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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一张牌(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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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林椋最不同寻常的一次返校。
她拄着拐杖,打着石膏,在成群结伴来往不息的人流中显得格格不入。
伍大西南门比较特殊,只许行人出入,连自行车都不能通行。
从门口走上去是校内最热闹的一条路。
两侧种着银杏,金色小扇子一把把落在地上,铺成一地锦绣。其实受欢迎的不尽然是美景,更是碎石小路尽头那长长的美食街。
姜琪很喜欢走这里。她就是喜欢蹦蹦跳跳,像个多动症儿童。季在就不太喜欢。因为她不喜欢有东西落在身上的感觉。
三十六阶看起来很高,但十几步就能走上去。
可如今,林椋却停在这里,许久未动。
路过的学生或老师经过时,都忍不住瞅她一眼。那种几分疑惑几分同情,想要帮忙却有所顾虑的眼神,就像伍德氏灯照在她身上的荧光点。
每一丁点颜色,都是看不见的细菌。
林椋厌恶这种被人关注的感觉。但她知道,在她好起来之前,永远都摆脱不了。
“嗨,学姐,要帮忙吗?”
扎着马尾辫的女生有股格外浓重的学生气,那是从高中捎上来的稚嫩。林椋看一眼就知道她是大一新生。
笑容灿烂,稚气未脱,却落落大方。
就像她当初一样,面对学姐学长毫不拘谨。
林椋:“不…”
话音未落,只见女生被猛然拉走,空气中飘散而来的是她身旁人的窃窃低语。
“她就是那个…啧。”
“诶,可是…”
“好了好了!快走吧。”
一片扇子叶被风扫落。
孤零零地贴着台阶卷动而下。
不知道大学是不是都有这样一个传统,寻着时机在学校散步。
比如……春天看山茶和含笑,秋天看梧桐和银杏,白日里踩着鹅卵石小路探索老校区,夜晚沿着月湖吹凉风。
而在昏暗的湖边总能碰到很多情侣,一时不知谁更该不好意思,只能相视一笑,或者干脆假装看不见。
那时候她们手拉手穿过草坪,从未想过有人会对她们说,三个人的友谊真难呐。
这就是大学。
镌刻在记忆里抹不掉的小时光。
这条路她走过许多次。
可如今……
总觉得好像才是第一次。
“喂,她就是…”
“……”
“我跟你说…”
“她…”
“她…”
“她…”
“……”
你被人用异样的眼神打量过吗?
那人会用一种隐晦的目光扫视着你,然后凑近同伴的耳边窃窃私语,同伴通常会若有所思地抬头瞅你一眼。
他们以为你看不见,其实你全都看得清清楚。
林椋一路走来都是这样。
从前轻易就能到达的宿舍楼,她却走得气喘吁吁,心脏就像漏风,几乎丢掉半条命。
可她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
寝室里安静得很,一个人都没有。
正好能让她安静的想一想。
林椋坐了一会儿,翻出手机。
开机的瞬间,手机差点震动到失灵。消息如海水涨潮一朵一朵浪花前赴后继的袭来。
浪花里是无数陌生的电话和短信,还有微信好友申请。
第一条申请框写着:好学生,笑起来还挺好看啊/斜眼笑jpg/。包年多少钱,加我好商量。
本来打算看看微博和学校论坛的林椋,就这么停住了。
让她想一想。
好好的想一想。
她明明知道季在为什么阻止她出院,为什么藏起她的手机,但她就像自虐般的,非要来看一看。
她就是想不通。
为什么她要偷偷摸摸,为什么她要躲着人走,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她思考的时候手机握得太过用力,以至于有种将要将指尖折断的错觉。
直到手机铃响。
她迟钝地划开屏幕上的绿色接听键。
“张老师?”
林椋听见对面传来呜呜的风声,三秒后,才听见合着杂音的话。
“林椋啊,是这样,你最近状态比较差,老师呢,给你放一段时间的假。”
林椋:“但学年评优,还有……”
“这些事学院都开过会了,你那部分工作呢,你们班团支书会弄的。你啊,别想太多,好好休息就行。”
林椋耷拉着眼皮,让人看不清眼底色。
“…老师,十佳的表格我填好了。”
“抱歉啊,林椋,十佳这件事…学校重新考虑了一下,哦,你别想太多,不是因为你的原因。你知道一班的周佳佳吧?她上次的比赛结果名次出来了,国家二等奖,不愧准备了好几个月,不容易啊,她的综合评价一下上去了…”
她明明也是国二,还有两次省一呢。可是……
“…知道了。”
“你理解就好。老师知道呢,这段时间你发生了很多事,如果你想找人聊一聊,可以随时来办公室找我。我们学校,不是也设了那个…心理辅导室吗?都行。”
没用的。骗子,大骗子。
“…嗯。”
“嗯,还有啊,你父母…嗯,说要来学校。到时候我们一起坐下来聊一聊…”
“什么?”
“那个…林椋同学啊,有什么事跟父母说一说,对你也好,学校毕竟…”
只听一声清脆的咔嚓,尖锐的疼就那样从指尖蔓延开来。林椋顾不上感觉疼,只是觉得心里被火烧一样,沸腾的滚水噗噗的往外冒。
她听见自己歇斯底里的呐喊——
“我不是说过!不要通知我家吗?我说了只是一时冲动,不会再这样了,你们不是答应了吗!!!啊!?不是说的好好的!?你们说好好的说,我都听了啊!为什么骗我!!!”
“林椋?林椋同学,你冷静一下,听我说…”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砰——”
手机在墙壁炸裂,崩出的碎片反弹而来,划伤她的脸颊。
林椋双手狠拽住头发,用力地思考。
让她想一想。
想一想。
想……
想……
她想吐。
她忽然回想起那夜……
腥涩的黏稠把她裹成一条死鱼,男人粗重的喘息针刺般的扎入她的耳廓,车厢狭窄的像是要把她挤扁,可她怎么都使不上劲。
她拼命地干呕。
胸腔翻滚的感觉,不亚于在游乐园做了百八十遍的360°旋转摆锤。她就在抵达天堂和堕入地狱的边缘徘徊。
兹拉兹拉的。
胸腔破开一个洞,有人在拼命地往里面塞着檀腥味的垃圾。
她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她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
可全都没有。
林椋猛然冲进厕所,从喉咙涌上来的酸水几乎要把她腐蚀成骨。
她把水龙头开到最大,哗啦哗啦的响声盖住了那恶心的呕吐,但冲刷不掉她的记忆。
那些东西……
那些事……
怎么可能忘得掉?
怎么可能!!!
但根本没人在意。
他们只在乎她是不是半夜穿着小裙子,是不是忘记付车费,是不是脱光衣服赤|裸|裸地站在那里才会……
啊,那种可怕的画面为什么要一直出现在她的脑海里!?
受不了了。
她简直是要疯了啊!
林椋撕扯头发的动作突然顿住,她抬眼,用一种极其陌生的目光打量着镜子里的人。
——憔悴,苍白,狼狈,灰败的绝望,还有尖锐的戾气。
如果非要用一个词来形容,林椋想,那大概就是“可怖的阴沉”。她从未想过,有一天会这样形容自己。
每个人都有一个标签。
有好听的,也有难听的,通常能够反映这个人的特质。
从小到大,林椋听到最多的一句评价就是:
-林椋同学人很好,乐观又外向,真希望像她一样阳光啊。
那种欣赏的眼神……
那种憧憬和羡慕的口吻……
……
错了!
都错了!!
全都错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都去死吧。
……
……
白藏已经在这个世界游荡九天。
如同孤魂野鬼。
她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
简而言之,她原本生活在一个叫“修罗城”的地方。
与寻常城池不同的是,那里的居住民也是玩家,要想活下来,必须到危险的副本世界赚取生存点。
为提高玩家的存活率,修罗城会掉落生存卡牌——或武器装备,或属性加成,或特殊技能。
尽管如此,修罗城的死亡率依旧高的可怕,毕竟那些副本都是极具危险的。
当然,这危险与白藏无关。
她是修罗城的主宰之一,称“造物主”。她的工作是负责副本场景建立,卡牌制作,npc制造,属性赋值等。
不用喊打喊杀,不用制裁审判,不用统筹执行,完美养老岗!
但前不久…
她不小心弄丢了一组特殊卡牌。
这是一组新研发的天赋型卡牌,超稀有属性,甚至还能继续进化。在卡牌进化意识和卡牌默契值上,堪比少数玩家才能觉醒的本命卡牌。
这可是白藏的得意之作!
可惜卡牌们未经测试便流落在外,失去联络。
最高执行官发话:全部回收之前别回去了!
——噫吁呜!咸鱼难当。
玎。
白藏垂头丧气的神情突然一凝,瞬间抬眸。
玎——
传入脑海的声响愈发清脆。
是卡牌!
她感应到一张刚苏醒的卡牌。太棒啦!
白藏身影一闪,消失在原地。
…
卡牌的唤醒者是个二十出头的女生。
正躺在宿舍上铺的床上。
一张若隐若现的暗色纹路卡牌在她身边不断打转,蠢蠢欲动着想要表现。
可惜女生并非玩家,对其视而不见。
白藏熟练的抬起右手,食指和中指微阖,留出一点缝隙,原本贴着女生悬浮抖动的卡牌如归鸟般回到她的指尖。
她看一眼正牌面。
——神降。
“竟然激活了这张牌。”白藏略带遗憾地挑了挑唇角,“可惜你不是玩家,不然,修罗城又要热闹起来了。”
可以说,这张卡牌的持有者只有两条截然不同的路。
生的惊才绝艳,或死的惨不忍睹。
再弱小的人,只要拥有这张牌,说是立地成神也不为过。
但强牌也并非无所不能,正所谓怀璧其罪,若无法安然度过冷却期,持有者怕是会被刮分的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白藏摇摇头。
可惜啊,在这和平的世界被激活真是浪费。
她捏着牌准备离开,突然飘来一句低语。
——“去死吧。”
白藏一顿。
指尖的卡牌再次颤动,不受控地飞向女生。
白藏睁大眼睛,皱皱秀巧的小鼻子,骂骂咧咧:“怎么,你长腿了是吧?还跑!知不知道谁才是你亲妈!”
白藏教训完卡牌,凑近沉沉呓语的女生。
磁场混乱,黑气缠绕。
“这股浓郁的气息…怪不得卡牌选择你。”她沉思一秒,即刻拍手决定,“好叭!既然你激活了卡牌,就有使用的权利。不过…你不是修罗城的人,该怎么使用卡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