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家女眷》海豨

2、第 2 章

　　程府的正院位于程府正中靠后的位置，两进的小院，前厅是全府会客、用膳之所，后院是程家老太君和老太爷的居所。

　　正院早早地亮起了灯，平日里热闹的正院，这会儿安静地只听得见仆妇上菜的声响。

　　厅堂里，席面上摆满了佳肴，座上的程家众人却都吃得食不知味，唯有瑾英好似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坐在程周氏的身边，由着瑾菱不停地喂吃的，惹得程周氏弯了眼角，却看得程许氏红了眼眶。

　　大家就在这诡异的气氛里用完了晚膳，程老太君见众人各怀心事，用过膳，也不留各房女眷，只是摆摆手，让众人各自回屋。

　　众人也无嬉闹的心思，连府里的姑娘、小郎也懂事地站在各自娘亲身边，对着程老太君福了福，便退出了主屋。

　　入夜，寒风刮个不停，枝丫来回摇晃，偶尔撞到屋檐，“咔咔咔”乱响，程府不少院落早早熄了灯。

　　正院内室里，有扇窗子还敞着，好似有孩童的哭声传了进去，惹得屋里的人久久不肯关窗。

　　程老太君穿着件厚袍子，坐在屋内靠床的榻上，也不开口说话，绷着脸坐得板正，无意识地拨弄着手里的佛珠，目光望着内室门口的布帘上，久久不曾动弹。

　　她身边坐着的是程家唯一的姑奶奶储程氏，身上柳青色并着团纹的小袄，衬得她白皙的小脸更显稚嫩，只见她低着头搅着手里的帕子，有些心神不宁。她余光瞥见自家娘亲念经的模样，眉眼垂了下来，重重叹了口气，嘴里嘟囔了一句，
　　“周氏也真是的，不愿就直说便是了，娘这样疼她，还会硬塞人给她不成？非要抱了二房的子嗣去，这下，两房都要怪我无事生非了。”

　　程老太君横了她一眼，继续拨弄手里的佛珠，那串檀香木得佛珠转过一圈又一圈。

　　储程氏见自家娘亲责怪的眼神，满心委屈，“娘也怪我吗？我不过看着大房也就菱姐儿、芙姐儿两个姑娘长成，继哥儿还未满周岁，也不知能不能站住，而芙姐儿好歹也五岁有余，又冰雪聪明，大哥把她当眼珠子一样，有意抬抬她的身份，便想做个好人替他说上一说，哪知周氏这样心窄。”

　　程老太君这才停下手里的动作，睨了她一眼，“若是储四郎让你把家里的庶女当嫡女养，你可愿意？”

　　储程氏听了这话，好似泄了一肚子的气，耷拉着脑袋，神情委顿，再不开口辩解。

　　程老太君听着窗外的声响，也不知道到底是呼呼的风声，还是孩童的哭声，心里越发乱起来，继续拨弄起手里的佛珠来。

　　储程氏还是有些气不顺，开口道：“娘总是偏心周氏。”

　　程老太君也不理储程氏这孩童一般的话，只是拿佛珠敲了敲她的胳膊，随后，继续拨弄手里的佛珠，屋里顿时又安静了下来。

　　一会儿，门吱呀一声开了，程老太君屋里的范嬷嬷跨进了门栏，绕过屏风，走了进来。

　　程老太君见来人，便放下手里的佛珠，身子微微前倾，关起地问：“大房这会儿如何？英姐儿可歇息了？”

　　范嬷嬷走得有些急，也知老太君心急大房的事儿，稍微喘口气，就道：“睡下了，不过不是睡在大夫人的房里，而是跟着大姑娘去了葳蕤阁歇息的。”

　　程老太君拧起眉头，“怎么去了葳蕤阁？到底大房是个什么情形？你快说说。”

　　“我去时，五姑娘的奶嬷嬷跪在屋外，五姑娘在屋内哭个不停，大夫人如何哄都不成，屋里的嬷嬷、丫鬟在屋内拿了好些个玩意儿哄她，乱糟糟的，我看这样不成，就让人把五姑娘的奶嬷嬷叫了进来。五姑娘倒是认奶嬷嬷，在她怀里总算安静了下来，可总也睡不着，只瞪着眼看着屋里的人，我瞧大夫人倦的很，再下去怕是身子骨不好，便提议将五姑娘抱来正院，大夫人还在思量，大姑娘就不肯了，问五姑娘是否肯跟自己回葳蕤阁，见五姑娘没闹腾，就带着五姑娘的奶嬷嬷跟着她一起回了葳蕤阁。到了葳蕤阁，五姑娘怕是闹累了，挂着泪睡在了大姑娘的屋里。”范嬷嬷据实禀告。

　　程老太君心里还是有些不踏实，总觉得好似还听得见孩童的哭声，便焦急地问：“你可跟着去了葳蕤阁？看英姐儿睡下了。”

　　范嬷嬷赶紧点头，“去了的，五姑娘先是在奶嬷嬷的怀里睡着了的，随后被放到大姑娘的屋里，倒也未醒来，看着是睡熟了。”

　　程老太君这才松了口气，神情和缓了许多，又交代了一句，“让人去盯着葳蕤阁，若是英姐儿还有什么事儿，让她们来报。”

　　范嬷嬷说了个“是”，就要退出去。

　　“等等。”程老太君沉吟了半响，问道：“二房可有派人去大房问情形？”

　　范嬷嬷低眉思索了片刻，才回道：“这倒不曾看见二房的人。不过，五姑娘的奶嬷嬷待五姑娘睡下，禀了屋里的大姑娘，打算在大姑娘屋里打地铺，她身边的小丫头不知去了哪里。”

　　程老太君微微颔首，范嬷嬷见老太君无事交代，便屈了屈膝，出了屋子。

　　储程氏撇了撇嘴，“菱姐儿平日里对芙姐儿冷若冰霜，看不出来，她居然这般疼爱英姐儿。我还是早些启程回东北好了，免得府里的人见着我就生厌。”

　　程老太君见她越说越不像样，无奈地摇摇头，“我知道你和大郎的心思，可周氏和菱姐儿既然不喜欢芙姐儿，就是抱了过去，也是受苦，这又何必？你爹爹常说，都是他当年上战场，引了太多杀戮，才害得你两个弟弟子嗣这般少，只要一家子和乐，其他的就不要计较了。”

　　储程氏听了这番话，有些不认同，撇嘴道：“爹爹总是这样心善，大伯也同样去了战场，怎么他们家不仅得了爵位，男嗣也不见少呢？”

　　程老太君见自家姑娘提起国公府家就有些怨念，就蹙起眉来，“一笔写不出两个程字。正是他们家人丁兴旺，将功劳归了他家，子孙绵延，才能保证程家代代兴旺，你爹爹若是揽了功劳在身，不仅坏了情分，程家怕是也没有如今这光景，再说，你弟弟们自有才情，何曾想过沾你爹爹的光？”

　　想到自家大哥的遭遇，储程氏不由叹了口气，“大哥就是好胜心太重，又不甘心一辈子屈居人下，拒了大长公主，也得罪了太子爷，才落得如今这般，才堪堪五品。”

　　程老太君见储程氏口无遮拦，重重拍了她一下，惹得储程氏吃痛的，身子直往后缩。

　　程老太君目光似火，盯着储程氏，好似要烧出个洞来，冷冷地开口道：“你越发糊涂了，没有的事儿也敢说出口。”

　　储程氏见程老太君隐隐怒气，心里有些发毛，委屈地揉着胳膊，不敢再开口，心里打定主意还是早早回东北为好。

　　小丫头秋橘，得了瑾英奶嬷嬷的话，摸黑去了二房。

　　二房的门房自然是认得五姑娘身边的丫鬟，见她敲门，就爽快地开了门，她就这样一路顺畅地进了二房正院。

　　二房正院这会儿，正屋已然熄了灯，只有西侧厢房两间还亮着灯。

　　听看门的小丫鬟来报，在西厢房候着的齐嬷嬷赶紧穿了鞋就出了屋，随即对着在门口的搓手的秋橘招招手。

　　秋橘见状，跑到了齐嬷嬷跟前，气喘吁吁道：“齐嬷嬷，奶嬷嬷说五姑娘不肯在大房东小院里休息，哭了许久，后来，五姑娘被大姑娘接去了葳蕤阁，现下，已在葳蕤阁歇下了。”

　　齐嬷嬷一听就皱起眉头，初次在大房过夜，五姑娘闹腾是必然的，只是夜都已这样深了，还没能安抚好五姑娘，却被大姑娘接走了，看来大夫人的身子骨差到照顾不了一个孩子。

　　“正院可有派人去问？”

　　秋橘点点头，“有的，范嬷嬷来了，她见五姑娘不睡，想将五姑娘抱去正院，可惜大姑娘不肯，她将五姑娘接去了葳蕤阁，五姑娘到了葳蕤阁倒是睡下了。”

　　正院来人自然是听见五姑娘的哭声了，可惜没能抱走孩子，否则五姑娘抱去正院，由着老太君亲自抚养，五姑娘这样语迟说不定就能慢慢好了，如今在大房，大夫人身子骨不好，大姑娘也还小，五姑娘怕是更没人照料了，齐嬷嬷不由地叹了口气。

　　“你且等等，我去看看夫人可要见你。”

　　秋橘自然知道二夫人怕是要问五姑娘的事儿，便点点头，双手摩擦着胳膊，站在西厢房前的庑廊下等着。

　　齐嬷嬷轻手轻脚地往正房走，轻轻敲了下房门，不一会儿，门被拉开了一条缝，探出了个头来，正是吕嬷嬷素云。

　　“出了何事？”

　　齐嬷嬷偏过头，指了指庑廊下的秋橘，道：“五姑娘的奶嬷嬷派了丫头来说，五姑娘被大姑娘接去葳蕤阁歇下了，夫人怕是想知道。”

　　吕嬷嬷偏了偏头，看着缩着身子的秋橘，又瞟了眼齐嬷嬷，道：“六姑娘好不容易哄好了夫人歇下了，既然五姑娘也歇下了，便明日再来报吧。”

　　齐嬷嬷瞪大了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吕嬷嬷，嘴角露出一丝冷笑来，“五姑娘初次在外过夜，夫人定是想知道内情的，我可是趁夜告诉你了，明日若是夫人问起，你可得想好怎么圆。”

　　“不劳你费心，六姑娘自然会开解夫人，再说，五姑娘不是也好好地歇下了吗？”吕嬷嬷淡淡来了句，随后就将门关了上。

　　齐嬷嬷气急，运了半天的气，才转身回了西厢房的庑廊，她见秋橘黑白分明的眼珠盯着自己看，竟有些不敢看她。

　　她弯下腰，摸了摸秋橘的冻红的小脸，温言道：“好孩子，你回大房去吧，事儿我都已经交代好了，你回去和奶嬷嬷一起照顾好五姑娘吧。”

　　秋橘不疑有他，羞涩地点了点头，转身快步出了二房正院。

　　齐嬷嬷看着秋橘离开的背影，回头看了看早早熄了灯的二房正屋，不由地又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