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深》银十二

7、大泽

　　“寒霜！”
　　“呀，怎么这么狼狈啊，没想到还有看到赤月你栽跟头的这一天。小妹妹真的很厉害嘛。”
　　“你怎么来了？”
　　“我跟了你一路，追得可辛苦了，赤月你都不知道回头看一眼的么？”
　　“原来是你啊。”
　　“嗯，是我拜托小妹妹去的。怪我么？”
　　“怎么会呢。只是为什么？”
　　“为我一人已害命数条，总不是办法。”
　　“不是说好了么？我会找到办法的，如今都不过是权宜之计。”
　　“我不想再看你做违心之事了，我早该放弃的。赤月，你很久没笑过了。”
　　“不，你不能放弃。”
　　“可我累了啊。赤月，我累了。”
　　赤月眼神慌乱起来。
　　寒霜伸手摸了摸他的脸，轻轻笑着，“我想歇一歇了。”
　　赤月机械地摇着头，热泪滚滚而出。
　　“云梦大泽，你一定没仔细看吧，真的好美啊。我想就留在这里了，继续陪着赤月，不过就是没办法给你做饭了。赤月你好过分啊，不需要饮食早点告诉我啊，你知不知道做饭很辛苦的。”
　　“小妹妹告诉我，你的灵力会被阵法慢慢散去，以滋养云梦大泽，得之自然还之自然，那以后我们就都属于大泽了，不是很好么。”
　　“赤月，你知不知道，你救我那次并不是我头一回见到你。我自开始修炼就常听人说山上道观里有位小道长，面若桃花，眸如秋水，一见难忘，姐姐们总互相打赌谁能拿下道长尊谁为王。我实在好奇这样的人物到底长什么样，便偷偷尾随姐姐们，她们化了人身，不敢接近道观，只远远张望，我壮了胆子跑进观中，迎头撞上你，玉冠长笛，仙风道骨。你说……”
　　赤月轻轻笑了笑，接道：“小狐狸，修炼不易，你得庆幸今天撞对了人。”
　　“你看，最后是我拿下了你，只可惜，姐姐们都已经不在了，不然我就是长微山的狐妖之王了。”
　　“赤月，你还记得我原本的模样么？”
　　寒霜的身体缓缓倒下，一缕微弱的魂魄从眉心沁出，化做了狐狸模样，落在赤月怀中，卷曲着尾巴遮住自己的面容，沉沉睡去了。
　　“寒霜……”
　　眼泪一颗一颗掉落，穿过狐狸渐渐透明的灵体，狐狸耳朵微微颤动，狭长的眼睛紧紧闭着，似在梦中会心一笑。

　　气蒸云梦泽。小岛被烟云包围，恍若仙境。
　　将寒霜送进灵阵的三人退得很远，盘腿坐在小岛边缘，看着仿佛没有边际的大泽，眼神一个比一个悠远。
　　青泽：“我们待在这里可以么？”
　　云由：“这个灵阵赤月逃不脱的，没关系。再说，我们看着也不合适吧。”
　　青泽：“哪里不合适？”
　　云由：“你只是失忆而已，又不是傻了，就别问这种问题了吧。”
　　青泽：“哪种问题？为什么不能看着。”
　　云由：“你是不是人类啊？两情相悦，生离死别，必定情难自抑，翻云……”
　　云婴：“闭嘴！”
　　青泽：“为什么不让阿由说完？”
　　云婴：“非礼勿听。”
　　青泽：“非礼……灵阵中央……这种环境不合适吧？”
　　云婴：“你也闭嘴！”
　　青泽：“师姐，你耳朵红了。”
　　云由：“阿婴，你脸也红了。”
　　云婴：“这么悲情的气氛，你们两个不怕遭雷劈么。”
　　青泽：“已经够惨了，我们就不必了吧。”
　　云由：“嗯，嗯，嗯，我觉得师弟说得对，本就不能感同身受，何必假装，反而亵渎。而且阿婴你搞清楚自己的立场，我们不是站在赤月这一边的，当初差点把赤月逼疯的是你哎。”
　　云婴看着烟波浩渺的大泽，似乎在隐隐散发微光，轻叹了一口气，“那是赤月的灵力么？”
　　云由：“嗯，不过几天功夫，大泽的水草都茂盛了一圈。”
　　云婴：“以他的修为，怕是要上百年才能散尽吧。”
　　青泽：“听起来会很孤独啊。”
　　云由突然站起身来，自言自语道：“水草长得这么好，鱼应该也很大吧。阿婴，阿泽，你们饿不饿？”
　　沉默。
　　青泽：“没有鱼竿啊。”
　　云由嘻嘻一笑：“水系大佬在此，弄个鱼还要鱼竿岂不太丢人，准备好你的小火苗吧。”
　　云由纵身跃入大泽，浮冰而行，两手冰锥各一，专心致志地观察着水面，左右开弓，水花四溅。
　　青泽神色平静道：“我觉得可能不太行。”
　　云婴抿着嘴唇，神思凝结，掐了一诀，波光粼粼的水面瞬间冰冻三尺，她挥了挥手，硕大的冰块“唰”一下飞上岸，灵诀一收，遍地鱼跃。她指着云由看了青泽一眼，青泽了然一笑，光火顿起，云由脚下的浮冰刹那间融化，“扑通”一声，冲天的水柱在阳光下折射出七色光彩。
　　云由爬上岸，周身水汽凝结成细碎的冰粒被拍落，转眼又是清清爽爽的样子。
　　“我也可以的啊。”
　　“我知道，所以你就是没脑子而已。”
　　“阿婴……”云由可怜兮兮地蹭到云婴身边，一边串鱼一边撒娇，“不要这么说啊，哥哥会伤心的。”
　　云婴面无表情地撒着花椒面，“谁承认你是哥哥了。”
　　“虽然是没人知道我们谁先生下来，但我一看就是哥哥嘛。”
　　“要不我送你去娘亲那边问问。”
　　青泽突然插入道：“阿由确实是哥哥。”
　　云婴皱着眉头看了青泽一眼，“你怎么知道？”
　　青泽摇摇头，“直觉。”
　　正争论间，整个湖面灵光大作，三人一齐安静下来。
　　云婴：“真苦啊。”
　　云由：“一定要这样么？”
　　青泽：“天道无情。”
　　“天道……”云婴突然正视青泽，问道，“你为什么拜到师父门下？”
　　青泽凝神操纵着火苗，语调平淡道：“这样才有理由跟你们一起出任务吧。出门在外，还是带上灶台比较方便。”
　　云婴低眸笑了笑。
　　云由也勾起嘴角道：“阿泽，你知不知道阿婴为这个生你气好久了……”
　　一条大鱼塞进云由嘴中，“吃完该回去了。”
　　“呸呸呸，没熟！”

　　各种属性的攻击从四面八方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强撑的结界眼看就要破裂。
　　“阿樱，你发动传送阵走吧。”
　　“一起。”
　　“不行，快走吧，我撑不了多久了。”
　　“阿秞……”
　　“你就听我一次嘛，走好不好，就算不为你自己，也考虑下我们的孩子，陪我们死在这里，太不值得了。”
　　传送阵完成的一瞬间，云樱抬头看了云秞一眼，“阿秞，你等我。”
　　云秞额上冷汗层层，苍白的嘴唇勾起一个勉强的笑容，“好。”
　　灵光一闪，云樱消失在结界内，失去了一半支撑的结界瞬间将云秞压倒，膝盖重重跪在地上，骨头断裂的痛感直冲脑门，汗如雨落。
　　再撑一会儿，只要再撑一会儿，他们就追不上阿樱了。云秞笑了笑，只是可惜，还没来得及给小家伙起名字，不知是会像我多一点，还是像阿樱多一点。
　　“砰——”
　　一声巨响，血雾漫天，如日落烟霞，转瞬消散在虚空中。
　　荒芜的山坳里，云樱倚着大树跌坐下来，鲜血顺着腿不断往下流，不行，这样下去，孩子就保不住了。她一手扶着自己的肚子，一手掐诀，灵光不断涌向腹中，阵痛渐渐袭来，她咬紧牙关，将全部灵力注入，拼命生下了尚不足月的孩子，微弱的哭声响起，云樱也到了灯尽油枯的边缘，她艰难起身将孩子揽到怀中，是个男孩，和阿秞真像啊。她脱下外衣包好孩子，微微一笑。求救的讯息已经发出去了，师父应该很快就会到的，抱歉，爹爹和娘亲都没法陪着你了，你要好好长大。
　　正要松一口气，腹部猛然收缩了一下，云樱心头一惊。
　　还有一个！
　　还有一个——
　　怎么办？怎么办？！云樱狠狠抓着自己的肚子，恍惚间能感到肚中孩子的挣扎，可她已经没有力气了，对不起……
　　眼睛缓缓闭上的同时，视线里出现了一个“人”，来者一袭白衣，浮于虚空之中，冷眼旁观。
　　“救救我……的孩子……”
　　来者看了一眼血泊中的云樱，面无表情，声音冷漠，“看来是人族和魔族的正常冲突，不必插手。”
　　“求求你……救……我的……孩子……”
　　来者瞥了瞥云樱怀中的孩子，完全是靠母体的灵力活下来的，这是一命换一命？肚子里还有一个，但马上就要死了。何必呢，明明母体更有存活的价值。算了，不关我事，该回去复命了。转身欲走，衣角却被牢牢攥住，刚刚还奄奄一息的女人此时回光返照般站在他脚下，死死拉着他的衣角，面容坚定，一字一句道：“你是神吧，救救我的孩子。”
　　“生死有命，我不能插手。”
　　“你是神。”
　　“神又如何，不过是天道具形，依照法则行事罢了。”
　　“我只问你，你是真的不想救么？”
　　“放手。”
　　来者拂去了云樱的手，衣袖一挥，飘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