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楼文鉴》柯林弗迪

2、第 2 章

　　罗非是个果断的人。
　　大学毕业面试成功到这家名叫【西楼】影视公司的时候，这还只是一家出品过几部较为成功的小成本文艺片的公司，刚刚积攒了一些口碑。可见到坐在她对面的李镜廷，罗非一下就明白了什么叫“事业型女性”。资本圈响当当的职业经理人，转身借着这个娱乐至死世界的东风，在影视行业横空出世。虽然西楼只是运作了几部小成本电影，但那可是文艺片啊，这投资回报率掐指一算，真的是口碑与票房双收。整个市场都在感叹李镜廷眼光毒辣，总是能把艺术审美和资本市场完美融合，同行更羡慕她一击必中的本领。
　　罗非觉得如果拿一把尺子去量李镜廷走的每一步，距离应该都是一样的，像度量衡一样存在的女人。一丝不苟的职业装，待人接物时那种恰到好处的疏离感，开多久的会、加多久的班都不会乱的妆发，和在面对剧本与成本收益之间永远的冷静克制。

　　这就是她罗非想成为的人啊！

　　就这么果断地成了李镜廷的助理。当时她还想，这就是“天菜”吧。

　　现实是，李镜廷的生活只有工作，罗非的生活，只有李镜廷和工作。她只是短暂的，迷恋了这个女人一下，根本没有时间去想别的事。罗非在睡不醒和起不来的每一个早晨里挣扎着跟上李镜廷的节奏，渐渐也顾不上她的天菜头发乱不乱了。三年过去，这个女人的生活里唯一的一点“人味儿“，就是邱达。

　　李镜廷在公司刚刚在业内站稳脚跟的时候，把邱达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宣发团队喊来当营销总监，一个二把手的职位。罗非进公司的时候，邱达刚刚接手总监职位。吃瓜群众觉得这俩人肯定有一腿，投资人集体持反对意见，觉得邱达难当大任。后来才知道二位是大学同学，多年的好友。不过要说这俩人能成为朋友也是奇怪，邱达跟李镜廷完全不一样，“渣男锡纸烫，渣女大波浪”，后半句说的就是邱达本达。这人的花边真是比她的大波浪还多。可能是看准了邱达阅女无数深知饭圈姐姐妹妹痛点，“流量”在邱达的手里居然也被玩出不少花样，和李镜廷强强联手，制造了一个又一个爆款。

　　罗非把视线从眼前的鸡汤移开，转头看站在阳台抽烟的邱达。三年里她都没见过邱达不浓妆艳抹的样子，她总是穿的婊里婊气，化妆也是。今天邱达完全素颜，穿的也是很柔软随性的休闲衣服。自己的好朋友一度生死未卜，这两天她也顾不上收拾自己了。窗外华灯初上，邱达的身影被光晕染的有些单薄，神情里是掩饰不住的疲惫。再回头看看躺着床上的李镜廷，一丝不苟这词儿已经跟她不沾边了。她苍白到几乎透明，要与这张病床融为一体了。回想到李镜廷满脸是血靠在车边，她还是有些后怕。

　　那个女人的声音回响在罗非耳朵里：“李镜廷出车祸了，你是她朋友吗？”
　　“车…车祸？！你…你好，我是她助理！”
　　“你离xx路远吗？这附近有一个剧院。”
　　“xx路剧院……啊！我就在这附近，我刚和李总分开不久，我送她朋友…..”
　　女人快速打断了她：“十分钟之内赶过来，我用她的微信发你一个准确定位。”
　　“好！好…对了请问您是？……”
　　嘟——嘟——嘟——
　　罗非没问完，电话就被挂断了。

　　事情梳理到这一步，邱达走回室内，皱着眉头看着李镜廷：“认识你？救了你？没人见过这人？”

　　邱达突突突，让那一堆堆问号又飞回李镜廷脑袋里了。

　　「如果认识她，为什么救了她还要再联系罗非来处理呢？就把她放在车边流着血不管，就走了？难道不可以被发现？还是….」
　　她的头更晕了，鸡汤一点也不香了。
　　李镜廷真实了解到脑子不够用是什么感觉，她闭上眼睛打算给自己放个假。
　　大型的工业机器，一旦停止工作，再想运转起来，要花比停工多好几倍的时间。李镜廷就是这么一台机器，她一下被拔了电源，再通上电却觉得自己每个齿轮都锈住了，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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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假放了足足两个月。李镜廷觉得盘古重新把她的脑袋开天辟地一番，从一片混沌的梦境开始，她浑浑噩噩的睡了醒，醒了睡，好像要把她这几年少睡的觉都补回来。直到昨天，她终于又梦见她的那些剧本了！李镜廷精神饱满的睁开眼睛，深吸一口气，迎接她的“新生”。

　　在医院躺了半个月，又在家里闲了一个多月，她难得清闲。线早拆了，除了偶尔还会头疼，肋骨不怎么疼了，胳膊也快不用吊着了。除了胳膊里多了颗钉子，被剃掉的那块头发让她成了“半个巴掌“的男孩子，生活还是生活，她该复工了，她实在闲不住。

　　她一开始拒绝邱达要帮她洗澡，两三次实在疼的她龇牙咧嘴，现在脸皮也厚了，该脱脱，该洗洗。打电话给邱达：“达达，来我家帮我洗澡。”
　　电话那头的邱达黑眼圈掉到下巴，认命的呼了一口气，感觉魂儿已经飘出去了：“姐姐，你一只手努努力吧，你的达达最后一口气也要奉献给姐姐你的事业!”

　　李镜廷是停了，她的公司不能停。邱达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必先让她浪不动。两个月了，邱达觉得自己已经不记得假睫毛怎么粘了。她李镜廷是什么神仙，她怎么审的完这么多合同，谈的完这么多判，开的完这么多的会！虽然一些情况还是李镜廷在远程指导，可她以前就是个出创意的，都是她泡泡妹子看看热点点子自己就冒出来了，写文案她邱达必须首当其冲，费费脑子就好了哪儿用这么累。以前李镜廷不也是个爱玩的主儿，现在有事业心是好事不假，可当老板这么无趣，姐姐妹妹不好玩吗，她李镜廷图个什么她！

　　李镜廷笑笑，打算放邱达一马：“你派个车来接我吧，我觉得我可以复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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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总经理室传来三声大笑，一阵欢快的脚步，邱达已经推门出来站在罗非面前。除了那对儿大的遮不住的黑眼圈，邱达…又是她邱达了。
　　“你老板要猛虎归山了，你跟个车去接她。”

　　罗非心里大喊一声“yes”，使劲抿了抿嘴，“好的。”邱达可太难搞了，跟着李镜廷忙的脚不沾地但总归井井有条，跟着邱达，就像修行…虽说她是自己专业领域的佼佼者，创意如滔滔江水延绵不绝，可她谈判像打麻将，开会像打架，一份财务报表审三天说自己怎么算也算不出最后那个数，抓耳挠腮最后给自己气笑了…法务和财务已经快被她搞辞职了，要不是李镜廷三天一个电话安抚，罗非觉得西楼就要中道崩殂了。
　　唉，看来不是谁都能当老板呀…罗非回想一下过去的两个月，再审视一下自己的工作能力，觉得她的老板才是真·猛虎，罗非自己就是个胖橘。邱达…邱达还是浪起来吧。

　　除了偶尔电话交代罗非工作上的事，两个月不见，打开家门的李镜廷，除了吊着的那根胳膊，气场都回来了。罗非心里感叹着李镜廷一只手也能撸出这么美的妆，发自内心的笑了笑：“李总。”
　　“好久不见，辛苦了罗非。”
　　“呃…没有，还是邱总监比较辛苦…”
　　“哈哈。“李镜廷笑了，看起来心情不错。罗非突然觉得，车祸让她整个人，柔和了那么一点。“她欠我的。”
　　“我们走吧。”
　　“好。”

　　车上罗非照常向她汇报工作，李镜廷垂眼静静听着。
　　车停等红灯，李镜廷抬头看看窗外，皱了下眉，发现前面就是她出事的那个路口。
　　那个人的身影又出现在她眼前了。
　　这两个月除了偶尔浑身是汗的醒过来，那些碎片式的画面，和那个身影，她也没有回忆起更多。

　　是谁呢…

　　“前面…找个位置停一下。”
　　罗非从电脑前抬起头，也发现是事发路口了。
　　“好的。王师傅，咱们过了前边红绿灯停一下。”

　　扶着李镜廷下了车，那些慌乱血腥的场面又回到罗非眼前，还有那通电话。要不是经过事故鉴定和交警那里拿到的事发时的监控录像，确定是因为流浪狗横穿马路导致小货车司机慌乱下避让不及直接逆行撞向李镜廷那辆车，罗非都有点怀疑电话里那个女人才是肇事者了。
　　因为她的声音，听起来没有丝毫的慌乱，就像…就像在交代一件很平常的事，可当时那是生死攸关啊！太奇怪了。

　　监控录像里，那个人从旁边的一家宠物医院走出来，快步跑向李镜廷的车，把她从车里抱出来扶她靠在车边，找到她的手机拿起她的手解锁，打电话，一气呵成，一点停顿都没有。可惜灯光太暗了，这个人又带着帽子，根本看不出来是谁。和自己接到电话的时间相对应，第三通电话是打给罗非的。之后她就把手机放在李镜廷身边，走出了画面。
　　临近的监控也没有再出现过这个人的身影，她就那么消失了。
　　李镜廷还没出院的时候罗非把录像汇总拿给李镜廷，她皱着眉头看了很多遍，许是头脑没恢复，也没研究出什么来。

　　李镜廷慢慢走着左看看右看看，时不时停下来想点什么，像在拼凑。最后她目光停在了不远处那家宠物医院。那个人出现的地方。
　　“跟我去一下吧，问问看，医院应该也有监控，她从那走出来，应该能拍到。”她抬抬下巴示意罗非。
　　罗非颔首，帮李镜廷推门。

　　是一家规模不小的宠物医院，两层。李镜廷进门后先抬头看了下监控位置，如果人是从这里出去的，那这些监控的位置是一定能拍到的。
　　罗非向前台表明来意，前台的姑娘皱了下眉，示意她们稍等，然后打了个电话。少倾，后面走出来一个穿白大褂医生模样的女人。
　　现在兽医都这么漂亮吗...罗非感叹。

　　“二位好，”女人开口，很随和的声音，”我是这家医院的负责人，我姓季，请二位跟我来里面吧，这里说话不是很方便。”
　　李镜廷看向她胸口位置，工牌上写着：季航。然后抬头对上季航的视线，有点玩味的笑了一下，说：“好啊。”
　　罗非心想：她笑什么？以前李镜廷不是个爱笑的人啊。

　　季航引领两人进了一件办公室，三人各自坐下，李镜廷却先开口了。
　　“你像是在等我。”
　　罗非：？？？
　　季航歪了歪头，眼睛看着李镜廷吊着的那根胳膊说：“李小姐身体恢复的怎么样了？”

　　认识？
　　罗非心想，不对啊，认识不会自我介绍啊，难得是这位季医生救得人？

　　李镜廷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臂，脑海里努力想把她记忆力的那个身影，监控里的那个女人和她面前这个医生重合在一起。显然季航知道她是谁，发生了什么事，也知道她来的目的。
　　她想了一会儿，抬头说：“是你吗？”
　　“我恐怕提供不了你们要的东西。”是季航的声音，她没回答李静廷，说得却是刚才在前台罗非表明希望查看事发当天监控的事情。“已经过了些日子了，那些录像已经被系统循环抹掉了。”
　　没有回答李镜廷的问题，倒更像是一种否认。

　　不是她。
　　罗非觉得，应该不是这个人，因为和电话里那个声音听起来不太一样。可她怎么一副什么都知道的样子？她像李静廷摇了摇头表达自己的想法。

　　李静廷挑了挑眉，她突然觉得豁然开朗。
　　“是她吗？”李镜廷再问。
　　“我不知道你说的她是谁。”季航不经思考一样马上回答，然后抿着嘴笑了一下。

　　而后两个人对视良久，谁都没有再开口。
　　旁边的罗非：……她是不是不该出现在这里，她怎么觉得这空气里暗流涌动，她是不是撞见了什么不该她知道的事情。

　　李镜廷叹了口气，站了起来往外走，走了两步又停下回头看向季航：“季医生这样没意思，不过还是，替我谢谢你女朋友。”

　　女朋友？罗非愣了几秒，她觉得她有点消化不良……
　　然后她发现李镜廷已经出去了，连忙赔给季航一个职业假笑，追了出去。

　　办公室里的季航盯了那扇关上的门一会儿，拿起手机拨了一个电话。“喂，”她冷笑一声，语气里除了那份随和，还带了一点撒娇，“我有点吃醋哦，说了没五句话，她就猜到是你了，这么默契吗。”
　　电话里的女人沉默几秒，开口答道，“那你一定故意的。”
　　季航笑得更开心了，“那你可要让我看一出好戏哦，乔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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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宠物医院出来到公司，李镜廷一言不发。罗非什么也不敢问。

　　进了公司，和公司员工寒暄完，李镜廷就进了办公室听法务汇报工作。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突然，刚刚兴高采烈“卸任”的邱达猛地推开门，她一手拿着手机，半边身体靠在门上整个人止不住的喘粗气。

　　手里还在帮法务整理文件的罗非抬起头，和法务两人满脸问号的看着两个boss。
　　“你们俩，先出去一下。”李镜廷抱着她吊着的胳膊，像是双手揣在胸前，坐进沙发翘起了腿。
　　罗非和法务走到门口，就听见李镜廷幽幽开了口，“看来你找的人不靠谱啊，查了这么久还不如我自己走进那家医院问几句。”语气冷到要结冰，可罗非发现她身边的邱达额头上全是汗。

　　刚把门关好，一个东西就砸在里面的门上，发出一声脆响。
　　那岂不是…是扔向邱达的？

　　总经理室外的员工都被这一声吸引地抬起了头，大家齐声望向站在门口的罗非和法务。罗非耸耸肩没来得及解释，屋里就传来了近乎疯狂的争吵的声音。罗非自己也想听听，因为那个声音是…李镜廷。
　　天呐。

　　这扇门，隔音效果有点好。罗非默默记住了品牌的名字。屋外的众人除了分辨出争吵两方的音色，什么也没听出个所以然。法务撇撇嘴走了，罗非的胃口却被吊的足足的。
　　只有她知道，李镜廷和邱达一定是在为电话里那个女人吵架，那个季医生的，女朋友？

　　三个女人一台戏，这是几个女人了？罗非在心里一个一个数着，只不过这个时候的她还不知道，这台戏要把自己也算进去。
　　多年之后的罗非站在陌生又熟悉的路口，回想起那个冬夜，年轻的她眼见风起云涌，却还以为只是生命里普通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