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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烟火3 ...

  •   “还是酒保有眼光!”
      左边的青年嘿嘿一笑,迫不及待拿起放在他那一侧的酒杯,一饮而下。
      “咱……后会无……”“期”字还没说出口,他脑袋一歪,往桌面上倒了去。
      谢必安眼疾手快拎住他的后领,对孟周说:“他我先带走了。”
      孟周摆摆手,转头把目光投向右边的青年。
      青年从酒饮上桌后就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他静静地看着与他有着同样面容的青年欢喜大笑、饮下酒饮、不省人事,眼神中读不出一点情绪,好像死了一样。
      “哟,还没结束?”没过一会,谢必安去而复返,身边已没有另一位青年的身影,“我把他交给我搭档了,正准备回来接他走。”谢必安指指右边的青年,催着孟周,“搞快点,磨磨唧唧的一点都不像你。”
      换做以前的孟周制汤的速度非常快,一个灵魂来了后五秒内就能端出一碗孟婆汤来,他从来不会说一句多余的话。自从曲琪来了,开了这家望乡台酒吧后,灵魂的流动速度变慢了不少,当然这也减轻了黑白无常的压力,至少他们不用一直在路上奔波,好歹能歇上一会。毕竟在地府既没有KPI也没有时间压力,只要按照程序完成自己的任务就行。
      不过,对于孟周的这个变化,谢必安还是觉得很有意思。他们这些长时间在地府生活的人向来只管程序,才懒得与人类共情,管他有没有遗憾、有没有心结,一天来来往往得接上百个亡灵,一个个管过来不说没那么多时间,对自己的灵魂消耗还特别大。况且这些亡灵往投胎池里一跳,便是另一段人生,过得好于不好与他们又有何相干?
      他和他搭档曾经都经历过人生还尚且如此,孟周一个从小在地府长大的人怎么就突然之间学会共情了呢?
      这会,孟周对谢必安做了个稍等的手势,转身面对那个一脸茫然的青年。
      青年小声确认道:“他被送去投胎了?”
      谢必安看了看孟周,对青年无奈的耸耸肩,表示解释权要交给这家店的老板。
      “没有。”孟周简单明确地告诉他。
      “那……”青年犹豫了会,忽然就想明白了,“你们看出来了?”
      “嗯,从你们刚进门时就看出来了。”
      青年瞪大双眼,震惊道:“那为什么?”
      谢必安发出了耐人寻味的笑声,然后被孟周瞪了眼。
      孟周一本正经地向他解释道:“这里是酒吧,不是吵架和打架的地方。”
      青年接受了这个说法,若有所悟地点头喃喃道:“也对,争执起来一定会影响到其他客人,他是个不择手段的狂徒要是动起手来店里面都得遭殃了。现在这样兵不血刃的方法确实是最好的。”
      谢必安一听这话笑得更欢畅了,在孟周眼神的威胁下,他好歹没多嘴,并且还帮忙转移了话题:“你就不想知道我们是怎么看出来的吗?”
      青年好奇地望着他们俩。
      谢必安耐心地给他说明:“每一个灵魂都有自己的万精之元,这东西是独一无二的。嗯……你可以理解为灵魂的模样。地府的人都是通过灵魂的模样来判别身份的,和你们俩长多像并无关系。”
      “灵魂的模样?”
      “对,灵魂可能是圆形的、可能是方形的、还可能是不规则的形状,可能是金色的、可能是蓝色的、还可能是透明的。可能黯淡无光、也可能光芒万丈。在地府待久了,一眼就能看到灵魂的模样。”
      “我也能?”青年问。
      谢必安和善地笑道:“是的,这里的一切都能随心而变,不过你刚来不久,还没有摆脱人类的局限,所以只能用人类的视角去观察事物。”
      青年的眼中亮出好奇的光芒。
      “那我和刚才那个……钱程,灵魂是什么模样?完全不同吗?”
      “他上一世是一个恶贯满盈的罪犯,一般在人间犯重罪的人灵魂都是污浊的,他那个程度肯定没少干坏事。而你嘛……”
      谢必安眯起眼睛细细观察着眼前的青年——真的潘烨磊,被观察的对象紧张地咽了口水。
      “你的灵魂是我见过的最清澈的灵魂之一,像清水一样透明,你这一世太干净了。”
      潘烨磊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回头突然想到什么,问:“你刚才说,钱程是罪犯?他犯了什么罪?”
      谢必安数起手指头来:“诈骗、教唆、杀人、行贿、涉毒、非法经营……大大小小十几个罪名吧。”
      “难道他被执行了死刑?”
      “没有,他死于心肌梗塞。”
      “心肌梗塞?在牢里?”
      “不,在他自己家里。”
      潘烨磊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他没有被绳之以法?”
      “嗯,他很狡猾……”谢必安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看起来就像只狡猾的狐狸,“他活到了92岁。”
      “?!”
      潘烨磊大为震惊。
      谢必安却耸耸肩:“这没什么,人类的法律就像A4纸一样不堪一击,寿终正寝的罪犯我们见了多了,每次都要和他们斗智斗勇一番才能乖乖让他们服罪,要不是我和我搭档智勇双全,这活可干不下去。”
      谢必安洋洋得意,潘烨磊却咬紧了牙关,满脸的不甘心。
      一直安静听着他们对话的孟周适时冷冷补了一句:“人类制定的规则本就漏洞百出,这不稀奇。你是学法律的,应该对此很清楚。”
      潘烨磊握紧的双拳最终也只能闷闷地砸在沙发椅上。
      他不得不承认,孟周说的对极了。法律只能做到尽善尽美,永远无法十全十美。人类毕竟不是机器,但那也是人类最有魅力的地方,“尽善尽美”本身就是一种温度。
      潘烨磊做法官一直秉持的观念就是,法律是冰冷的,而人是温暖的。所以在他执法的过程中,他从未忘记过“人”在一件事情中的影响。但不可否认的是,也正因为这些BUG,让很多犯罪者逍遥法外,甚至有些明明已经很确定是他做的,却因为法律上的空子、人情上的考量而让加害人逃脱法律的制裁。这确实是个问题。
      他在追求“正义”的道路上中道崩阻,死后还要被残酷的事实再次打击,这让潘烨磊十分沮丧。
      “所以,”孟周的声音低沉而冰冷,好像是从深渊中传来的,令潘烨磊灵魂一震,“能说出‘烟火’真实的含义吗?”
      潘烨磊眨了眨眼睛,似乎对于孟周的提问很是不解。
      “燃烧自己,娱乐他人。这听起来就像个笑话。”孟周毫不客气。
      潘烨磊微微一怔,随即露出了苦涩的笑容。
      “确实是个笑话。我拼命的活着,为了让遇见的每一个人快乐、幸福,然后只活了26年。我是真的把自己燃烧死了。刚刚坐在这里的那个他,为了自己的生活不断燃烧着其他人,他活到了92岁。这么一对比,我不就是个笑话吗?”
      潘烨磊的双手爬上面颊,整个人向前佝偻起来,肩膀微微颤动着,连声音也跟着颤抖。
      “你们知道刚才他喝下酒的那个瞬间我在想什么吗?我在想,希望他下辈子能替我好好做人。我觉得自己就像个傻子!”
      与潘烨磊的情绪激动形成强烈的对比,孟周依然冷静沉着。
      他只问道:“你没有骗我?”
      潘烨磊微微抬起身子,从指缝间瞥了孟周一眼,咧开嘴角诡异地笑了起来。
      “啊,我没有骗你。我从不说谎。我这一生说过的唯一的谎话……嗯,是我对我媳妇说,我会陪她一生一世。呵,太可笑了。原来没有人是不会说谎的,包括我自己。”
      “校园十佳优秀学生。”
      “是我。”
      “全市见义勇为优秀青年。”
      “是我。”
      “赴青海支教十大优秀志愿者。”
      “是我。”
      “史上最年轻的感动中国获奖者。”
      “是我。”
      “为了什么?”
      “为了……让自己发光,替别人照明。”
      “为什么?”
      “让世界更美好?让别人开心?我不知道。总得有人付出,我愿意当那个付出的人。”
      “你从未想过回报?”
      “回报?谢谢不是吗?开心的笑容不是吗?别人的成长不是吗?这些都证明我做的事情是有意义的。有意义的,这还不够吗?”
      “……”
      “难道在地府也是利益至上?只要能带来钱的都是有价值的,那以外的任何东西都是垃圾?”
      “……”
      孟周沉默了,他尝试着用他以为的人类思维去理解潘烨磊的所作所为,却遭到了反驳和痛击,竟让他无言以对。
      无私的奉献,这个词孟周知道,但他从不信会有这样的人,即使有那也是少数。这个潘烨磊真的是那个稀有物种?
      “烟火,燃烧自己,娱乐他人。为什么不是明灯?那对人类更有用。”孟周质疑。
      “呵,”潘烨磊笑了声,好像孟周说了什么特别可笑的话,“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只要能够给别人带去一点点欢乐就够了,我没那么伟大还指望成为谁的明灯。”
      青年的情绪经过这一段问答后渐渐平稳下来,他好像接受了自己的人生,整个灵魂的光芒更加的宁静淡泊。
      他说的都是真的,孟周从他灵魂的状态中就能知道。
      “最后一个问题,”他凝视着潘烨磊,“你有遗憾吗?”
      潘烨磊的眼睛中第一次闪现出莹莹的水光。
      “这里是……望乡台吗?”
      “是。”
      “我能看看我的家吗?”
      对于这个要求,孟周并不意外,他右手一抬,一个PAD落到他手中。
      他把PAD放到潘烨磊面前的桌上,屏幕很快亮了起来。

      画面中是一个温馨的小屋,装修看上去很新,简约而温暖。
      客厅的沙发上坐着一位年轻的女性,她穿着宽松的睡衣靠在沙发椅背上,正在翻看着一本相册。
      就听她温柔的口吻徐徐道:
      “明明,这张照片啊,是爸爸和妈妈第一次认识那天,我把他当成坏人,特意拍了照想留作证据。这地方在火车站南广场出来没多少路,你爸爸从火车站门口追了我一路,我被他吓得拿出了中学时候五十米冲刺的劲头,不过还是被他追上了。看到他手上拿着我的手机,我二话不说就抢了过来,害怕他一会讹我,还故意拍了张照。你爸爸那时候可无奈了,冲我直摇头。谁能想到咱俩这缘分才刚刚开始呢。”
      少妇说着说着,甜甜地笑了起来。
      她翻过一页,继续给肚子里的宝宝讲述他爸爸的英勇事迹。
      “这张是……哦,我们第一次约会。这只小猫哈哈哈,太狼狈了简直。为了找这只猫我和你爸爸差点把整个小区翻过来。那天吧是这样的,本来我们说好就走标准情侣约会路线,去商场看个电影喝个下午茶再吃个晚饭,哪里知道电影开场还差五分钟他突然接到一个电话,一个当事人打来的,说猫丢了,让他帮忙找。我寻思着他一个实习法官,找猫这事儿不是他分内的啊,但你爸爸接完电话整个人都心不在焉的,我看出来了,他一方面是不想破坏我们第一次约会,一方面又放心不下当事人。于是,这里轮到你威武的妈妈登场了,大手一挥,说‘这电影我们不看了!’你爸爸瞬间就阴转晴了。那当事人吧是个八十多岁的老太太,本来我心里头还有点膈应的,但见了那白发苍苍路都走不稳的老太太瞬间什么火气都没了。他啊……就是那么一个人,永远把别人的事儿放在第一位,好像自己压根不重要似的。”
      少妇叹了口气,眼神慢慢落寞。
      “哎……这件衣服还是我为了我俩的约会特地买的,四百块钱呢!一身泥巴……”
      少妇无奈地笑了笑,笑容中多少有些惨淡。
      她一边翻着相册,一边说着自己和孩子他爸的点点滴滴,好似乘上时光隧道重又经历了那一段段美好又快乐的往日时光。然后相册停在了某一页上。
      “这99朵玫瑰是求婚那天你爸爸送我的。他平时真不是个浪漫的人,所有的浪漫我估计都在那天用完了。那天,他动员了他们法院所有和他关系不错的同事在法律广场给我来了‘惊吓’。那音乐突然响起的时候我都没反应过来啥情况,一转头,你爸爸都不见人了,当时还有点小害怕。哈哈。然后他的同事们就跟着音乐节奏跳着七倒八歪的舞一个个蹦到我面前,轮流给我送这玫瑰花,那时候我心里其实差不多知道他要干什么了。最后,果然他拿着最后一朵玫瑰花还有大钻戒,十分僵硬地单膝跪在我面前……那模样现在想起来我还想笑,从没见他那么紧张过。不过,很感动,差点哭了。”
      少妇的眼中已经莹莹泛泪。
      她轻轻叹了声:“才过去一年半啊……”
      脸上的笑容再也绷不住了,一点点、一点点往下垮了去。
      她的唇角开始抽动,眼眶越来越红,把相册一把抱入怀中,终于让情绪释放,抽泣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是你?”
      少妇哭诉着,向那个冥冥中的上苍。
      “我们……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明明还没来得及……叫你一声……爸爸……为什么……”
      “说好的,好人有好报呢?为什么他帮了那么多人,最后却是这个下场?凭什么?……为什么?”
      “磊子,我好想你……”

      泪水模糊了潘烨磊的视线。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三个字的灵魂拷问一下下重重捶击着他的灵魂。
      爱人的哭诉更如一把尖锥狠狠地扎进他的心里。
      “为什么?”
      他不是贪恋人世,他不是拒绝死亡,只是为什么,他不能与他爱的人在一起过哪怕多一天的日子?为什么,他连见自己孩子一面都做不到?
      为什么?
      不是说,好人有好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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