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家女眷》海豨

145、第 145 章

　　几日后，叶府大姑娘病逝，京中众人私下皆言，她是个没有福分的。

　　叶姑娘未出嫁便过世，按理叶府是不出丧的，让人准备好棺椁，埋了就是，只是到底是先皇赐下的皇子妃，虽说她无缘后位，到底也算今上的人，叶府不准备出殡之事，京城世家都送去了奠仪，特别是当初沁芳社的众贵女。

　　与叶姑娘有着几面之缘的瑾英，自然也让人送了份奠仪过去，好在，叶府悄悄地收了，挑了个日子，默不作声地将她下了葬。

　　夜里，风呼呼地刮着，仔细听好似哀嚎之声。

　　韩府东院，瑾英坐在榻上，倚着软枕，望着烛火愣神，手里的书搭在手边，早已不知翻过了几页。

　　韩绍谦进门，就瞧见瑾英坐着发呆，待看他走近，才回神。

　　“饿了吗？可让厨房做些面食来吧。”瑾英说完，就要起身出门叫了青柰。

　　自韩绍谦去了京卫司便日日晚回，瑾英便让厨房留着火，等韩绍谦回来了，再让厨房坐了热汤面来，免得他饿了。

　　韩绍谦拉过瑾英坐回榻上，“我刚进门就瞧见青柰了，嘱咐她去厨房了。”

　　瑾英听了，微微颔首，往后一靠，坐回了榻上。

　　韩绍谦将她抱在怀里，轻轻搂着她，把玩着她的手，道：“你刚刚在想些什么？那样愣神。”

　　瑾英见他这样问，沉吟了半响，才开口道：“我听说叶姑娘今日下葬，有些唏嘘罢了。”

　　韩绍谦低头抚摸着瑾英的手，久久不开口。

　　瑾英心里有诸多猜测，本想着韩绍谦能说一说，见他揉着自个儿的手，好似没听见，无动于衷的样子，立时要抽回手。

　　韩绍谦在外奔波本也没觉着什么，只是一到东院，见着正屋亮着的灯火，心里暖和和的，一间屋就见着瑾英，软香满怀，心里更是熨帖，他紧抓着瑾英的手，不让她抽走，还拿起她的手在自个儿的脸上轻拂。

　　瑾英见韩绍谦拿着自己的手，抚摸着他的脸，眼眸带着戏谑，直直地看着自己，立时红了脸，狠狠地抽回了被抓着的手。

　　韩绍谦轻笑了一声，从身后环着她，温香暖玉，散去一身的寒气。

　　瑾英见他不开口，只抱着自己，拿手肘捅了捅他，道：“我与叶姑娘见过几面，她实在是个聪慧的姑娘，可惜这样命薄。”

　　瑾英说完，侧过脸，余光瞥见韩绍谦抚着她的头发玩儿，没好气地拍开他的手，问道：“你到是说说。”

　　韩绍谦缩回手，环着她，道：“你想知道些什么？”

　　这话一出，瑾英倒是立时愣住了，良久才开口，道：“詹王妃向来与叶姑娘交好，这回叶姑娘病逝，她也不曾上门，连奠仪都未送过，听闻应和郡王妃常邀她出游，她都推脱了，只肯待在京郊的郡王府不出门。”

　　韩绍谦眉毛一挑，“你倒是爱打听。”

　　瑾英见他又不开口，心里有些憋气，开口道：“你也不和我透透底，就不怕我做错了事儿。”

　　“你不是都知道了么，何须我多说些什么。”韩绍谦道。

　　瑾英一听，心里一沉，眼眸立时暗了下来，“叶姑娘不过是一介女流，今上若是不满意，纳了她做后妃便是，何必，何必。”

　　韩绍谦一听这话，眼神却锐利许多，“当初六皇子不就是小看了党项女子，才至身死。今上能顺利回京进宫，不也借了詹王妃之力。瑾英，你亦是女子，我可不曾小看你半分，也知道这个府里，只有你在，我才能松快些。况且，先皇当初给今上赐的是皇子妃，按理叶姑娘无甚大错，就该是六宫之首的皇后，可这皇后之位今上定是想着位可心人坐上去，否则你让今上如何能安寝。”

　　瑾英没成想韩绍谦会冒出这样一番话来，她是看过《女训》的，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在府里程周氏虽有些小心思，但大体也是听从程子岳，她以为男子心中女子都是依附他们而生，没想到韩绍谦居然如此看重自个儿。

　　韩绍谦见瑾英愣愣地看着自己，眼睛里好似充满这疑惑，不由地伸出手摸了摸她的眉眼。

　　瑾英这才回了神，压下心里波涛澎湃，微微点了点头。

　　“叶家难道一点都不知晓？我可听说叶家不少子弟在朝为官呢，这后位眼看就要到手，如今这是生生舍了去，他们难道无一丝怨言？”

　　韩绍谦抱紧了瑾英，良久才开口道：“叶家这桩婚事本是詹王妃起的意头，詹王妃当初存了什么样的心思想必你也清楚，叶家世代为官，向来中立。听闻当初叶姑娘本该留在永新老家，是詹王妃有意让她入京，后来也是詹王妃给先皇提议将叶姑娘嫁入皇家，可叶家的诸位老爷怕未必愿意。新皇上位，自然有诸多心思，叶家既然愿意做那纯臣，自然得有所表示才是。”

　　瑾英听了这话，立时没了言语，她们程家也是靠着联姻，向今上献了忠心，才得以崭露头角，今上心思之深，果然不是凡人能揣度的，而世家这些老爷们倒是靠着揣度圣意，想着扶摇直上。

　　韩绍谦见瑾英垂着眉眼，似有哀伤，便开口道：“瑾英，叶家往后还有儿郎科考，若是因着家里的姑娘不得圣宠，惹得全族子嗣无法出仕，怕是不仅仅是叶姑娘在宫里难安，在外头的叶家怕是从此再无名号，这般怕也不是叶家所愿的。”

　　他顿了下，抱紧了瑾英，又开口道：“你爹爹当初不也是得罪了前太子，才蛰居在梅花巷，连累你二房叔叔也只能蜗居一隅。”

　　瑾英立时瞪大了眼睛，立时转头看着韩绍谦道：“你怎么知晓我爹爹得罪了前太子？怎么还连累了二叔？”

　　韩绍谦见瑾英满脸震惊，好似无所知，便不愿多说。

　　可瑾英早就疑心此事，程子岳传胪出身，以他的应对先皇和新皇的手段来瞧，怎么看都是胸有谋略之人，如何会被弃之不用，只可能像韩绍谦说的那样，是前太子不喜，才至如此。

　　“你给我说说吧，我爹爹是怎么惹到前太子了？”

　　韩绍谦见瑾英哀求地拉着袖子，既然今上肯告知他，想来也不是什么密辛，便将程子岳拒了大长公主的亲事，而被前太子厌弃之事一一道了出来。

　　瑾英没想到程家还有这么一段往事，如此这般，程家遭遇的一切也就说得通了。

　　韩绍谦见瑾英低着头，沉默不语，又开口道：“这世间万事自不是样样顺遂、如人所愿。”

　　瑾英望着握着自己的手，那手不似主人的脸白皙，这手有些粗糙，上头有些个大大小小的疤痕，有条从手背的小指一直划到手腕，她摩挲着这些疤痕，问道：“你当初为何跟着今上？难道你早就看出他是九五之尊？”

　　韩绍谦由着瑾英把玩自个的手，这些伤痕皆是他的战功，他也不愿隐瞒这些战事。

　　“我如何有预知将来之能。不过是被今上赏识，且他又是个爱民之君，我自然是听从于他，能消弭疫情，平定战乱，给天下百姓一个安稳之所，就凭这些，他都得以坐上高位，也必然受百姓爱戴。”

　　瑾英心里好受许多，若是坐上的明君，至少不负天下之人。

　　“咚咚咚”门外响起了敲门声，瑾英看了眼韩绍谦，起身去门口，刚拉开门，见紫桑站在门口，将托盘递了进来，就将门关了上，瑾英有些莫名，见她不肯进屋，只好往回进了内屋。

　　“紫桑为何这样怕你？我看你平日待人还算和善。”

　　韩绍谦起身，上前几步，从瑾英手上接过托盘，放置圆桌上，随后，牵着瑾英坐到一旁的圆凳上，给自己和瑾英各装了碗面，放到她面前，又拿了筷子和汤匙递到她面前。

　　瑾英见韩绍谦眼神温润，不自觉接了过来，看着眼前这一大碗面却不大愿意吃，道：“我不饿，你都吃了吧。”说完，将筷子放在碗上。

　　韩绍谦见状，伸手将那筷子拿起复又递给她，道：“快吃，你太瘦弱了些，过些日子还得收拾府里，若是没了力气怎么成。”

　　瑾英见韩绍谦直瞪瞪地看着自己，只好伸手接过筷子，又瞥见他不见不动筷子的等着自个，只好拿起筷子，夹起面条吃了起来。

　　韩绍谦好似得了胜，嘴角露出了个笑，转头用起自个面前的那碗面来。

　　韩府的东院这会儿还亮着灯，那头的正院这会儿也未熄灯。

　　宋嬷嬷送了正院一个丫鬟出门，见她走得极快，不一会儿便出了院门，别有深意地冷笑一声，才转身回了正院内屋。

　　内屋里，韩尤氏还未换寝衣，倚着软枕闭着眼休憩，她听见帘子晃动的声响，才缓缓睁开了眼，问道：“人可走了？”

　　“走了的，我见她出了院子才进屋的。”宋嬷嬷走到了圆桌边，拿起桌上的剪子，将烛芯剪了一截，随即吹灭剪子上的火苗。

　　韩尤氏余光瞥见高嬷嬷打了哈欠，立时觉得困顿得很，开口道：“平日里也没见着她们上门，这会儿听说府里要买人倒是活泛起来了，刚才那丫头是个什么意思？伺候过绍谦？难不成还被绍谦收了房不成？”

　　宋嬷嬷见韩尤氏满脸不相信，不由地高看了她一眼，默不作声地给韩夫人倒茶去了。

　　高嬷嬷虽不懂高门大院的弯弯绕绕，但也知道新妇才嫁入几个月，没得这般打脸的，便开口道：“八成是那丫鬟胡沁，大郎什么样我们还能不晓得，为了留下来倒是什么话都敢说了。”

　　韩尤氏也是不大相信，就他家大郎这么多年心里只想着一个人的死心眼模样，怎么可能在大婚前纳了其他姑娘，不由地撇了撇嘴，随后，又问了句：“她们俱是今上的旧仆，回了今上的府邸多好，又无需伺候人，外头人人还得敬着，做什么还想着留下？”

　　可不是得敬着，这下人上门，主家还得点着灯候着，真真是贵重，高嬷嬷心里腹诽，将手里的热茶递到韩夫人面前。

　　韩尤氏早觉得有些渴了，这一连来了好几个人，真是说得口干，便接过茶碗，啜了几口茶。她瞥见高嬷嬷微蹙眉，一副不明就里的模样，便对着宋嬷嬷，道：“你可看出个什么？这些人到底该不该留？”

　　宋嬷嬷自然是早得了主家的嘱咐，心里头也明白这些“尊贵”的仆人留着是个麻烦，琢磨了半响，开口道：“奴婢也不知该留还是不该留，不过这个丫头却是万万不能留。”

　　“哦？”韩尤氏将茶碗放置床边的小凳上，问道：“为何这般说？”

　　“既然老夫人也不信这丫头伺候过老爷，可见这丫头不实诚，府里的丫头敢这般欺瞒主家如何能留？再说，这丫头又不是普通丫鬟，她可是今上的旧仆，若是被外人知晓，老爷未经今上同意便用了她的人，这可是欺瞒圣上，要诛九族的。”宋嬷嬷道。

　　“啊！”韩尤氏惊地立时瞪大了眼睛。

　　高嬷嬷见宋嬷嬷瞥了自己一眼，也开口道：“可不是吗？这丫头若是对外胡说，是真是害了大郎啊。”

　　韩尤氏心里的怒火“噌”的就冒了出来，一拍床沿，怒声道：“我就知道这些个下人里头有藏奸的，难怪谦儿早就说要送走他们。明个儿我就和瑾英说说，让她快点把人送走，免得咱们提心吊胆。”

　　“夫人英明。”宋嬷嬷道。

　　韩尤氏见此事已了，眼皮立刻撑不住地想往下垂，便道：“好了，好了，咱们这白日要应酬上门的夫人们，晚上还得听这般下人说三道四，也是够累人的，都歇息去吧。”

　　高嬷嬷和宋嬷嬷屈了屈膝，说了个“是”，宋嬷嬷看着高嬷嬷服侍韩夫人睡下，才同她一起退出了耳房。

　　出了门，宋嬷嬷先送了高嬷嬷回了屋子，才转身回了自个儿的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