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行灯》拆骨

18、第 18 章

　　两位老板接连逝去以后，该死的死该抓的抓，往日富足的家境一夜之间家道中落，风满楼也被别家豪商以霸道的低价强行收购，有人放出风去，说这是座敷积怨深重，对买主加以的报复。想必从此以后，买卖座敷的生意会消停很长一段时间了。这也算是许多性命堆砌出的唯一一丝慰藉。
　　商青礼顺着线索继续审查，缺德道人狡猾，早已不见踪影，刘夫人进了崇川地牢，一通逼供之下，也老实坦白——刘氏夫妇杀害原配之后，夜行女鬼纠缠不放，捉走了他们的孩子，抛至荒郊野岭，她找到尸骨时，意外发现旁边有微光化成的小座敷，悲痛之中不忘灵机一动，领悟了其中真金白银的价值，才与缺德道人一起协商出了这种图财害命的勾当，仿着夜行女鬼偷孩子的样子，为非作歹。又见赵大遭遇惨杀，心虚害怕之际，想着等它找上门就完了不如先出手为强，遂在道人的帮助下，设陷阱等女鬼自投罗网，想借官府之力铲除心头大患。
　　没成想，官老爷屁用没有，逼供手法倒是得心应手，若说算计之中还有什么纰漏，可能就是缺德道人确实缺德，给她阴麓火，却没告诉她此火烧魂烧魄却不烧房屋不烧肉身，落下证据，与豺狼为伍，难有一个好下场。
　　晚来欲雪，数九天寒，实在不是个宜远道的日子啊。
　　乔庚颜起身卷起内堂的门帘，替屋里透透气，不由望着天思忖，远瞧见一个风尘仆仆的身影将至，推手一揖，“商大人辛苦了。”
　　商青礼一瘸一拐的，疲态之上难得展颜松快些许，踏着门槛骂骂咧咧，“好好的人非行妖魔事，还是叫那道人跑了，也没人来管管？”他装了一肚子的气，总算是于日出之前赶到了尚府的会客厅，一屁股安稳坐在软椅上，心里纳闷道：“案子也结了，我还来这做甚？”
　　他一拍脑门“啊，想起来了！尚荦明，刘夫人口供里可有你！他说缺德道人好容易搞回来的八个座敷被你从中劫胡了，可有这回事？”
　　尚荦明睁着眼睛说瞎话，坏笑道：“没有的事，没听说过，证据呢。”
　　“呵呵，那道人早跑了，我去哪找证据。”
　　尚荦明端着招牌似地笑容骂道：“再呵呵就滚出去。”
　　“那我还有个问题，”商青礼老实地坐着，“缺德道人到底给谁做事？完全摸不透啊？”
　　“自己的案子自己查，少来烦我们。”
　　乔庚颜看起来心情很好，听着二人拌嘴不暇，也笑盈盈地回头，说道：“荦明兄亏了不少？”
　　“劳您费心了，”尚荦明挑眉看回去，“收了望云斋，重建之后还望各位大人关照一二。”
　　商青礼接过老金递来的茶杯，抿了口茶，“你也别高兴得太早，我看这一路蹊跷颇多，连望云斋里区区一个小倌都能指认‘座敷杀人’，试问又有多少百姓知道座敷究竟是什么呢？”这话说的不难听也不好听的，气得老金简直想要夺回杯子。
　　尚荦明气色看上去已有恢复之相，打趣道：“哟，官爷居然做了回明白人。”并不接他话茬继续深说。
　　商青礼捂着茶杯提防着老金，换个人丢刀子，“乔大人，下次出门还是要带刀，骨刺绣绣花纹纹身还行，打人很不趁手。”
　　尚荦明跟着唱和起来：“就它罢，打不过好歹还能有个借口。”
　　乔庚颜心里高兴，这点说辞也不当回事，更难听的也听过不少。
　　商青礼突然压住声音，面上正经三分，“我偷偷问你，冻亡的孩子，真的化座敷的几率更大？”

　　“铛——寅时五更，早睡早起，保重身体。”
　　尚府大门口，尔曰和白卿亏蹲在墙脚下啃甘蔗，见到路过的更夫，一齐下意识地看向人家的□□，更夫原本打着哈欠突然感受到四道诡异的目光，低头朝墙边一看，夹着腿跑远了！
　　“是什么让你冲出去抱住了夜行女鬼？”白卿亏轻轻抱了抱她的肩。
　　“……”尔曰一时无言。
　　“你到底为什么要报恩？他救过你？”
　　“他……”
　　几位大人徐徐走出尚府，卿亏一见着商青礼可算出来了，抱着怀里的小段甘蔗递过去，“大人，尝尝，冬熟的甘蔗可甜了。”白净的笑脸冻得通红。
　　商青礼巧笑倩兮地接过，顶着一张青红的脸，送进嘴里，“甜呀——”带着腻人又该死的拖音。
　　尔曰看在眼里，岩浆心中过，竟然生出一些不太正常的念头，猛地起身，将怀里甘蔗推出去，“大人……”回忆着人家姑娘是怎么脸不红气不喘说下去的。还没有编出来，就被尚荦明抢了过去，他边吃边振振有词：“这位大人吸风饮露，不吃这些，我替他罢，”言必，拍拍乔兄的肩膀，“真挺甜的。”
　　“……”尔曰不知真假，瞬觉嚼蜡一般食之无味。
　　尚荦明拉过尔曰袖子，“你，有没有帮我问问那孕妇，为什么来我尚府纠缠？”
　　尔曰无情的抽回袖子，站到乔庚颜身后。
　　“你……这么对你旧主子？”
　　乔庚颜无所谓地略颔首，作别道：“多多保重。”他抬起的脚还没来得及跨出去，就听尚荦明问道：“不留下再坐坐？出来一趟可不容易了。”
　　常年圈在宅子里，往日都只有他登门拜访的份。
　　“一晚上两幅刺青，还扯出人命，我理应去向大宗们回个话。”
　　尚荦明：“什么理应，你不要听那些大神大仙骗你，师债徒还就你当真了。”乔庚颜没回答他，步子迈了出去。
　　商青礼嚼着甘蔗也堵不上嘴：“你师父真是变着法子折磨你，这次是极乐下次又是什么？”
　　“不是，”乔庚颜回身，正色道：“他不是我师父，别再说错了，”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对着商青礼说：“商大人，您好像是答应过我一个条件？”
　　商青礼迎向那双不怀好意的眼眸，不禁起了一个寒颤，“有……有吗？”
　　待乔庚颜步履中宵微雪而去，尚荦明已经笑瘫靠在大门上。
　　“商大人，打算出多少钱，从我手中买那张卖身契啊？”
　　商青礼眉目陡然一凛，“你难道没听说过民不与官斗？”
　　尚荦明面上笑意不减，“让你嘴贱，非要惹他痛处，你看我从来不提那老妖怪，”半晌后又不笑了，一手撑着下巴，略显困乏，“话说回来，乔庚颜怎么突然开了窍，对女人感起兴趣了？”
　　“我看未必。”商青礼不情愿的从宽袖中数出几张银票，没好气地拍进他怀里，白卿亏立在他身后，盯着送出去的钱不满道：“乔庚颜究竟是什么人？那么大架子，大人你不生气吗？”
　　商青礼不住唉声叹气：“钱财身外过，良朋交心走，他只有官位比我大，没什么本事刺功却极好，我虽然对文身不感兴趣，但有空让他绘幅丹青给我，也不错。”
　　刺青一门起于黥刑，旨在制约平衡，绘制不同的纹路全凭修为深浅，深了能改人命格逢凶化吉逢吉化凶，浅了能控人心性、改万物形态，能无形之中置人于死地，也能徒手救人于危难之中。如今只有两人会这门手艺，可惜他师傅走了偏道。万事论心无完人，生灵万物心中谁还没有一丝恶念，与生俱来，他师傅却用刺青纹路强行激化鬼怪心中的怨恨愤怒，以此为祸。徒剩个他收拾残局。
　　商青礼望着斯人离去的方向有些失神，似在诉说又如自语：“这人茕茕孑立千多年，兴许多一个人在他身边能改改他的脾性，他总一个人……”话到此处，频频摇头，“尚荦明，你看我又在说胡话，我们谁又不是一个人？”
　　白卿亏从没听商青礼说出过这般淡漠的句子，不觉纠紧衣角，暗自拢指过顶，她不想他再形单影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