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手总在被迫营业》暮色寒江

2、故曲

　　久违的曲调。

　　却是从笛声换成了琴曲。

　　奏曲的人也变成了素不相识的少女。

　　躲在暗处的人透过稀微的月光，怔怔落在那个抚琴的少女身上——那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光线暗淡，他看不清楚她的相貌，但从她的衣饰打扮和立在她身后的丫鬟看来，她极有可能是将军府的小姐……问星想了想，他从来都没有见过她。

　　而这首曲子……

　　原本是思恋故乡、回忆情郎的，可这个在夏夜里坐在凉亭里的少女，似乎并未经事，她不懂什么是愁，不懂什么是恋，这首原本带着浓浓愁绪的曲调在她的手里却弹出了一片空灵飘逸的味道——大抵因为弹到不熟悉的地方，她轻按琴弦停了下来。

　　“为什么我一直弹不好？”

　　清泠泠的声音传来，如夏夜的凉风，让人心神舒悦。

　　旁边的丫鬟笑说道：“小姐，您已经弹的很好了，再多练几日，想必就能够更好。”顿了顿，她不安地四下看着，“太晚了，我们快回去吧，让夫人的人看到就不好了！”

　　“天气这么热，我根本睡不着。”

　　少女嘟囔着，又伸手拨了拨弦，“这里离夫人的主院远着呢，琴声这么低，她们的人听不见。”她轻轻一笑，带着几分俏皮，“我难得出来一回嘛！”

　　“哎呀，这可如何是好……”丫鬟不安地立在一旁。

　　少女不理会她，再次拨动琴弦。

　　有淡淡清音从她指尖流泻而下，拨动心弦。

　　眼前的青竹、石亭和少女，那笑声、琴声，皆是那样鲜活，是他灰色世界里从不曾见过的，在这个熟悉的曲调却不一样韵味的故曲声中，错乱的记忆一瞬都涌上脑海。

　　是谁跪在雪地里苦苦哀求，是谁一次又一次绝望地哭泣，是谁又立在高崖边几度寻死……是谁？他已经记不清了。再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就已经是天命楼的杀手。

　　是，他没有名字，只有一把剑。

　　剑名问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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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志渐渐模糊。

　　他靠着冰冷的石壁，抬眸看向这片浩瀚的夜空，感受着剧毒腐蚀着他的身体，这种濒死的感觉他经历了太多，从前不肯放下，是因为漪兰苑的人；后来不肯放下，是因为他不甘心；如今，他没有任何牵挂——只因这些年来的杀手生涯，早就让他身心俱疲。

　　死了，也好。

　　他缓缓闭上眼睛，将身体彻底放空。

　　神志即将溃散之际，错乱的脚步声清晰响起，他想到刚才的琴声，立即睁开眼眸，却发现原先在亭中抚琴的少女已经走了，来了两个陌生的女子。

　　他依旧看不清她们的脸，却听到她们的交谈声：

　　“小桃，好了没有？”

　　“小姐，这香炉里的曼陀香三小姐根本没有点啊！”

　　“没有点？”说话的女子话语一顿，“难道是霍夕竹察觉了？”

　　“小、小姐，这样不好吧……”说话的丫鬟小桃吞吞吐吐，“听说这曼陀香闻多了不仅会让人发疯，还可能会出人命的，纵算夕竹小姐那么招人厌，她也是您的姐姐……”

　　“啪——”清脆的巴掌声响起，随后就是女子尖锐的骂声，“我的姐姐？霍夕竹不过一个贱妾所生之女，连给我霍金枝提鞋的份都不够，妄想当我的姐姐？”

　　“奴、奴婢失言。”小桃噗通跪下。

　　“把香炉里的曼陀香加量，你花些心思诱骗一下她身边的人，让她好好闻一闻我亲手为她准备的曼陀香，”霍金枝冷冷一笑，“最好在魏阳侯夫人来的时候，让她失仪失态！”

　　“可……”小桃再次犹豫，“若是让二公子发现……”

　　“二哥哥平日里日理万机，他怎么可能知道？”霍金枝双眼一瞪，“还是你想出卖我？”

　　“不不不，小姐冤枉奴婢了！”小桃瑟瑟发抖。

　　“好了，我们先回去，明日再诱她前来。”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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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到这些对话，他嘴角微微一扯，露出一丝讽刺的笑来。

　　挣扎着走到放置古琴的石桌边，他回忆着方才他昏迷前看到的朦胧之影、所听到的缥缈之音，一时竟恍然觉得在梦里……住在漪兰苑的人早在五年前就死了，世上再也不会有人吹响《凤飞》的笛声，如今换成古琴抚奏的曲调，本就失了味道。

　　他目光一瞥，落在脚边那枚小巧的翡翠耳坠上。

　　是她落下的？

　　看着手里那清透小巧的耳坠，他竟不可思议地好奇着她主人的模样，那个叫霍夕竹的少女……他将耳坠紧握在手中，伸手掀起那只铜狮香炉的盖子，将里面两块曼陀香拿出。

　　这是西域来的毒物。

　　他五指一收，刚欲将两块曼陀香在掌心化为粉屑，岂料，一阵微风吹来，他的手心里传来了一种充满诱/惑的甜腻之味，仿佛有种奇妙的力量，化解了他身体所有的痛楚。

　　——曼陀香。

　　传言曼陀花有致幻、麻痹伤口的作用，在医药之中常常用来镇痛，此刻他身中剧毒，原本厌世的他，在闻到曼陀之香的一刻，心里竟然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他想活着。

　　***

　　月近中天，整个将军府都寂然无声。

　　问星隐藏在凉亭附近翠竹里的一个角落，剧毒以最快的速度腐蚀他的五脏六腑，短短两个时辰，他的四肢都已无法动弹，他保持着最开始的姿势，盘膝而坐，以最强烈的求生欲将体内的剧毒一点点逼出——面前的曼陀香燃去一半，舒缓了他的痛苦。

　　袅袅青烟自竹林某个角落升起，静夜里显得莫名诡异。

　　“小姐小姐，您慢点。”

　　“天色这么晚了，咱们恐怕也找不到啊！”

　　“等会让连嬷嬷她们发现我们，指不定又要去夫人那里嚼舌根了。”

　　“不行，那是哥哥送我的生辰礼物，我怎么能弄丢了？”说话的人声音清脆如莺，好听的像是刚刚空灵飘逸的曲调，问星微微睁开眼睛，便看到有人踏着细碎的步伐往这里来。

　　来人心急如焚地提着风灯四下寻觅，且继续说着：“哥哥没两日就回来了，我还打算戴着这对坠子去接他呢，哪里知道今天就掉了，唉，我怎么这么不小心。”

　　“二公子要是知道小姐一直戴着耳坠，那才是最开心的呢！”

　　“青筠，你别说了，快帮忙找找！”

　　“嗯？”叫青筠的丫鬟一顿，疑道：“小姐，那边的竹林里怎么会有烟呢？”

　　“这味道有点像是石桌上铜狮香炉里的……”

　　“我闻不惯这味道，”说话的人掩住口鼻，“我们快些找到东西就走吧！”

　　又是窸窸窣窣的一阵声音，似是两个姑娘在到处寻找东西，而他隐在暗处动弹不得，偏偏无法闭住五感，才将这两个姑娘间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听入耳中，他当即猜到了她的身份——霍夕竹，将军府庶出的三小姐，也是方才亭中抚琴的少女。

　　“青筠，我怎么看到那边有一道黑影？”

　　“啊——”青筠惊吓一声，“哪儿呢，哪儿呢？”

　　“就在那片竹林里，有烟气升起的地方，好像……好像有人！”

　　“你在这儿别动，我过去看看！”

　　“嗳，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