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霹雳]焉得长安》世有嘉树

7、浮萍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荺城香家书堂，一三尺小儿奶声奶气背着《大学》，闭着眼睛，摇头晃脑，手负背后，甚是可爱。
　　而在他不远处，正是香家特聘教师——香莫游。
　　面对神童级别的侄子——香独秀，香莫游甚是满意，看着他一本正经的萌哒哒表情，内心狂呐喊:“哎呦喂，老夫的少女心”，表面却是风清云淡。
　　直叫人感慨:不愧是“宝马雕车香满路”的荺城香郎！
　　想当初，香莫游人生得俊秀，举世无有相貌出其右者，又出自香家，虽是庶房，也不容小觑。
　　凡他过处，必有少女夹道而迎，口称“香郎”，手掷琼花。
　　只因香莫游最喜琼花，故女郎们投其所好。此景还引得所到之处琼花供不应求。
　　但是，香莫游此人性情颇为不羁，不爱在一处地方久待，已是而立之年却并未娶亲。
　　于是时人称香莫游出行是“宝马雕车香满路，郎君倚车懒回顾。”
　　而自去年，香莫游回到本家，见侄子聪颖可爱，天姿非凡，陡然生了爱才之心，受了聘请，才就此停留。
　　“……此谓国家不以利为利，以义为利也。”
　　不一会儿，小娃娃已将全文背完，双眼亮晶晶看着香莫游。
　　窗外天色昏黄，香莫游眼神担忧，又在看向小娃娃的一瞬间柔和了神色，待得读书声停，笑眯眯地说道:“很好，香独秀同学，请你坐下。天色已晚，今天课就上到这里……”
　　却是步声急促，打断了香莫游的话，吸引了香莫游与香独秀的注意。
　　“大师请，我家小公子名唤香独秀，就在此处读书识礼。”
　　正是寒竹与无量佛两人，入得屋内，四人相对。
　　香莫游一瞬疑惑，又在瞬间明了，眼中欣喜闪过，忽略寒竹欲言之态，遂行大礼与无量佛。
　　“独秀便拜托大师了。”
　　无量佛神色慈悲，口念佛号，坦然应声:“阿弥陀佛，自当如此。”
　　寒竹与不明所以的香独秀静静看着两人交谈。
　　香独秀此时两岁，天生神异，对自己的命运并无好奇，只好奇为何父亲安排有变！其实前些日子他感觉家中有事，便就他所见询问了父亲。
　　还记得那时父亲负手背对着他，沉沉道来一段往事:“独秀，你生来不凡，如今也算博览群书，你可知我香家是如何起于微末？”
　　香独秀短小身材，站在板凳上，与父齐平，学着父亲的模样，故作深沉，道来香家族谱所记载之事:“香家第一代家主香同，字子异，世称海德公，以纪念他之活命恩情。其人天才，以培养优质粮食为业，建立荺城根据地，举世闻名，后与当时第一世家何家联姻，一步步将香家推入世家之名列。”
　　“确是如此，那你又知为父为何能当上家主？”
　　“是因父亲为长有德，能力出众。祖父共有二子，二叔虽为嫡子，但不得人心，祖父弥留之际认识到只有父亲才是香家最合适的领导人，所以才授命父亲。”
　　“我儿错了！”
　　香独秀不明白他哪里错了，疑惑望向父亲香莫问。
　　香莫问看着独子表情，失笑一声，心里想着，纵然再聪慧，果然还是个孩子，还不了解人心险恶。
　　“在我儿看来，你祖父如何待为父？”
　　“如鲠在喉。”
　　“那他又是如何待你二叔呢？”
　　“爱子如命。”
　　“我儿可知你祖父如何待你？”
　　“算计颇深。”
　　“那我儿如何看待你祖父？”
　　“绝顶的聪明人，却偏执如狂。”
　　“如此我儿还认为家主之位是好事？”
　　“祖父算计父亲，那父亲为何？”
　　未尽之语，香独秀看着亲父满脸笑意，瞬间明悟。
　　香莫问见独子已有思绪，顺势而为。
　　“我儿，子女的生命来自父母，为父没有其他选择，只是苦了你，担了为父的苦果。”
　　香独秀此时尽皆明白，就着凳子蹦跳到香莫问怀中，得他大掌护得安然。
　　“父亲，不必担忧，孩儿明白了。”
　　那时冷风中，萧瑟树木，父子相依，是血缘情暖，超越生死界限。

　　“独秀。”
　　稚童俯身行礼:“老师。”
　　香莫游:“寒竹已带来你父亲命令，此后你便尊无量佛大师为师，好好修行。”
　　香独秀望了无量佛一眼，复又应答曰好。
　　原来香独秀愣神间，香莫游寒竹与无量佛三人之间先明了事情始末，遂有香莫游令香独秀拜师一说。
　　待拜师礼毕，香莫游恳求大师带上香家藏书，与香独秀好好研习，无量佛也应了。
　　随即，香莫游低下身子，右手轻轻拍了拍侄子的肩，郑重对他说道:“香独秀，眨眼之间，你已经是一个成熟的孩子了。此后再无香家，而你只是香独秀。但你要永远记得，荺城香家！在这世上，你可以忘了所有，独独要记得这一点，你可以放弃所有，但世家风骨，立身之本，你不能放弃。”
　　顿了顿，香莫游又说道:“香家覆灭，乃是天意，你一向聪慧，不必在意此事。之后如果有苟活的香家血脉找到你，你也不需要太过在意。香独秀，今日之后，你随心而活，明白了吗？”
　　那时候的香独秀不想明白，揪着新出炉师父的衣袖哭得无声又狼狈。
　　而香莫游却是带着寒竹去解散香家下人了，此地只余师徒两人。
　　无量佛见状，口念佛号，挥袖间将藏书收拢，袈裟一展，却是将香独秀裹在里面，背负化光而去。
　　天际一道佛光掠过。
　　香莫游举手成眺望状望天。
　　“阿兄，这位无量佛真是不凡，有他教导，又有我打下的基础，独秀此后必然不凡。你可以放心了。而我，也可以放心了。”
　　当夜幕完整落下，一切皆空，一切是寂，苍穹之上，乌鸦啼叫，清晰可闻。
　　从黄昏到黑夜来临，一柱香的时间，荺城香家已是一座空城，只余香莫游、香莫问与香莫问之妻闻佩兰三人。
　　三处地方三个人，似有默契般，同时有了动作，只是不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