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舟》沧海氏

67、败家之主

　　中年人话音刚落，另一道温润的嗓音突然制止住了他们的动作。

　　众人回头，见垂花门外，有一道人影走了出来，来人着秋色长袍，握了把玉扇，贵公子哥儿样，微微仰头，沉眸看了过来。

　　“家主。”

　　“嗯。”

　　被称为‘家主’的男子颔了颔首，掀起眼皮儿，朝祠堂内看了一眼，淡淡说道：“你们都下去吧。”

　　中年人面色微变，颤声道：“家主不可，此人来历不明，欲盗我族圣物，万不可轻易放过！”

　　男子垂下眼睫，凉凉地斜睨着他，中年人咬了咬牙，抬起手，语气充满不甘道：“都下去。”

　　一众人撤去，禾渡尘不太放心，往外面看了看，确保这里只剩下他们两人后，忙抬脚走进祠堂，神色欣喜，“恩……”

　　剑抵在胸口，禾渡尘立马止步，双手抬起，颤声道：“等，等下，恩公，我！禾渡尘！”

　　“禾渡尘？”叶清眉头一皱，沉吟片刻，冷声道：“那是谁？”

　　“我啊！”禾渡尘瞪眼，后退半步，左手放了放，指着自己，急切道：“承山无常谷！你用血绛珠保下的那个！”

　　叶清眉头骤然松下，长剑也落了，禾渡尘心中一喜，又听他低声说道：“没印象。”

　　手中的玉扇险些被捏碎，禾渡尘嘴角微微抽动，确定他不会轻易出剑，右手也放了下来，有些失望道：“不记得便不记得吧，我倒是第一眼就认出你了，虽然也变了很多，早前得知承山是由木秋言和时葙接管后我便有些纳闷，应掌门那时怎么没留你，后来托门下弟子打听过后，又知你早已离开承山，那你现在在哪？可有居处？若实在没有便留在我家如何？”

　　叶清耳朵有些疼，沉默不语。

　　而禾渡尘还在叭啦啦地说着：“你来闽洲我竟一点儿消息都没收到，还是有人通报祠堂有擅闯者，我过来溜达才发现的，你来这里做什么？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九曲越钩塔。”叶清忍着脾气，尽量心平气和道：“这样东西，我要借走。”

　　“没问题啊。”禾渡尘笑着，十分爽快道：“送你都行。”

　　叶清沉思片刻，又重复了句：“我要借走。”

　　有借无还的那种借走。

　　禾渡尘：“我说送你了啊。”

　　见叶清待在原地不动，禾渡尘干脆走过去，把九曲越钩塔拿出，回过头来直接塞进他手里，再重复道：“送你了。”

　　叶清抿了抿唇，不是特别明白他，目光复杂道：“我带走就不会还了。”

　　“难不成送出的东西还能还回主家吗？”禾渡尘也不是特别明白他，与叶清大眼瞪小眼，眼睛都瞪酸了，才抚扇问道：“不过话说回来，你用九曲越钩塔作甚？这玩意儿在我家祖祠供了数百年我都不知道它是做什么的。”

　　物主都不知道，更何况叶清这个来当掮客的，他将九曲越钩塔收好，继续看着禾渡尘，“我拿走这样东西，你有办法对其他人交代吗？”

　　“我是家主，谁敢顶撞我。”禾渡尘挑眉的姿态都十分矜贵，傲然道：“再说一个物件而已，供上百八十年也没我命重要，你救我一命，我欠你个恩情，别说九曲越钩塔，就算是开口要我，渡尘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叶清沉默了好一会儿，“倒也不必。”

　　禾渡尘嘴角微微上扬，笑意轻快。

　　叶清敛眉，语气平淡，“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要走了？”禾渡尘神色微变，干咳一声，问道：“不坐下来叙叙旧吗？”

　　叶清摇头。

　　“你在忙啊？”禾渡尘点了点头，若有所思道：“这个时机确实也不太对，那就改日吧。”

　　叶清微微颔首，走出祠堂，禾渡尘的声音又从背后传来，他问：“那你如今是在哪里？”

　　叶清没有回头，淡淡说了声：“不死林。”

　　“啊，不死林呀……”禾渡尘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也慢慢往外走，结果猛然回神，被门槛绊了个趔趄，鬼叫道：“不死林！”

　　叶清把九曲越钩塔交给景念后，整个人又窝在榻上，目光留恋在窗外的天空中。

　　景念回到小满泽时，远远看见神柳树下站着允夏，眉头轻皱，慢慢走了过去，最后席地而坐。

　　允夏冷着脸问：“你去哪儿了？”

　　“不死林。”景念挥袖，将九曲越钩塔放在面前，仰头静静看着允夏，道：“我托那人去了趟闽洲。”

　　“均宁！”

　　景念头次听见允夏这般低沉的嗓音，手指藏在衣袖中，紧紧攥着。

　　流光一闪，神柳内的人慢慢走了出来，神色平静。

　　允夏咬牙，问道：“你到底都给他说了什么？”

　　“该说的，不该说的。”均宁看着她，淡淡道：“我都说了。”

　　允夏深吸一口气，转头看向景念，沉声道：“把九曲越钩塔还回去。”

　　“为什么？”景念抬头，面露迷茫，不是很理解地看着允夏，“明明有一丝希望的。”

　　“你也知道是一丝希望。”允夏慢慢蹲下来，握住他的手，语重心长道：“阿念，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反生术一旦施下，若小景救不回来，你也会命丧其中，哪怕最后争个一体双魂，谁也不好过，他已然落得那般下场，不能再赔进一个你了。”

　　“姑姑，他死得其所，不是下场两个字可以委屈的。”景念敛眉笑了笑，接着道：“更何况我的命是他给的，他需要时，便还给他，如此而已，小沧界不要，也有人会要的，倘若有一日不死林那位疯得彻底，才是谁也不好过。”

　　允夏心头一颤，握着他手的力气微微加重。

　　景念倾身碰了碰她的额头，收回手，将九曲越钩塔拿起，微微一笑，“那我去梅林了。”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允夏轻扯嘴角，平静地问了句：“均宁，若阿念再出了事，你当如何？”

　　身后久久没有声音，允夏低眉，一手扶额，指尖都在颤抖。

　　飒飒风动，头顶原本郁郁苍苍的枝叶突然开始收缩，允夏猛地回头，目光倏地落在均宁身上，神色顿时僵硬无比。

　　“他在那个孩子身上动得心思不小，这样也好，心有牵挂的人是走不了多远的，这一百年于他，约莫只算得上一场倦累后的安眠，不过与凡人来讲，是长了些……”

　　“阿念灵力低微，根本控制不了九曲越钩塔，允夏，你必须即可前往梅林，他也算是小景的骨肉，如果连阿念也召不回魂灵，复生一事就此作罢……”

　　均宁面色难看之极，眉头紧锁，她手指轻抬，颤声道：“这半枚神柳心便作灵体，但要保魂体合一，还需仙瓴海的震元珠，在这之前，都必须用赤铃护住他，若魂散天地，依旧是功亏一篑。”

　　神柳叶已经回缩成芽状，均宁身子渐渐变得透明，一点点消散，她目光落在允夏身上，折柳剑浮于空中，均宁嘴角轻扬，微微笑了起来，“允夏，我大概会沉睡上四五百年，此后小沧界诸事都要你来费心，多加保重……”

　　话音方落，那最后一抹流光也终于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