隐隐感觉不妙。顾山南懒怠去问出版社毙掉他的作品原因是什么,谁还不要点面子了?又不是第一次。
      “郑总,说正事吧。”
      山南心里清楚林越名今天做这个局,是又给自己挂了个香蕉,要逗着他拉磨,郑总就是那个香蕉。但是,这样的局最有意思的就是,每个局里的人都觉得自己是布局的人,别人都是自己局里的棋子,顾山南除外。只不过,因为是林越名安排的,他倒不在乎这是个什么局。
      听到顾山南的话,郑总缓缓坐下,放下手中的酒杯,脸上微微地笑着,朝顾山南翻了下眼皮,说道:
      “不急不急,顾教授是中文系的?!”
      顾山南知道他的意思,林越名恐怕也知道,有这种想法的,他也不是第一个人。郑总想问的大概是:一个中文系的老师,怎么可能会是一个比电脑和机器还厉害的宝石鉴定高手?
      本来依照顾山南的脾气,他是不会去跟一个第一次见面的人置气的,因为,在他心里并不是每个人都值得自己去解释,并炫耀能力表明心迹。但此刻,山南傲娇的内心刚刚被拒绝的痛感还残留着,男人本就是战士和孩子的结合体,这一刻,他就像个孩子气的战士一样,抄起一块柔软干净的餐布,从座位上站起来,朝郑总走了过去。
      林越名并没有看顾山南,这样的场景他也不是第一次见,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他很清楚。于是,林越名招呼服务员,给自己倒了一杯浓浓的普洱,刚才没吃东西就喝了酒,此刻胃里不是特别舒服。他端起普洱一饮而尽,浑身通泰,这茶也是生生被喝出了酒的大刀阔斧。
      顾山南走到郑总旁边,示意他抬起自己的左手,郑总并不知道这个顶着一头乱发的男人到底要做什么。他犹豫了一下把手抬起来,顾山南伸过右手摘掉了他戴在无名指上的戒指,放在了拿在左手的餐巾里。郑总愣了一下,看了看对面置身事外的林越名,强忍住没有发作。
      这是一个铂金镶钻的宽戒臂定制款戒指,戒臂的最窄处有5mm左右,戒托直径接近8mm,一颗一克拉左右的钻石,陷在宽宽的戒托里,并不突兀,让主人看起来也没那么高调。毕竟,郑总做的是文化产业,太BlingBling了,多少有点跳戏。只不过,内心的浮华又实在藏匿不住,所以,顾山南都能脑补出他选戒指时那躁动又压抑的内心。
      山南用餐巾把钻戒里外擦了一擦,递在右手上,然后,放下左手里的餐巾,盯着戒指上镶嵌的钻石看了一会,用左手的指尖在钻石上轻轻叩了三下。这三下触碰,在旁人看来也就是0.1秒的时间,但就是在这0.1秒的时间,发生了很多肉眼无法看到,理智无法相信的事情。顾山南的手指如同接通了钻石的脉络和神经,瞬间复制并读懂了钻石身上记载的记忆和数据,并且,那些复杂的信息正以最快的速度在他的大脑里编辑整理完成。
      人类有时候就是太相信自己的眼睛,地球上其他的很多生物,更愿意相信的往往是身体的感知和触碰。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顾山南都以为自己的这种特别的感应,是动物返祖现象,是作为生物的一种基因遗留。当他把这个自己发现的惊天秘密告诉父亲的时候,才知道这并不是他一个人的秘密,而是他们整个家族的秘密。他们家族的每一代都会有一个人继承这种异能,上一代是顾山南出世前就去世的他的伯父。所以,很长一段时间里,顾山南的父亲都以为异能可能随着山南伯父的去世,消失了。
      顾家的祖上把这种跟石头的对话叫做“叩石印灵”:一叩石体,知的是成色和数据;二叩命本,寻的是来源和命格;三叩神魂,问的是前世和今生。
      父亲嘱咐顾山南此事不要让任何一个外人知道,因为当初他的伯父就是被一帮赌石的人逼得无奈,在自家的矿井里埋了自己。但这个秘密还是被林越名知道了,知道的过程也很乌龙,算是顾山南用自己的“异能”充当了一回英雄。当时还是大学生的顾山南,机缘巧合因为自己的异能救下了被人诬陷的同一个学校的校友林越名,而诬陷林越名的人是他众多女友中的一个,谁让他长了一张惹事的桃花脸呢。
      但此事之后,林越名最信任的人就是顾山南了,而顾山南也觉得有一个人替自己抛头露面解决问题,是个好事。因为,原本的山南是一个极度不爱麻烦的人,有时甚至母亲从淘宝上给他买的衣服,卖家寄错号了,他都可以把那个大了一号的棉袄穿一整个冬天,也不会去换。因为,换、退或者再买一件,对他来说都是能免就免。后来,有了林越名一切就好多了,他总能最快的时间最有效地解决山南遇上的麻烦。以至于,顾山南和林越名的形影不离,让山南的父母甚至有些怀疑他俩的关系,好在林越名女友不断,侧面解释了顾家父母不太好问出口的误会。
      林越名有林越名的精明,在做生意这件事上,顾山南不得不佩服他。当初毕业时找工作处处碰壁的林越名,跟山南借钱说要创业,后来他就把顾山南给他的十万块钱,变成了全国数一数二的明星经纪公司,从明星选拔、培训、包装到捧红,一条龙。现在,公司业务更是扩展到了影视作品、综艺节目生产,钱像自来水一样源源不断地流进林越名的账户。但林越名也有林越名的厚道,当初的十万块钱,林越名并没有在发财以后还给顾山南,而是直接把钱给他换成了股份,董事会给他留下了席位。况且,全公司的人都知道,哪怕你是再光鲜亮丽的明星,看到一头蓬发不修边幅的顾山南,都得恭恭敬敬叫一声“顾总”,否则,林总不会让你好过的。
      但林越名终究还是生意人,很多场合为了拉关系,他总是想尽办法让顾山南无法拒绝地出席。这其中,最大的手笔就是林越名给联大捐了一座楼,为的是给顾山南换一个联大中文系老师的资格。
      起初,顾山南对自己要做什么工作没有具体的想法,直到父亲让他回去管理家族的小煤矿。这个煤矿顾家经营了很多代,固守着祖辈的教诲“不贪婪,不做大”,为的是保全这个世代传承下来的异能不被剥夺。除了中间因为时代原因的中断,顾家并不希望在顾山南这代对不起祖上。但顾山南并不喜欢那个矿,虽然在给林越名筹措那十万块钱时,感受到了它存在的意义。但即便如此,他也并不希望自己的一生都和那个矿绑在一起。
      后来,这个问题林越名就用一栋楼帮他解决了,他摇身一变成了联大中文系永远欠两篇论文的副教授。其实,林越名原本建议他去矿大的,这样借着他的异能,想有点什么科研成就就很简单了。但是,顾山南的固执在于,他认为异能是异能,但文学是他的梦想。只不过,这个梦想目前还处于梦和想的阶段。
      要说顾山南从小并不排斥与各种石头进行接触,毕竟,每一次触摸和叩印都像是在读一段隽永的故事,有复杂的、有简单的、有缠绵的、有悲伤的、有幸福的、有凄惶的……所以,每隔一段时间他就会把自己放空到一个没人的地方,听石头讲故事。
      现在的顾山南“叩石印灵”,一般只叩两次,主要是因为小时候不懂,问了不该问的事,吓得自己好几天不敢关灯睡觉。后来,他就慎重了。但是今天,他叩了三次,扣完以后轻轻地舒了一口气。
      看着这个满心狐疑的中年男子,顾山南娓娓说道:
      “但凡了解钻石的人都知道,世界上有很多钻石以它的重量、净度、颜色、切工这几项数据的卓然出群,而被载入历史。1966年,南非的‘普列米尔’矿山当时发现了一颗240.80克拉的优等钻石原石。后来,美国宝石商哈里·温斯顿买到这颗原石,经过精心设计,把这颗原石切割成了十几颗大小不等的钻石。其中最大一颗钻石,重量为69.42克拉,梨形,经美国宝石学院交易实验室鉴定为无暇级,颜色为无色,色级达D 级,净度极高,为FL级,极为珍贵。南非‘普列米尔’矿山出产的这颗梨形钻石,在切割出来的第二年被卖给了美国女富翁哈里特·艾姆斯夫人。两年后,一个叫理查德·伯顿的人想给自己的妻子寻觅一颗上等钻石作为生日礼物,他的妻子就是大名鼎鼎的好莱坞传奇影星伊丽莎白·泰勒。后来,理查德·伯顿辗转购得了这颗梨形钻石,在妻子40岁生日的时候送给了她,并且命名为‘泰勒·伯顿’钻石。而‘泰勒·伯顿’钻石因为伊丽莎白·泰勒和理查德·伯顿的爱情,也变得更加具有传奇色彩。很显然……郑总的这颗钻石不是‘泰勒·伯顿’,但是……它们之间又有些渊源。冒昧问一下郑总,这颗钻石原本是一个项链的主石,是后来改镶成戒指的,对吗?”
      “你……你怎么知道的?”
      “那就对了。今天戴在郑总手上的这颗钻石,净重1克拉,产地南非,无淤痕、无洞痕、无缺口、无羽裂纹、无针点、无云状物、轻微含晶,净度VVS1,色泽E级,是当时跟‘泰勒·伯顿’一起切割出来的十几颗钻石中的一颗,只不过,它是其中最小的一颗,这颗一克拉的钻石切割出来以后作为主钻镶嵌在了一条钻石项链上。后来,这条项链被一位50岁左右的华人作家在美国购得,回国后送给了自己的女儿。1995年,这条项链被作家的女儿改镶成一枚男士戒指,送给了自己的儿子作为结婚礼物。敢问……郑总的外祖父可是一位作家?”
      “……”
      林越名用手摆弄着面前的茶杯,瞥着对面坐着的郑总,眼见他的眼睛越睁越圆,身体越坐越直,嘴越张越大……慢慢开始起立……郑总接过顾山南递回来的戒指,看着他走回自己的座位,嘴才慢慢合上。然后,就发出了来自灵魂的询问:
      “顾教授,你认识我的夫人,或者我的秘书?不会不会……你身上是有微型检测仪吗?……这不可能是肉眼判断,不可能!别的我不知道,但是4C和产地信息确实是对的!至于来历……就更神奇了。”
      林越名不想让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因为,总不能跟对方说顾山南不是正常人吧?今天,本来是对方听说林越名公司的一个重要投资人是宝石鉴定专家,完全慕名而来。另外,林越名也着实惦记着末页出版的版权,想要建立关系,顺便还能帮顾山南出几本书。所以,一切发生的都在计划之中,此刻若不制止,以郑总的精明,别看出点什么来不好收场。于是,他赶快站起来,热络地寒暄着打破了郑总的凝滞:
      “郑总,来来来,走一个……郑总,顾教授说的对吗?”
      “对啊!对的!”
      “他就是经验判断,你不知道,他从小就是山里长大的,就爱琢磨各种石头,一来二去就成专家了。故事那些……他不是中文系的教授吗?对对对,爱看书……你懂的!哈哈哈哈,来来来,再走一个!”
      已经坐下的顾山南,既没有一起举杯,也没有拆穿林越名每次都编的不一样的故事。末页出版的郑老板顺从地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放下酒杯郑重地看着顾山南,说道:
      “顾教授,你也是爽快人,那我就开诚布公地说了。我这有一块石头,找了好几个人看,也去了不少鉴定机构,没有一个人能说出所以然来。”
      然后,他招呼秘书从包里取出来一团报纸,报纸里面有些分量,似乎包有什么东西。林越名还没忘感叹:
      “你说平媒能不倒闭吗,现在这报纸除了包东西垫屁股,谁还能想到更好的用处?”
      报纸打开以后,展现在三人面前的是一块真正意义上的石头,类似于街边随便捡的一块石头,比车钥匙略小,通体乌黑,像是一块炭。
      郑总掏出一块绒布,小心翼翼地把整块石头从头到尾擦了一遍。虽然,擦完还是黑乎乎的,没什么很大变化。石头上部略薄的地方有一个打好的孔,看上去编个绳子就能挂在脖子上当项坠了。
      郑总边把擦完的石头递给顾山南,边说:
      “这不是炭!顾教授可以感觉一下重量。炭,其实就是大家惯常理解的煤炭,是一种固体可燃有机岩,主要由植物遗体经过生物化学作用,埋藏后再经地质作用转变而成,硬度普遍不高。这个可不是,你看这光泽和纹理结构,最离奇的是硬度……”
      这块朴素的石头果然吸引了顾山南,他接过来,在手里摩挲了半天。难为郑总还拿去找人鉴定,毕竟,怎么看着也就是一块石头而已。石头表面粗糙像未曾雕琢,一端却有个为佩戴而钻的孔,但是,也许是太久没有被佩戴过,孔内孔外的岁月感看上去很一致。就在山南反复端详这块黑色的石头时,窗外一道细微的光刚好投射到了石头的某一个面,折射回来的光竟然刺到了顾山南的眼睛。他全身一阵颤栗,本能地扭头用手挡了一下。然后,顾山南闭了一会眼睛,慢慢睁开。
      林越名极少看见他这样,因为,见多了石头之后,很多常规的东西,如果不需要过多详细的信息,比如像刚才那样震慑别人显摆一下之类的,山南甚至不需要叩印。而这次顾山南的动作有些迟缓,甚至林越名看见了他轻轻深呼吸了一下,似乎在面对极严肃的一件事。再转过去看看那块石头,林越名实在看不出名堂,就是一块……石头嘛,他还是更喜欢钻石一些。
      顾山南终于还是决定“叩石印灵”,他凝神聚气右手托着石头,用左手食指的指尖在黑色石头上轻轻扣了两下。这一叩,顾山南天旋地转腿脚发麻,竟然“咕咚”一下跌坐在了身后的椅子上。还是那0.1秒,山南像是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冲击心脏,眼睛甚至短暂地黑了。站在身后的小谢向前一步扶住了顾山南,林越名和郑总还以为顾山南脚下没站稳。顾山南缓了一下说道:
      “这块石头……宽3cm,高5cm,厚1cm,重86g,结构致密,摩氏硬度比刚玉还高,仅次于金刚石……产地……”
      郑总一听顾山南的判断和他找人检测一样,像是找到了共鸣,有些激动:
      “对对对!你说得太对了,这块石头非常硬!而且,最有意思的是这个孔。这个肯定不是天然就有的,也不是新钻的。所以,这个很有可能是很早很早的时候,古人用来佩戴的装饰品。但这么硬的石头,究竟是怎么在前端钻出这样一个完美的孔的呢?”
      郑总的疑问和顾山南的疑问一样,但他此刻并没有心力去叩印第三下,因为,前两下石头所迸发出的力量已经足够让他昏厥。这一切都说明,这块石头来历很不一般,而且,力量强大。这样的东西在普通人身上,必定得做出祸来。山南端起面前小谢给他倒好的水,呷了一口,欢欢问道:
      “郑总,你身边最近有没有发生什么不太好的事情?”
      “没有吧……最近,做了几本畅销书,卖了几个影视改编权……女儿刚刚考上美国的常青藤……”
      顾山南一时半会还判断不出来是什么情况,他打算还给郑总,这么强大的东西,他并不打算碰。山南拿起那张包石头的旧《晨报》,泛黄的纸质一看就经历了很久的岁月,出版日期是“1996年1月26日”。报纸头版头条的消息是国家的大政方针,下面次一点的位置是热点社会新闻,说的是前一天一个孕妇晕倒在路边,被接力救助的事情。山南用报纸包上那块黑色的石头,递了过去:
      “郑总,……”
      “郑总啊,顾教授今天身体不适,怪我了怪我了,他想改时间,被我强拉过来的。”林越名接过了顾山南的话,“要不这样,我做保,让顾教授把石头带回去研究清楚,这样您要出手也好估价不是?”
      顾山南斜了一眼林越名,把石头放在桌子上,没再理会他,他知道林越名的算盘又打上了。虽然,顾山南内心却是多少也有些好奇这到底是是什么。
      接下来,就是吃饭的事情了,顾山南不喜欢这种高档饭店里摆盘花哨不好下咽的饭菜,所以,吃得并不舒服。饭局结束,林越名高高兴兴送走末页出版的郑老板返回“剪剪轻风”时,顾山南已经把石头交给小谢走了,在林越名的意料之中。
      “林总,天昊哥打了好几个电话,找您。”
      小谢边说边把林越名的手机递了过来,林越名看了看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未接电话,恨恨地咬了咬牙。然后,吩咐小谢:
      “你先送我回公司,再去找顾总,把石头给他拿过去。”
      先一步离开的顾山南,此刻带和一头乱发,正在西北京的大街上找吃的。他心里想着最好能有一份煎得焦黄的吐司夹着肉质扎实的金枪鱼做成的三明治,再配上一碗浓浓的香气夸张的奶油蘑菇汤。这也是他不愿意回去当一个小矿老板的重要原因,因为,那里没有他迷恋的口味正宗的金枪鱼三明治。这种朴素的让人心疼的食物,在顾山南第一次吃到的时候就迷恋上了,这么多年过去了,依然如故。
      北京的西部和东部有着截然的不同,少见楼顶墙上的大片霓虹,偶尔路过几个玻璃灯箱,光线也没有拒人千里之外的味道。来往的行人更不像CBD那么匆匆、密集和恐怖,像是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世界。这倒很好理解,北京终究是一个国际大都市,单单面积就足以吓哭很多欧洲小国,所以,常常会有“东城下雨西城晴”的奇观,更何况是人群。
      顾山南从饭店出来沿着西北京的路一步步往前走,眼睛不住地往街边亮着光的可能和三明治产生关联的店里扫去。就在顾山南打算穿过十字路口去对面继续寻觅的时候,从对面街角闪过的一点白光,戳中了他的瞳孔,让他本能性地向后转头。
      生活就是这样,没什么正形,突如其来才是常态。
      顾山南揉了揉快被生活闪瞎的眼睛,穿过十字路口,追着那点光走到了对面的街角,街角处立着的是一个咖啡厅的招牌,店里亮着灯。顾山南略歪了一下脑袋朝里看了看,咖啡厅里并没有人。他想确认下这家店到底是没开张?生意不好?还是打烊了?此刻若是在东边,有三明治的咖啡厅大概会一家接着一家,但谁让这是西边呢。
      正在此档口,屋里忽然传出来的“乒乒乓乓、吱吱嘎嘎”声打断了他的思考。顾山南透过玻璃门往里面看,好像是地板在开裂。他本能地敲了敲门:
      “有人吗?”
      里面传来了一个急促的女声:
      “有!快进来!”
      顾山南犹豫了一下推门进去,午夜的月亮沿着布满灰尘的落地窗,在朦朦胧胧的屋里洒了一地光。他满心狐疑地踩着开裂的地板往里走,“吱吱嘎嘎”的声音离他越来越近,脚下裂开的地板缝隙中起初只是慢慢往外渗水,后来直接一股一股地往外冒……山南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大踏步地朝着催促他的声音走去。
      推开里面的一道小门,屋里开着灯,在地板上的水快要没过脚面时,顾山南找到了那个声音。跪在地板上的女生,裤子已经湿透,满脸不知是水是汗,双手扳着跟她的双手比起来硕大的阀门,一大股水正从水管的一端喷流而出。山南迅速整理自己的情绪,面对这个尖叫着的年轻女子,尽可能镇定。
      “麻烦你往前走,能看见左手边的三个门,前面两个是洗手间,最里面的小角门是一个储藏室,储藏室里有一个深蓝色的工具箱,把扳手拿过来……”
      山南按照女生的指示,找到工具箱,拿到扳手,迅速返回,试图跟女生一起把水闸关上。但是,任凭他用尽所有力气,也丝毫没有让水闸有任何动静,水流越来越大,地板下面的水慢慢变成了喷射状。
      “哐!”的一声巨响,女生和扳手一起重重地被甩在了墙上,然后,“啪!”落到了被水弥漫的地板上。
      阀门失控,水“哗”的一下,彻底井喷。顾山南边拉起女生朝门外跑,边拿出手机给119打电话:
      “喂?我们这里水管爆了,请马上派人过来!”
      119接话员很礼貌地帮顾山南把电话转接到了管道维修部门,心里估计是七七八八的羊驼在打架,毕竟,很多人会忘了这是一个灭火的机构。
      山南刚挂完电话,手机又开始铃声大作。在空旷的只有水声的,被淹成乱七八糟的,只有招牌像是一个咖啡厅的房子里,这阵音乐显得格外鬼魅和空旷。是小谢,找顾山南送石头。
      顾山南边跟小谢通电话,边和女生一起逃离爆了水管的装修现场。等跑到门外时,两个人的衣服从头到脚都湿透了。不爱管闲事的顾山南不仅管了莫名其妙的闲事,而且还和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一起在北京的冬天,浑身湿透地并排坐在街头打电话。刚才走在大街上勾勒出的三明治诱人的模样,像个气泡一样,瞬间在脑子里爆裂。好好地找着饭,赶上了一场热闹,浇了一身冷水,午夜的月光清亮地洒在他们身上,无风,却爆冷。
      维修公司的速度让人感动,水管开爆二十分钟以后,终于停下了愤怒的喷射。工人们在屋里的各个角落仔细检查了一番:每个水闸、每条水管、每一个能看到的接口、每个可能会有漏水隐患的角落。
      地板还是原来的地板,崩裂还是原来的崩裂,只是地面上留下了深深浅浅的水印。女生和工人们一起走到刚才跟阀门做斗争的地方,工人蹲在地上捡起刚才爆裂的阀门,用手一遍遍地抚摸。喃喃自语:
      “这样一个致密结构的铸铁阀门,需要多大的力才能让它断开,啧啧啧!”
      送走维修工人,女生才想起来和自己一起奋力抢修水阀的陌生男人,此刻他已经打完电话离开了事故现场,没有给她留下感谢的机会。
      女生叫辛小北,正在装修的咖啡厅是小北兼职的地方之一,老板没时间盯装修,就让她每天定时过来查看。说来也怪,店里装修出奇的不顺利。先是改水的时候,明明记得通知的暖气试水时间是11月2日,突然11月1日就疯了似地放水,于是乎水漫金山,铺好的电线被泡了。
      要找物业和暖气公司去理论时,小北发现是老板通知自己的日子错了,为此工期延迟半个月。好不容易水电改好了,一个工人刷漆的时候竟然忍不住烟瘾,抽了根烟,引起一场小火灾。虽然没发生爆炸,只不过,刷好的墙面被烟熏黑了,要重新刷。
      墙壁刷好了,这两天要贴壁纸。老板订了三批壁纸,一批没有按时到;一批贴到墙上发现颜色不匀,是次品,返回厂家重发;还有一批发错了货……所以,目前还在等壁纸中。结果,又发生了喷水事件。
      天已经慢慢走向午夜,北方的冬天干冷干冷的,空气里几乎感觉不到水分,冷的干脆利落。带着莫名其妙被浇得一身水,穿着湿乎乎的衣服,小北在北京的街边冷得瑟瑟发抖。
      她咬着牙打算用掉两天生活费,打车回去。毕竟,现在的样子要是去坐公交车的话,会吓到很多人。
      终于,一位从遥远处约车软件叫过来的司机把车停在了小北面前,因为拉如此狼狈的客人也是需要勇气的,街边的飞驰过去的出租车,并没有人愿意停下来。辛小北迅速上车,让司机把暖风开到最大。衣服上的水分在暖气的蒸腾之下开始慢慢蒸发,车里笼罩着小北身上缓缓而起的雾气,换来了后视镜里司机诧异惊恐的目光。到达目的地,司机松了口气,默默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
      下车的小北瞥见这一幕,转身回来,对还在车里惊魂未定的司机,面无表情淡淡地说:
      “师傅,其实……我……不怕上帝,我怕……照妖镜……”
      “……”
      小北的处境并不好,北京对她没有吸引力,但是,父亲执意让她往北走,她就选了来这里读书,后来研究生毕业就直接留下来工作。
      辛小北开门、开灯、进门、换鞋,取下脖子上的项坠,脱下湿溻溻的卫衣,在浴室把水温调到比平时偏高的温度,任热水在身上冲刷,想驱走晚上遭遇的寒冷。她看了一眼胳膊上摔得淤青,想到了那个冲进来救自己的人,虽然,小北没看清他被湿头发遮盖的长相,但至少在北京寒冷的冬夜,这都算是一股暖流。更何况,今天还好是泡水,不是着火……想到这里,辛小北脸上露出了浅浅而好看的微笑。
      此刻,莫名其妙被水浇了的顾山南也已经回到家,等他洗漱完毕,小谢把带来的三明治和蘑菇汤热好了放在餐桌上已经离开。
      洗漱完毕的他终于露出了眉清目朗的脸庞,鬓边刚刚吹干的头发,看上去变得健康有生气。今年三十二岁的山南,身材既不是健身房的大块头,也远没有油腻中年的年龄感,一米八二的身高,配上天朗气清的长相,两颊深深的酒窝……年龄在他身上聚集起来,竟然成了一种装饰品。
      蘑菇汤热气腾腾的样子和味道,实在是适合被水浇透的顾山南安慰自己的肚子,这个以不爱管闲事著称的男人,管了人生第二次闲事,上一次管的是林越名的。
      顾山南在餐桌旁坐下,看了看对面餐椅上放着的纸袋和露出边角的旧报纸,开始吃他的三明治。小谢是林越名安排过来的,一直做的很用心。原本就极少说话的小谢,在最近山南觉得不太顺心的时间里,话尤其少,像是在竭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一样。
      网上传言的“只要长得丑,水逆天天有”只说对了一半,因为,顾山南这样的人也会水逆,而且在出版社面前接二连三地水逆。至于他的学术论文,就……更头大。

  • 作者有话要说:  有一些事情的发生是没有任何预兆的,就像每一次相遇,很难在你意料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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