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唐夜游》乾凌踏月

13、第 13 章

　　渤海立国之初，多依附大唐，彼时武后年事已高，无心朝政，平素倦怠时，最爱听人抚琴奏曲，国王大祚荣便投其所好，用海女石造出了一双乐器，奉于唐宫。

　　长生殿中，每当莲花六郎素手拨弦，其上螺钿堆成的鲛人在烛台曼纱中发出紫蓝幽光，伴琴音而舞，武后便能得一时松懈，故谓之飞鲛逐月。

　　“至于那把青雀鸣沙，因无人奏得武后满意，就被束之高阁了，直到中宗登基，因厌恶张氏兄弟，看着这些心烦意乱，就将琵琶赐予了当时的门下侍郎黄昭，琴赐予韦皇后族女韦姝焕。”

　　李迥缓缓地抚着螺钿，虽尘封多年，依旧光华璀，“后来，黄家没落了，琵琶也不知所踪，韦姝焕则下嫁当时的铁勒仆固，仆固氏与杨家交好多年，那把琴......现在应该在相府杨二小姐的手里。”

　　提及杨笑云，李迥表情有点难以言说，毕竟她当年身为相府嫡长女，才华相貌无一不引天下人赞叹，尤其是弹得一手好琴，是众望所归的韩王妃。

　　更甚者，当年相府二小姐巾帼英雄，自幼便和韩王殿下同在丰国公府中习兵法骑射，都拜于朔方军军师仆固璟门下，是名副其实的师兄妹，若是成了韩王妃，就是一门亲上加亲，文武制衡的大好姻缘。

　　然而就在众人欢天喜牵红线时，杨二小姐放出狠话，要是杨公南执意让她嫁到韩王府，她就剃了头发，去感业寺当尼姑。

　　翌日，韩王上奏，因多年征战，新伤覆旧疾，杨二小姐虽好，但立妃一事，心有余而力不足。

　　为了搅黄杨公南大计，一个不惜颜面扫地说有隐疾，一个不惜青灯古佛出家为尼。

　　性情刚烈的杨小姐还男装跑到韩王府，闭门不知道说了什么，只知道那日她出来后，赤红着眼眶，韩王则是脸色发青，枯坐许久。

　　不久京中流言四起，说杨二小姐心有所属，因婚约一事和韩王大吵一架，原先亲近的师兄妹从此相看两厌。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皇帝瞧着也头疼，但留的韩王在，不怕没柴烧，先行作罢稳住才是正道。

　　“看来子异心里是有人了，否则怎么会退亲？”唐恣见他提到杨笑云的模样，作恶之念顿生，“欸，我瞧着杨雅贺那小模样，他二姐定然不会差到哪里去，为何不纳为韩王妃呢？难道真如京中传言那般......”

　　“别什么瞎话都听。”李迥将螺钿交还给他，对流言早已麻木，“有这闲工夫给自己找皇婶不如先把这事情解决了，省的姬云崖一口黑锅扣你头上拿你去顶罪，你可别小瞧这些为官的人，面上看起来人模狗样，其实卖女儿都干得出来，滥杀一个无辜小民唐恣算什么。”

　　“他倒不像。”唐恣想到姬大人闹市嫉恶如仇的小模样，嘿然一笑，他仔细收好螺钿，朝李迥挑挑眉毛，“倒是你，为什么扣着顾成业？”

　　提到顾成业，李迥突然冷笑一声，拍了怕手，那只伯劳振翅飞到他的小臂上，乖巧地垂下了头，他神色逐渐沉下去，眼前这个病恹恹的温和男人，好像一朝回到了过去，还是那个退敌千里，杀伐果断的少年将军。

　　“顾成业这样的人，以为知道了一些旁人不知的事情，就可以将本王玩弄股掌之间，替他的仕途铺路添砖，自作聪明有时候反而是最蠢的举动。”李迥抚着伯劳的翅膀，看向唐恣的目光趋于平静。

　　“我想知道的事，不会有问不出来的，昨夜我的目的已经达成，今早我喊姬云崖来，就是让他把人带回去的。”

　　唐恣虽不知他和顾成业之间的恩怨，但看到他的表情，有些诧异道，“子异，你不会是严刑逼供吧？”

　　“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李迥道，“我不过是把他关在一处幽居，派人把守了院子，只要他一个人呆在院子里，砸东西也好，扯着嗓子叫唤也好，都随他，但凡跨出院子一步，就有人让他人头落地，我有把握用不了多久，这个人就会妥协。”

　　外有姬云崖等着审他，内有韩王折磨他。

　　关在一处小院，只知外头四时变化而不知世事轮转，要么哪天草包尚书把罪名尽数推到他的头上，等来脖子上一刀，要么自己先发疯闯出去，挨门口的禁军一刀，聪明如顾成业，从小长在富庶之家圆滑的顾公子，知道韩王的意思，于是当晚便招了韩王想要的答案。

　　唐恣叹气时又好奇，“皇叔好手腕，为何不一道问问他是不是凶手，好送姬大人一个顺手人情呢？还有......你居然也有不知道的东西要问一个小小的新科？”

　　“你当我没有问吗？”李迥淡淡道，“顾成业一口咬定他没有杀人，不像是撒谎，至于我的问题，与此案没有半点关系，不过是一些旧人旧事。”

　　唐恣知道他不愿说，也不勉强，他靠在矮塌的另一边看伯劳跳来跳去，笑道，“也可能他的确杀了人。”

　　李迥道，“那他倒是有几分心性能撑住不说。”

　　唐恣想到那只香囊和李策那张脸，眼神微动，冷声道，“但是他不敢说出内幕，因为一旦说出来，可能有比得罪韩王府和被砍头还要严重的后果。”

　　姬云崖跟着霍鸾走在幽深的小道上，心事重重。

　　今早皇帝特地招他进了蓬莱殿，问询了京中几件大案，且有意无意提及王通平联合御史台参了他一本“其不才，不堪任”的折子。

　　虽然皇帝一派和煦的笑脸说着“朕信爱卿。”他还是在暖烘烘的殿阁中打了好几个冷战。

　　韩王府不似其他王宅那般喜植各种花卉，而是遍地绿竹老柳，浓翠怡人，一条红木楼梯蜿蜒而上，连着一座掩映在竹林中高耸的楼阁。

　　“回王爷，姬大人到了。”霍鸾朝紧闭的朱门喊了一声。

　　“进来吧。”有人低低地应了。

　　他急忙扶正官帽，又理了理自己的袍子，霍鸾打开门，自己却不进去，姬云崖只好自己往里走，刚进去，身后的门便被轻轻地带上了。

　　帘后，暖香阵阵，唐恣缩在竹椅上玩着那枚螺钿，韩王则随意地指指另一侧，“姬大人，不必拘束，坐吧。”

　　姬云崖称是，到一旁捡了另一张竹椅坐下，他狐疑地瞥了一眼唐恣，衣冠整洁，发丝丝毫不乱挽在一只小巧的玉冠里，朝他咧嘴一笑，没有半点不妥之处，他又偷偷看了一眼韩王，李迥一身玄色莲纹广袖袍，领口三颗圆扣都紧紧地扣着，下身盖在狐裘里，除了脸色有些苍白，也无异状，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李迥轻轻放下茶碗，白瓷磕在紫檀桌上，发出一声脆响，“姬大人，你可知本王因何事找你？”

　　他不动，唐恣挑眉看他，“姬大人你走什么神呢？”

　　姬云崖被他一句话拉的恍惚回神，他又瞧了瞧韩王，突然掀袍朝塌边跪下，低声道，“下官自知有欺瞒之罪，望殿下恕罪，唐恣实则并非下官附上侍读，而是艺籍百姓，王爷若想将他要去，还得询其本意，下官非其父母，亦非其亲朋，无权相赠。”

　　唐恣眼皮开始跳，他扶住额头，自打一个人溜出来，死心眼的人他见过，这么死心眼的还是第一次。

　　李迥也禁不住皱了眉头，这才大抵知晓了自己在京中是个什么风评，他揉了揉眉心，“本王召你来并非为了此事，而是......”

　　“顾成业嫌疑并未洗清，如若查明他是凶嫌，就算他是殿下亲侍，下官也定不会放人。”

　　铮铮铁骨姬大人，跪得笔直，一张小白脸写满了悲愤与壮烈。

　　唐恣拖着脸，只觉得后槽牙发酸，他瞧一眼自己的皇叔，脸色也没好到哪里去，如果他手边有一把剑，怕是会直接将姬云崖灭口在留仙阁。

　　“本王找你来，是让你把顾成业带回去！”李迥端起茶杯灌了一口，强压住那股无名火，看向地上那团耀目的紫色官袍。

　　他着实想不通，就算姬云崖长得一副金玉公子的模样，这副以死殉节的表情是个人看着都生气，他是如何像京中传言一般勾到崇徽公主和杨二小姐的？

　　姬云崖面露一丝愕然，半晌，他才怔怔道，“下官斗胆，若是事后查出顾成业当斩，王爷是否徇私？保他还是不保？”

　　李迥手中茶杯一抖，气笑了，“你都张口说了徇私，难道还要往本王头上扣这个罪名么？”

　　姬云崖幽幽地看了一眼唐恣，嘴巴动了动，似乎又想说什么。

　　唐恣估摸着他再说下去也不会有什么好话，眼看着李迥的外伤就要成内伤，只好解围道，“韩王殿下只是心系百姓，召你来是想在张薷儿一案上助你一臂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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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姬大人人设其实蛮苦的...虽然现在我知道没人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