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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 ...

  •   云随鹤听到他这一句询问,便知道温梨洲是跟他说了些事情了。

      他抬眸看过去,只看到了李慕弦眼中的迷茫和疑惑。一个“不”字就徘徊在唇边,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如果,李慕弦知道了,以后不再理他怎么办?

      如果,这便是他们最后一次,以师兄弟的名义下山呢?

      他很了解李慕弦的性子,这么多年莫说男人,女人他都不愿亲近,对情爱一事很是冷漠不屑,若他知道朝夕相处的师兄对他存了怎样的心思,大概是永远不想见他的。

      这或许是自己的情意距他最近的一次,但也只是这一次了。

      他宁愿一辈子不让爱意诉诸于口,也不想就此与他形同陌路。

      云随鹤将所有的情绪掩藏入心,面上已经晕开一抹熟悉的温柔笑容:“那不然呢?师弟说的是什么话,我不拿你当同门师弟,还能是什么呢?”

      李慕弦沉默了良久,才很轻很轻地,用鼻音“嗯”了一声。

      他心中松了口气,若无其事道:“温梨洲说的话,十句里你信五句都是多了,他惯会拿人寻开心,是不是他又胡说八道了?”

      “……可能吧。”他别过脸,神情有些许疲惫,好像问出那句话便已经耗尽了他的力气。

      云随鹤近乎是强迫自己将目光从他的身上移开,垂眸道:“夜色已深,你快休息吧。”

      李慕弦半坐在榻上,一缕碎发自鬓角垂下来,阴影落在他的眼眸中,掩去了那里一闪而过的低落。

      他看着云随鹤起身,低头轻抚过衣袖,转身走到了门边,背影略有几分狼狈。

      手指微微蜷起,心底深处有一个声音在催促着,似乎不叫住他就会错过什么很重要的事,似乎就这么任他走了,他们大概,就再也没有向前迈出那一步的机会了。

      从小到大,师兄弟之间出了什么矛盾,都是他把自己困在角落里,等云随鹤来找他。而云随鹤又确实是,每一次,无论大事小事,都笑盈盈地找到他,温声细气地哄他平了气,两人再肩并肩去切磋。

      他从来没有过一次,看着师兄落寞的身影从自己视野中消失。

      好烦。

      好像从云随鹤否认了自己的问题后,心头就一直有团郁气沉压着。

      一阵莫名的冲动涌了上来,李慕弦觉得眼睛有几分酸涩,他闭了闭眼,再睁开,伸手握住床头的那把剑。

      剑与鞘分开,清光掠过。

      云随鹤已经推开了门,忽然听到身后他缓缓道:“打一场吧。”

      他愣了一下,转过头,似是没听清:“啊?”

      “我说,我们打一架吧。”

      中庭明月满,一地落霜。

      剑影纷乱,树叶被剑风卷起,衣袂飘扬之尽是剑身相碰击发出的清越鸣响。

      李慕弦饮了酒,剑法大有凌乱仓促之意,横冲直撞的,像是在发泄心中的不快。云随鹤看出来他不是真的要切磋打架,下手自然也不怎么走心,只当给他喂招罢了。

      这场切磋打了快一刻钟,云随鹤尚未感觉到疲倦,李慕弦却先一步停了下来。他胸中憋得难受,本以为打架会宣泄疏解一番,可越打越烦闷得厉害,还不如喝酒,一醉方休不省人事了才好。

      于是他收了剑,在云随鹤不解的目光中转身回到房间,提了两坛酒出来。

      藏剑山庄的每间客房都备着好酒,客人若是喜欢只管畅饮,不够问管事要就行了,只是李慕弦之前从来不饮酒,那两坛直到现在还未开封。

      云随鹤见他拎着酒出来便有些无奈了:“师弟,别再喝了,虽说明日休息没有比试,但也不该太过放纵。还是说……师弟还在为今日武场的输赢自责?”

      他早就不为那件事纠结了,但要说他纠结的到底是什么,李慕弦还真有几分糊涂。

      是云随鹤说待他不过同门之谊,他才不悦的吗?可若是如此,他又在期待别的什么答案?

      他心头杂乱,一撩衣袍在石桌旁边坐下,放下剑,抬手揭开酒坛的封口。

      醇厚的酒香飘了出来,石桌上没杯子,他懒得回屋取了,那酒坛也不大,一只手就能拿住,李慕弦索性仰头饮过。

      清透的酒从他的唇角溢出,顺着线条惑人的脖颈滑下,没入蓝色的衣领。

      云随鹤蓦地移开了视线。

      他慢慢将剑收进剑鞘,拇指抵在剑柄和剑鞘中间,然后轻轻挪开,铮然一声,青光宝剑彻底被封入了黑暗。

      李慕弦将另一坛推给他,他却没碰,而是垂下眼眸,盯着自己的手掌心,声音略有几分沙哑道:“……你心里有事不妨和师兄说,一直喝酒也不是个办法。”

      唯有醉意才能让他从这些纷杂缭乱的情丝之中暂时脱离出来。李慕弦压根不听他的,只想快点灌醉自己,要比在小酒馆和温梨洲在一起时更昏沉才行。

      云随鹤忽然夺过他手中的酒坛,低喝道:“够了!”

      李慕弦没料到他会这样,也许是喝了酒的缘故,他的表情里除了怔愣,还有几分不知所措的茫然。

      他嘴唇微动:“怎……”

      “道长,云道长在吗?”

      静谧的月夜里,院外响起一个陌生的女声。

      藤萝低垂的月见洞外,一名身穿粉裳的艳丽女子正在探头张望,看到院子里坐了两个人不由一怔,随即笑了:“两位道长都在呀,月下饮酒,真是好兴致。”

      云随鹤看了沉默不语的李慕弦一眼,起身走过去:“姑娘找我?”

      “啊,对,”七秀女子笑着说,“道长没认出我吗?今日冰鲸毒那个队,我是冰心。”

      比武场上他确实没怎么在意对方的面容。

      “这样啊……姑娘这么晚过来,是有什么急事吗?”

      李慕弦看到那七秀女子站在院门外同云随鹤说话,那女子忽而朝他的方向暼了一眼,低声说了句什么,云随鹤也看过来,又飞快移开目光,回了一句话。

      七秀闻言便捂住嘴笑了,一双杏眼波光潋滟,似嗔似喜,带着几许压抑的兴奋。

      李慕弦坐在一边冷眼旁观,平白无故的,突然生出几分酸涩的恼怒。

      他的确是个哄人的好手,难怪那些女子只围着他一个人转。

      这怒意来的突兀,若是清醒时分他绝不会如此难以克制,但现下喝了酒,酒意已经涌了上来,那些清冷矜持的心思便如退潮时的海浪,一层层下降衰退,柔软的沙地显露出来。

      他本就郁气难消,看到云随鹤同那个女子说笑更觉五脏六腑翻腾烧灼,便将半坛酒扔在了桌子上,起身一甩袖子,快步回了房中。

      早些时候温梨洲灌了他一些酒,本来的七分醉意经过适才的打斗消了五分,如今一口气灌了半坛,他又开始觉得晕眩飘然了,走路似乎也有些天旋地转,忙扶住屋内的柜子缓了缓气。

      等等……云随鹤自己愿意和那些姑娘说话就随他说去算了,自己怎么还置上气了?

      他扶着柜沿的手暗自用力,清癯白净的手背上青筋凸起,似是涌动的情绪被禁锢住,在血脉里喧嚣沸腾,想要冲破皮肤喷薄而出。

      无聊。

      真是……无聊至极。

      李慕弦死死咬着唇,忽然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不知道是笑云随鹤,还是笑他自己。

      “……师弟?”门口传来云随鹤的问询,温醇的声音在夜里飘散开,隔着一扇门,钻进他的耳朵里,“你……醉了吗?”

      房间里烛火如豆,摇摇曳曳,晕开黄昏晚霞般的水沫。

      他没有说话。

      云随鹤见他不做声,以为他已经醉得昏沉了,便道:“那你早些安寝。”

      说完他转身欲走,这是他今晚第二次要离开,却依旧被唤住。

      屋内那人的声音很轻,有些沉,但还是字字分明地从门里传出:“那个女子,同你说了什么?”

      云随鹤的脚步一顿,眼眸中似有月华流转。

      里面的人见等不到他的回答,越发烦躁起来:“不愿说就算了!”

      紧接着是一阵跌跌撞撞的走路声,然后“咚”地一下,便没有声了。

      云随鹤在门口静默着站了一会,心中千回百转,陡然间电光火石疾掠而过,照得心头清明,他不由笑出声来。

      于是他转过身,也不问一句就自行推开了门。抬眸看去,床榻上躺着一个人,本来背对着他,一副生着闷气的模样,听到开门的声音又直起身子望来。

      李慕弦没料到他突然开门,看到他微笑着走进来,他的心跳愈快,好似要发生什么事一样。他的本能是惊慌,想要逃避和躲闪,但又克服着本能,迎面看去,藏在被下的手指攥起,指甲嵌进掌心肉中。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莫名含了三分薄怒,但又好像还有些别的:“……不是走了么?”

      云随鹤轻笑道:“师弟既然有疑惑,我总不能不答就走。”

      他拿被子遮住脸:“我现在不想听了。”借着醉意,他可以随性恣妄。

      “她来找我,说的话却与你有关。”

      李慕弦默了半晌,把被子拿下来,布满雾气的眼看向他,有些费解:“我?说我什么?”

      云随鹤伸出手,指尖微凉,蹭过他的侧脸,而后缓缓下滑,自他的下颔处拂过,像春夜里的一阵清风,轻缓温柔,却惹繁花于山涧月下悄然绽放。

      “她说,李道长剑法卓然,她很是钦佩,恰好他们队的唐门嫌弃这里的饭菜放不够辣子,今日收拾东西回蜀中去了,她想问你能否同他们临时组个队,但你看上去又不怎么近人,便来和我说。”

      所以那个时候他们俩都在看自己。

      李慕弦抿了抿唇,想起自己刚才那股酸气便有些难堪,而且还因此冲他发脾气,实在是冲动至极。

      喝酒果然惹事,师父说的没错,以后再也不喝了。

      “哦。”他干巴巴地应道。

      云随鹤凝视他怔然微赧的脸,万千炽热汹涌的感情都化作嘴边的一声叹息:“你不问我怎么回她的?”

      “……怎么回的?”

      “我说,”他低下头,声音低哑,好似比藏剑山庄珍藏的美酒更加令人迷醉,“……‘不行,他已经是我的人了’。”

      “……”

      良久的沉寂,烛火安静地燃烧着,炉香低回宛转。

      李慕弦一时没反应过来,待意识到了这句话的深意,剑眉一皱,咬牙道:“你、你说什么乱七八糟的?!”

      怎么——怎么能那么说!

      二十三年,八千多个日夜,李慕弦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脸上滚烫,浑身都不自在,想要发怒呵斥,声音却都带着颤,毫无气势可言。

      若是太虚那些师弟师妹看到他现在这样,定然要惊叹一声云师兄好本事,居然能把素来不苟言笑的李师兄逼到这般地步。

      “我说什么了,说错了吗?”云随鹤歪了歪头,眼底散开缠绵的笑意,“你不是我们队的吗?”

      “你——故意的?”

      “我”的人和“我们队”的人差的多了吧?!

      云随鹤实在没忍住,唇角勾起,一丝破碎的笑声从唇齿间流泻出。

      李慕弦板着脸:“笑什么笑。”

      “我是开心,慕弦留意我,我自然开心。”

      他倏地将脸侧向一边,不去看他,耳尖红若血滴,嘴上还要逞强。

      “谁……留意你,自作多情。”

      “我留意你。”

      李慕弦张了张嘴,最终还是老老实实闭上了。

      云随鹤定定地看着他,忽然伸出手掌拂上他的双眼,掌心贴着他的睫毛。

      “……做什么?”

      他叹息了一声:“慕弦。”

      眼前一片黑暗,感官被无限放大,李慕弦听到窸窸窣窣的衣物声,温热的气息骤然近至面前,他的心里一震,脊骨蹿上一阵麻意,整个人僵在那里。

      他要干什么?为什么突然靠这么近?

      李慕弦不敢动,也不想动。但是他等了一会,也没等来云随鹤做其他的动作,那阵气息一掠而过,好像只是贴着他的手背轻飘飘擦过去了。

      然后他松开了手,昏暗的光芒落入眼中,云随鹤依然是温良无害的轻柔笑容,刚才的一切似乎只是他的幻觉。

      他道:“早些睡,慕弦。”

      这一次李慕弦没出口叫住他,他的脸已经泛上薄红,脑子一团乱,嗡嗡鸣响,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待云随鹤走后,他一个人静下来思考,可喝下去的酒淹了神智,越发迷糊困倦。

      他伏在被褥之上,浑浑噩噩地想。

      刚才云随鹤捂住自己的双眼,那转瞬即逝的气息自被蒙住的眉目上掠过,没入黑夜。

      好似他怕惊扰到他,用手掌遮住他的眼,在那上面落下一个温柔珍重的吻。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章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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