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家女眷》海豨

1、第 1 章

　　正隆二十五年，秋。

　　天空围着团团黑云，没有一丝光亮透出，风呼呼地刮着，将地上的落叶卷着飞向空中。

　　京城梅花巷程府，各房各院都关着门窗，免得寒风刮了进来。

　　齐嬷嬷站在二房正院的庑廊下，望着越发昏暗的天，重重叹了口气，转身走到正院门前，她轻轻推开门，跨进门栏。

　　正院屋里的大丫鬟见她进了屋，赶紧掩上门。

　　齐嬷嬷转头，低声问道：“夫人呢？”那丫鬟也不开口，只是伸手指了指内室，齐嬷嬷微微点头，抬脚就往里屋去。

　　她掀开内室的布帘子，往里瞧了瞧，见五姑娘的奶嬷嬷站在屋子中央，二夫人程许氏红肿着眼怔坐在床边，怀里抱着熟睡的五姑娘程瑾英，心里微微叹了口气，思虑了片刻，还是上前了几步，站到程许氏身边，轻声道：
　　“夫人，外面的天越发阴暗了，怕是一会儿要下雨了，大房那头也打发人来问了。”

　　程许氏听了这话，眼眶里的泪又涌了出来，她侧过头，拿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珠，哽咽了一番。

　　屋里静了好一会儿，她倏地转头，眼带寒霜地看向瑾英的奶嬷嬷，厉声道：“你是我从许家带来的，自然知道我的脾性的，以后你要好好照顾五姑娘，若是五姑娘在大房受了罪，别怪我发落了你们一家。”

　　奶嬷嬷赶紧跪了下来，连声答是。

　　程许氏低头看了看怀里熟睡的瑾英，不由得将她往怀里楼得更紧，齐嬷嬷见状，赶紧拿脚踢了踢奶嬷嬷。

　　奶嬷嬷侧脸一瞧，见齐嬷嬷朝自己努嘴，便会意，她赶紧起身，双手拍了拍袖子，走到程许氏面前，伸出胳膊来。

　　程许氏看着眼前厚实的大手，低头深深看了眼怀里的女儿，倏地将她抱紧，下颚紧紧贴在她的额头，满面凄凉。良久，她才松开怀抱，将瑾英小心翼翼地放到奶嬷嬷的臂弯。

　　那奶嬷嬷接过只有五岁的瑾英，将她搂在怀里，对着程周氏道：“夫人放心，我定然看护好五姑娘，不让她被欺负了去。”

　　程许氏抿着嘴，强忍住泪意，微微颔首，起身从齐嬷嬷手里接过毛皮大披，将瑾英包了个紧，免得风灌了进去，她看着严严实实包裹住的瑾英，禁不住又泪如雨下。

　　齐嬷嬷见状，赶紧上去扶住了程许氏，掏出帕子递了过去，劝慰道：“夫人别担心，都在一个府里，咱们时不时让五姑娘回来便是。天越发黑了，早些过去，免得淋着雨。”说完，给五姑娘的奶嬷嬷使了个眼神。

　　程许氏接过帕子擦了擦眼泪，倒是将抓着衣裳的手松开了。

　　那奶嬷嬷见状，抱紧瑾英，福了福，转身就往外走。

　　程许氏见自家闺女被抱走了，不禁跟着奶嬷嬷往前走，直到走到正屋大门，被齐嬷嬷往回扶了一把，便停在了门槛内，依依不舍地看着奶嬷嬷抱着孩子越走越远，心里像是缺了一角，不禁呜咽出声。

　　黑暗暗的天空里，阵阵的寒风，吹着瑾英身上披风的衣角索索上扬，瑾英的奶嬷嬷未曾停下脚步，后头跟着个半大的小丫头出了院子。

　　齐嬷嬷见程许氏这般伤怀，暗暗叹了口气，余光瞥见素云，不对现在该叫吕嬷嬷了，引着六姑娘的奶嬷嬷往正屋里来了，眼神晦暗地看了她一眼。

　　六姑娘的奶嬷嬷跟着吕嬷嬷，走到了程许氏面前，她怀里粉嫩团子般的六姑娘程瑾萱从大披里探出了头，喊了声，“娘。”

　　程许氏回过神，从奶嬷嬷手里抱过瑾萱，转身狠狠刮了眼那奶嬷嬷，往内屋里走去。

　　瑾萱的奶嬷嬷被程许氏这么一瞪，缩了缩脖子就要后退，被身后吕嬷嬷一推，一个踉跄倒是跟在程许氏的身后，进了内室。

　　内室捂得暖和和，程许氏将六姑娘抱到床边，就将她身上的大披脱了下来，扔给了身旁的奶嬷嬷。

　　瑾萱穿着一身团纹的粉色夹袄，衣领边镶着白绒绒的兔毛，称得她的小脸更加粉嫩，她被程许氏环抱着，便伸手小手，轻轻摸了摸程许氏还挂着泪痕的脸，奶声奶气地道：
　　“娘别伤心，以后我常常去大房拉了五姐姐回来，到时就能常常看到她了。”

　　程许氏听了这话，更是心酸，嘴角却扯出了一丝笑，勉强点了点头。

　　瑾萱紧紧的抱着程许氏，将脸埋在她胸前，程许氏看着怀里懂事乖巧的幼女，心里才有一丝安慰。

　　大房东小院里，刘嬷嬷提前得了消息，站在正屋庑廊下，远远见着来人，赶紧迎了上去。

　　“怎么这么久？大夫人问了好几回了，快进去吧。”

　　瑾英的奶嬷嬷喏喏地答了个“是”，跟着刘嬷嬷就往正屋走。

　　刘嬷嬷引着奶嬷嬷往里走，绕过侧屋，掀开内室的布帘子，先让奶嬷嬷进门，才跟着进了屋。

　　刘嬷嬷将奶嬷嬷拉住，让她停在内室门口，自己走上前，俯下身子，对着靠在架子床上闭眼休眠的大房夫人程周氏，低声道：“夫人，五姑娘过来了。”

　　程周氏立时睁开了眼，坐直了身子，见着瑾英的奶嬷嬷抱着瑾英站在门口，便挪坐到床沿上，对着奶嬷嬷招招手。

　　奶嬷嬷会意，几步上前，将披风拉开，让人能看到瑾英的小脸。

　　程周氏见瑾英穿着件杏色的夹袄，许是被抱着睡久了，脸色红嘟嘟的，还有些红印子，程周氏爱怜地摸了摸她的脸，随即伸手，要将孩子抱过来。

　　奶嬷嬷愣了下，一时居然没松手，紧紧抱着怀里的孩子。

　　刘嬷嬷见状，瞪了她一眼，伸出手，帮着程周氏将瑾英抱了过来。

　　程周氏从刘嬷嬷手里接过沉甸甸的瑾英，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小脸，许是她的手有些凉，激得瑾英缩了缩脖子直往包被里钻，惹得程周氏笑弯了眼，又伸出食指刮了刮她的脸颊。

　　下首候着的奶嬷嬷见着了，却是一阵心痛，伸手想抱回来，却被刘嬷嬷瞪了一眼，侧身挡住了视线。

　　“唰”地一声，内室的门帘被掀了开来，走进来一个梳着着双丫鬓的姑娘。

　　刘嬷嬷一见来人，赶紧迎了上去，唤了声，“大姑娘来了。”

　　大姑娘程瑾菱对着刘嬷嬷笑眯眯地点点头，算是应了，她解开了披风，扔给了后头的丫鬟，见自家娘亲抱着个小丫头，快步上前，凑到自家娘亲面前瞧了瞧，见瑾英还睡着，颦眉问道：
　　“何时睡下的？这都快晚膳时分了，怎得还不醒？”

　　边上候着的奶嬷嬷，见大姑娘问话，赶紧回道：“这几日五姑娘有些咳嗽，郎中抓了些药，五姑娘吃了，便有些嗜睡。”

　　瑾菱微微颔首，她伸出手，摸了摸瑾英的小脸，见她不堪其扰，频频皱眉，往程周氏怀里缩，不由地“噗呲”一笑。

　　“好了，好了。”程周氏轻轻拍了拍瑾菱的手，将瑾英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拉了棉被给她盖好，才按了按抱酸的双臂。

　　瑾菱径直坐到床沿，笑嘻嘻地看着在床上睡着的瑾英，给她按了按被角。

　　许是睡得不习惯，瑾英没一会儿就醒了过来，她拿手揉着眼睛，挣扎着坐了起来，看着眼前的伯娘和大姐，疑惑地歪了歪头。

　　瑾菱见她一脸懵懂的可爱模样，从怀里掏出了纸包，解开细带，将纸包里的白兔糖人拿了出来，那糖人黄灿灿的兔子形状，上面撒了白色的茯苓粉，看起来倒是个白色糖人了，在瑾英的面前左摇右晃。

　　瑾英睁大眼睛，直直盯着眼前的糖人，吞了吞唾沫。

　　“妹妹，想吃吗？”瑾菱笑嘻嘻地问道。

　　瑾英赶紧点点头，伸手就要去拿。

　　瑾菱缩回了手，将手里的白兔糖人放到自己胸前，“妹妹，叫一声姐姐，我就给你。”

　　瑾英爬过去伸手去拿，可瑾菱将糖人左手换右手，就是不给瑾英，惹得她委屈地直叫唤。

　　“快叫，快叫姐姐。”

　　瑾英实在爱那糖人，脸色憋得通红，喉咙里慢慢地吐了几个字，“姐，姐，姐。”

　　瑾菱一听，高兴极了，将手里的糖人塞到瑾英手上，她见瑾英亮晶晶的眼睛盯着白兔糖人，随后，轻轻地舔了舔那兔耳朵，一副满意模样，不由得弯了嘴角，伸手摸了摸瑾英头上的小揪揪，嘴里道：“瑾英，我是你姐姐，你可得记住。”

　　程周氏见自家姑娘这般喜欢瑾英，心里倒是庆幸抱了她来，她转身，从刘嬷嬷手里接了些精巧的小玩意来，放在床上。

　　瑾菱见了，拿起其中一个有棱有角的蓝色棉布米袋，这个只有手指大小的米袋，被瑾菱往上抛了去，又用手接住，接着拿了两个米袋往上抛，又接住了，看得瑾英忘了手里的糖人。

　　瑾菱见瑾英看得入神，就将手里的米袋放到瑾英的手里，教她抛米袋，等米袋落下，再接住，周而复始。这简单的游戏，两人倒是玩得不亦乐乎。

　　程周氏温柔地看着屋子里的两个孩子，脸上的病容好似一下就减轻了，刘嬷嬷瞧着这样的光景，心里倒是高兴得很。

　　不过一会儿，就又丫鬟掀了帘子进来禀告，正院那里摆好了席，可以过去请安用膳了。

　　程周氏让刘嬷嬷从柜子里拿了一身新衣裳来，亲自给瑾英换了上去。

　　瑾英瞪大了眼睛，看着程周氏给自己换了身水红色的袄子，新奇地低着头，左右瞧了瞧。

　　瑾菱拉过瑾英的手，问：“妹妹，我们穿一样的颜色，好看吗？”说完，接过嬷嬷递来的鞋子，亲自给瑾英穿上。

　　瑾英看看瑾菱身上的红袄子，和自己身上的一样，弯了弯眼睛，笑了起来。

　　程周氏看着两个乐呵呵的孩子，笑着摸了摸她们的头，由着刘嬷嬷给自己批了件外披，牵着两个孩子就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