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深》银十二

3、情理

　　“师姐。”
　　“阿婴，你怎么有空来了，阿由呢，又跟师父闹脾气了？”
　　云婴点点头，伸手摸了摸云圆高高隆起的肚子，脉脉不语。云圆抬眼盯着她的脸，幽幽道：“想说什么呀，要酝酿这么久？”
　　云婴笑了笑，“虽然应该体恤师姐辛苦，可是，能不能央师姐做一屉桂花酥。”
　　云圆拍了拍云婴的脑袋，“每天闲得发慌，有点事情做，求之不得。但这个时节，村里的桂花还没开哦。”
　　“没关系，山顶的那株老树应该已经开花了，我去摘就好了。”
　　“好。你可从来不馋这些东西，阿由那小子这次又怎么了，难不成要绝食？”
　　云婴摇摇头，“今早起得晚了，被师父罚去孟婆祠背训言，现在在山上闭关呢。”
　　云圆笑得灿烂，“这孩子。师父对你们确实严苛了些，大概是爱之深责之切吧。不过以前他可不是这么对大师兄和大师姐的，那叫一个捧在手里含在口里的，羡慕不上，但自从……”
　　云圆突然意识到自己说过头，怔怔地停下，有些不安地看着云婴，云婴面色如常，甚至浅浅笑着，“师姐，没关系的，不必这么小心。爹爹和娘亲是自小就要好的么？”
　　云圆眼神有些放空，嘴角带着自然的笑意，“是啊，情深意重，毫不遮掩，也不心疼一下我们这些可怜的孩子，尤其是大师兄，仗着师父宠爱，明目张胆地对我们和大师姐区别对待，训起人来不留情面，凶得叫人害怕，但却是一个重音儿都没对大师姐说过。”
　　“那岂不是很不讨人喜欢。”
　　“不是哦。”云圆脸山浮现出一丝少女的神采，“大师兄平日里很可爱的，长得又好看，说话温柔，眼神宠溺，尤其是看着大师姐的时候，整个人都闪闪发光，而且和阿婴一样，是个天才，虽然一点儿都不努力，可就是远强于众人，无话可说。你知道么，大师兄是所有女孩子的梦中情人哦。自然，也没人能跟大师姐比，只有羡慕啦。”
　　云婴轻轻戳了云圆的脸颊一下，“师姐你赶紧把这副表情收起来，别让师兄看见，你都当妈的人了，怎么能想着别的男人时这么憧憬。”
　　云圆一把抱住云婴，头蹭了过来，“他敢怎样，要是能嫁给大师兄谁要嫁给他啊。你和阿由都很像师兄，比起来，倒是阿由更像一些，可惜那臭小子太皮。你眼睛像师姐，完完全全融合了他们的优点，真是漂亮啊，也不知以后便宜哪个坏小子，师姐舍不得。”
　　“那我等你生个儿子好不好。”
　　“嗳，那也差太多了吧……不过等你或者阿由有孩子了，谁都不许跟我抢。”
　　“你就想吧。我去摘桂花了。”
　　“小心点啊，多摘一些，我给师父做一份。”
　　“知道。”
　　看着云婴出了门，云圆脸色黯淡下来，将手轻轻放在肚子上，长叹了一口气，怎么会没关系呢……

　　云由结束了一轮修炼，收势换了个舒服的姿态侧躺着，看了眼一旁放空的青泽，搭话道：“要不要聊聊？”
　　“好啊。为什么会供奉孟婆？”
　　“因为传说现任孟婆生于云梦，因怜悯迷途孤魂，自愿堕入幽冥，引导他们往生。”
　　青泽语调平静地重复了一遍，“‘自愿’么？”
　　云由耸耸肩，“传说有很多，这个最适合刻在祠堂里，至于真相如何，谁关心呢。”
　　“所以还有别的说法？”
　　“有啊！”云由换了个来劲儿的语气，“话说孟婆本名云息，诞生在大泽孤岛上，与大多数云梦人的水、木属性不同，是比较少见的金系，可能是强大的缘故，习惯独来独往，因缘际会结识了彼时尚且年轻的……”
　　话未说完，一颗石块儿突兀地掉在云由头上，当即砸出一道不深不浅的伤口，鲜血顺着额头流下来。
　　“不说就不说，欲盖弥彰。”
　　云由顺手拽起青泽的衣袖擦了擦，“反正你这衣服也废了，到时候穿我的吧。不过祖师婆婆不让说，换个别的聊。”
　　青泽环顾一周，指了指洞穴深处隐约可见的一块石碑问道：“那是什么？”
　　云由突然露出一个安静的笑容，淡然道：“我们父母的墓碑，因为双双惨死他乡，父亲甚至尸骨无存，所以特意立在这里，以乞孟婆垂怜，引其魂归。”
　　青泽默了一瞬，轻言道：“放心吧，既是立碑于此，所求必应。”
　　“慰藉生者罢了。”云由挥了挥手，转眼又是寻常模样，“母亲生下我们便随父亲一起去了，我和阿婴并未见过他们，也没关系，不必在意。”
　　一时无话，山洞中寂寂无声，太阳似乎已经升到了正空，洞顶缺口洒下的光线渐渐强烈，蕴藏着温暖的意味。洞口处适时传来脚步声，云由眼光一亮，立刻迎了上去。
　　“才分开半天就想我了么？”
　　“没有。”
　　“怎么拿了这么多东西，这什么？”
　　“桂花酥。”
　　三人围坐在一起，看云婴一层一层打开食盒，桂花的冷香和糕点的甜香混在一起，香而不腻，恰到好处。
　　“师姐可怜你，特意做的。这个可以放几天，你们慢慢吃吧。”
　　云由捻起一块丢进嘴里，啧啧叹道：“还是师姐疼我，自从她有孕就再没吃过，可馋了好久。为什么就这一样，我怎么做都胜不过师姐呢，不服。”
　　云婴懒得搭理自言自语的云由，余光瞥到一旁毫无动静的青泽，便问道：“不喜欢么？”
　　“不是，只是……”青泽轻轻摇了摇头，并未说下去，伸手拿了一块，慢慢咬了一口，细腻软糯、唇齿留香，似乎填上了身体里某个空荡荡的地方。
　　云婴将其他东西一件件往青泽面前放。
　　“我拿了阿由一套衣服给你换。”
　　云由：“我同意了么？”
　　青泽：“你好像同意了。”
　　“阿由下棋的时候比较安静，所以我借了师父的来，若你实在觉得他吵，便让他教你下棋吧。”
　　云由：“我同意了么？”
　　青泽：“你不同意么？”
　　“还从师父那里带了几本书来……”
　　云由：“他还看得懂么？”
　　青泽：“可以。”
　　云婴顿了一下，先看向阿由，“书是给你看的，有关修炼的法则和禁忌，你已经修炼到这个程度了，还是知道一下比较好。”再看向青泽，“你不是失忆了么，可以什么？”
　　云由重复道：“对啊，你可以什么？”
　　青泽直视二人怀疑的目光，轻轻一笑，解释道：“我只是不记得跟自己有关的事情，并不是什么都忘了。”
　　怎么听都不是能叫人信服的解释，但两人略一点头，轻易接受了。
　　倒是青泽微微偏了偏头，“你们为什么信我？理智地来看，我现在并不应该得到你们的信任。”
　　云婴点头：“确实，但感情并非全然取决于理智。我和阿由在这一刻相信你是没有理由的，这是感情；权衡利弊之后把你安顿在这里，这是理智。并不冲突吧。”
　　青泽认真听着，微微低眸，长长的睫毛几乎遮住了所有神色，看起来有些捉摸不定。
　　云由拍了拍青泽的肩：“信就是信啊，哪有为什么，非要说，就是因为你好看呗。”说着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往洞外走，“阿婴你既然有时间，就在这里待一会儿，我去抓两只兔子，你带下山给师姐。如果他再昏过去，塞两粒药丸等我回来就好。”
　　青泽摆弄着棋盘和棋子，看着云婴道：“不试试么？”
　　“我不会。”
　　“一起学吧。”
　　“没那么多时间。”
　　“不会觉得不甘么？”
　　“不会。”
　　青泽突然定定地看着云婴，眸若古井无波，声音有些冰冷，“因为天赋异禀，众望所归，所以别无选择，依旧要心甘情愿么？”
　　云婴亦定定地看着青泽，眼前人好像不知在哪一刻突然变得陌生，她摇头，平静道：“并非别无选择，这就是我的选择。即使天赋异禀，即使众望所归，若我真觉得此举无益，谁又能勉强我。”
　　青泽额头似有红光闪动，一瞬即逝，快得让云婴怀疑是自己的错觉，可他眼里刹那回复的温柔神采又叫她确认刚刚一定发生了什么。
　　青泽笑了笑，支着头道：“若我有办法使你无需时时关注村子，你可否能答应与我一起学棋？”
　　云婴有些不解地看着青泽，青泽抬手在虚空中划了几笔，眼波微动，一个小小的灵阵瞬间成形，“你知道灵阵么？”
　　云婴点点头。
　　“会用么？”
　　云婴迟疑了一下，道：“灵阵属于道法，并非尚未得道之人可知，我之所以知道是因为有前辈在大泽孤岛上留下了一个灵阵以及打开关闭的方法，我们确实可以使用，但也仅限于此。”
　　青泽不是很在意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一个守护灵阵，你应该可以发动，生成时可能会暂时消耗你大量灵力，但之后它会自己吸收天地灵气，无须持续注入，至于被消耗的那一部分，以你的天赋很快就会修炼回来的。有兴趣么？”
　　虚空中小小的灵阵正在聚集灵气，渐渐形成了一个指尖大小的半透明实体，云婴看着一脸平静安然的青泽，心中突然不安，“你……您到底是谁？”
　　青泽收了灵阵，淡淡一笑，“自己取的名字也能这么快就忘掉么，青泽，青天白日救于大泽的青泽，起码现在，我只有这个身份。”
　　青泽又拿起一块桂花酥送入嘴里，舒展着身体靠在洞壁上，随手翻开一本书看起来。云婴突然明白了青泽那时未说完的话，不是喜不喜欢，是他早已辟谷。
　　可是，终究还是喜欢啊。
　　“我答应你。”
　　青泽并未抬头，嘴角浮出一抹浅笑。云婴却一把抽走了他手上的书，“你没必要看，阿由怕是也不会看，我还是带回去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