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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 18 章 ...

  •   唐恣说此案可解,脑袋提在腰上好几日的姬云崖却并无轻松的神色。

      他看着那只似鬼非鬼的燕子,也往黄维安的牌位前敬了三柱香,凝神叹了一口气,星子般的眼睛黯淡下来,坦然道,“我明白了。”

      “明白就好。”唐恣不禁莞尔,摆手道,“事已至此,草民功成身退,剩下的不想再纠缠其中,徒增烦恼,走了,再会。”

      庭院中清霜铺地,一树白梅映旧廊,姬大人在六部九卿中算个头号穷鬼,可对自己小院子的布置还是十分上心,唐恣吸一口梅香,舒坦地打了个哈欠。

      身后祠堂烟熏火燎,檀香浓重,姬云崖默默地站着,那枚螺钿忽然在他的瞳孔中仿佛活了起来,幻化做两个虚影,缓缓飞走。

      他足下不稳,猛然一震。

      “不。”姬云崖突然转身疾步揪住唐恣的袖子,严肃道,“本司并非好大喜功之徒,公堂之上,你自己还自己清白便可。”

      唐恣并未察觉他的不自然之处,轻轻挣开被钳住的手臂,劝道,“这是你的分内所在,我不愿喧宾夺主,姬大人不必自谦。”

      “为什么?”姬云崖神情大变,不仅不让他挣开,还钳住唐恣的肩膀将人往前带了几步,逼着他将那只血红的燕子暴露在祠堂忽明忽暗的烛光和他的眼下。

      光辉如萤,眼前的人浓黑如夜的眼中倒映着那抹殷红,抓住唐恣的双手忽而有些颤抖,额头上冒出的冷汗打湿了发丝。

      “没有什么为什么。”唐恣敛了笑意,狐疑地去掰开肩上的手,连同语气也冷了下来,“姬大人,你失态了。”

      那双平日里舞文弄墨的手此刻却有如千斤巨石巍然不动。

      “没有为什么?”姬云崖怔怔然将他整个揽到肩头,声音朦胧像是浓情蜜意的低语,口气带上了点淡淡的胡音,“你想去哪儿?韩王府还是杨府?不想纠缠其中?此案一结,你就要同我陌路不相来往么......”

      唐恣被他环住地瞬间就已经毛骨悚然,张口结舌,“你.......你你发什么疯?”

      他刚伸手想将人推开,就发觉姬云崖已经噤了声,两眼一闭,连同身子也软绵绵地倒了下来。

      头顶似乎有一阵清风掠过,伴随着鞋底刮擦过瓦片的声音。

      唐恣凛起眉,瞬间就知有人在尚书府动了手脚,而那人埋伏在屋顶多时,竟未被察觉,他立刻想去追,可晕倒的姬云崖还挂在他身上,无论如何也起不了身。

      “姬大人......你最好松手......”他努力想将人拉开,耳畔那声音细听犹在,轻若飞羽的脚步声往西而去,还能追得上。

      然而姬云崖打定了主意般不让他挪动一步,死死揽住他的腰腹,直到线索消失在风中,唐恣才觉得肚子一松,甩手挣脱开来。

      院中自然空无一人,祠堂中那股浓浓的檀香还未散去,唐恣懊恼回神,将那些线香悉数倒在地上踩碎,捻起一块闻了闻,却并无不妥之处,目光所及只有两柄黄烛燃着飘忽不定的光,他往前一凑便有一股幽然的香气扑面而来。

      他赶忙将火光扑灭,才挽起衣服下摆去扶人事不知的姬云崖。

      唐恣“呵”了一声,面上一片冷色,这香于他无用,倒是把姬云崖给放倒了,他托了姬云崖的脸就着月光打量一番,前有岑棠后有崇徽,人人都说刑部尚书姬大人生了一副顶好皮囊,用来遮掩内里一团败絮。

      看确实好看,但撇去方才话语里那一点胡人腔调,怎么都瞧不出安西黄沙土里长大的味儿来,眉宇间尽数这些年浸淫官场的凄惨哀愁和一点文人的酸。

      唐恣拍拍他没什么血色的脸,突然道,“醒醒,那人究竟是谁?。”

      姬云崖一动不动。

      “鄙人行走江湖多年,从来不信什么口吐真言香那一套。”唐恣揪住他颊边一块肉,“你早就知道蜡烛有异样,故意说那些轻薄浪子之词给外面的人听,想干什么?”

      姬云崖脸上被揪起的地方蓦地红了一片,白中嵌着红,他侧躺在地上,不适地动了动眉毛,唐恣取了一碗茶水,尽数泼在他的脸上。

      姬云崖寒月里被冷水一激,瞬然睁眼,恍若一场大梦,眸中混沌散去,逐渐清明。

      他摇晃着站起身,摸了摸自己半张脸和垂下的湿发,似乎想起了什么,望着门外冷冷道,“本司方才言语有所冒犯,还请不要介怀,方才那个,是我的仇家。”

      唐恣当然不介意,毕竟他自己趁人之危时已经报复回来了,只是有些哑然,“想不到姬大人如此人品,在京中居然还有仇家?”

      “既知道本司多仇家,就不要靠的太近,免得某日被我连累,脑袋不保,潺潺书院既已解封,明日你就搬回去住罢。”

      姬云崖擦了擦自己满头茶水,并不想多谈这位上房的“仇家”,幽幽道,“关于赵括和黄维安之子,本司会按你所言尽力抓住,不必调用韩王兵马。”

      “那是自然。”唐恣识趣地抱了抱拳,转身踏出祠堂。

      行至中庭,他回头看了看姬云崖仍然立在祠堂中单薄的身影,除了满心疑云密布夹杂着一点不痛快。

      他不是傻子,偌大一座尚书府被所谓“仇家”监视,下药,而姬云崖虽有中毒迹象,但还能控制神思,所以他一面故意作出一场戏,装作中毒让“仇家”探得消息,另一面拦住自己,不让追究,也不让抓人,当真奇也怪哉。

      宣政之殿,掌灯时分。

      一列宫娥低头退出主色的大门,脚步缓缓,罗裙当风,像是不敢轻易惊扰了这座沉睡中的巍峨宫殿。

      屏风后,人至中年才攀上大明宫首的皇帝揉着眼睛,看着案几上推挤成山的奏章,脸上写满了郁结与疲惫,身侧小太监得了总管一个眼风,立刻上前添茶。

      沸水滚出几片新叶,叶尖结霜,犹如万古不化的雪,皇帝与他的父辈不同,不爱江南春色,碧螺龙井,独独爱喝这一道岭上雪,好在歌舞升平的长安内品一品塞北雁门的风光。

      “霍卿?”皇帝抬起手,似乎在等人递上下一本奏折。

      小太监迷迷瞪瞪地伸了手去够那叠明黄色的奏本,却被老总管一个眼神惊得颤颤巍巍缩回了手。

      老总管垂眉屈身道,“回皇上,大监休沐未结,待到明日才能侍奉在侧。”

      “哦。”九五至尊的天子似乎是一愣,眼神中有片刻的茫然,旋即轻轻叹了一口气,又低下了头。

      金炉中龙涎香熏得他昏昏沉沉,偏偏还有那不长眼的香官时不时过来添上一勺。

      一炷香后,皇帝捻起一本奏折,像在问人又像是在问自己,“霍卿啊......你说这带兵的,是该玄甲军那样一心为国好些?还是禁军那样听话的好些?要是都似张光晟一般,得成什么样啊?”

      飞蛾扑火,灯芯滋滋作响。

      小太监莫名其妙,偷摸瞧了一眼老总管,老总管脸上闪过一丝无奈。

      今年是新帝登基的第一年,这个刚从祸乱中傲然新生的王国似乎哪里都不太平,外有河西水患,内有韩王不轨,霍仙鸣幼时因一副乖巧知礼的模样被挑中发配东宫,随侍太子,他幼时便能文能武,善探圣心,如今也顺理成章地成了御前第一大监。

      有人说他巧言令色,媚上参政,也有人说他心狠手辣,意图权势。

      可不论流言如何传,皇帝依旧将他放在身边,亲亲切切地唤一声霍卿。

      老总管清清嗓子,刚想将说辞再念一边,身侧帷幔中便走出一人来,朱色宦官服饰妥贴的衬着芝兰玉树一样的人,乌黑的发丝揽在纱帽中,玄黑朱红,更衬得那张祸水脸孔白皙无暇,眸如繁星。

      “张将军驻扎单于都护府,保大唐山河安定,自然是百里挑一的人才。”

      清泉一般地声音响起,皇帝从奏折中抬起了眼,眉头似乎舒展了一点,又静静埋了下去。

      霍仙鸣只轻微一抬手,老总管会意,带着周围的人顷刻间退了个干净。

      大殿瞬然陷入安静,只有“哗啦”的翻阅声。

      “呵,打仗是一把好手,闯祸也是一把好手!”皇帝突然轻笑一声,将御史台那份奏折狠狠摔在了绣红地毯上。

      霍仙鸣敛目不言,默默地走到奏折边,跪地将其捡起,掸去灰尘,恭恭敬敬送回皇帝面前。

      皇帝自然是负手不接,动怒道,“眼下兵多将少,安西四镇,单于□□巴不得朕拿不出将帅,他们好一拥而上,分地夺财!张光晟这个废物,为了几个女人,正好让回纥有了把柄借题发挥!还上书说什么不堪其辱?他把朕置于何地?把大唐嫁出去的公主宗女又置于何地?他是在埋怨朕连他的气度也没有吗?!”

      霍仙鸣继续沉默,关于此事,他早已听说。

      回纥使臣瞧上了几个唐朝女子,便将她们掳回了故乡,单于都护张光晟脾气暴烈,得知此事愤懑异常,在府中设宴,将那些作恶的使臣尽数砍杀,只遣了两个人回朝禀报,并摆出一副敢作敢当的架势,回纥损使臣多人,自然不愿,请奏大唐,欲杀张光晟而后快。

      霍仙鸣走到案边,“为将者,多如此,心思恪纯,性情刚烈,不愿受辱,是因为不知忍辱之后方有转机,陛下忧心并非气张将军自作主张,而是因为回纥发难,想要处置张光晟,将帅之才与两国邦交难以决断罢了。”

      “你倒是敢揣摩朕的心思。”皇帝在他那张看不出谦卑还是阴沉的脸上扫过,低低叹了口气,“那照你所思,此事当何解?”

      “奴以为,死人的事自然得有死人来解决。”霍仙鸣微微躬身,居于灯影之下,“威远可汗已殡天,小宁国公主虽为可敦,英义可汗素来蔑视大唐,待她苛刻,故而她说不上什么话,但有一人,可为陛下所用。”

      皇帝取茶的手倏忽一顿,继而扶住额头,低笑出声,“你是说,顿莫贺达干?”

      霍仙鸣勾了勾唇角,微光之下,容光仿若云开雨霁,“陛下英明。”

      回纥兵强马壮,一时难以破其坚阵,断其国脉,英义可汗有意借此挑拨,照皇帝七窍玲珑心的性子,灭不了他们的国,那换一个听话的国王就要简单得多。

      素与大唐交好的回纥宰相,英义可汗的堂兄,便是最好的人选。

      “让中书令拟朕奏折,贬张光晟为睦王傅。”皇帝眯起眼,轻抿一口岭上雪,“至于顿莫贺达干那边,你知道该怎么做。”

      霍仙鸣依旧恭顺,他轻声答是,旋即默默阖门退出大明宫。

      夜空是星辉月明,合宫寂寂,他缓缓走下七折的宫垣围墙,绕至夹墙拐角,一道人影带着夜风,悄无声息地落在他的面前。

      何询单膝跪地,“主上,姬云崖似乎已有头绪,说是能五日之内破案。”

      霍仙鸣在黑暗中垂眼看他,不言也不动,像是一座华美无情的雕像。

      何询见他并无反应,抬头疑道,“主上?”

      “啪”地一声响,何询被打得偏过头去,满脸写着错愕与讶然。

  • 作者有话要说:  历史上张光晟最后跟着朱泚反了......然后就被德宗“咔擦”了。感谢在2019-11-11 08:56:54~2019-11-12 07:01: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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