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逝》冬眠未眠

26、试探

　　“平陵侯府那边没再来消息？”
　　连续半个月都在衙上，难得今日陆政玄下衙早，陆夫人何静绣亲自替他更换常服。过了立夏，天渐渐热起来，官服厚重，层层叠叠套在一起，陆政玄的脖颈起了很多小疹子。何静绣熟练地替他抹上清凉药膏。
　　听到他的问话，手上的动作一滞。
　　“……没有。”
　　陆政玄背对何静绣，看不到她的表情，自顾说道：“看来，老七大约是没戏了。”
　　语气倒是平静，心中却是失望至极。他虽急切期盼陆染月能让他靠上平陵侯府，却也知晓很多事情不是想就可以。此事主动权在别人手上。再说，他比谁都清楚，陆染月不是陆臻月……
　　“对了，若月的婚期渐近，该准备的都准备妥当了？”
　　“嫁妆都差不多备好了，嫁衣她与二姨娘在缝制，晚点我去那边看看她们做的怎么样了。”
　　“嗯。她的亲事你多操点心，若月是个懂事的孩子，也从来不会主动开口提什么要求，话都藏在心里，你多问问她，别成亲这种大事上受了委屈。”
　　也难怪陆政玄对若月的亲事多有上心，且没有夹杂一丝功利，纯粹觉得这些年忽略了二女儿。陆若月是姐妹之间唯一一个相貌普通的，连续说了三次亲，男方都没将她看上。唯有一次媒人主动前来提亲，然而对方不过是个小小镇扶的外甥，想也不用想，就知对方必然是想借陆家的势。这种人，怎么可能善待若月？
　　“老爷放心就是。”
　　别的事情不说，陆若月的亲事她是一定会安排的妥妥帖帖，毕竟这门亲事还是她帮忙给定下。男方是她娘家二嫂的侄子。算是亲上加亲的好事。
　　“亲家那边差人传话，说下旬就会将彩礼送过来。”
　　“到时候我不一定能在府里，你打点就是。”
　　陆政玄转过身子，何静绣替他将门襟整理平整，“是。”
　　说来也怪，陆府的女儿们，无论美丑，个个姻缘曲折。贤月嫁入宫中，久不得宠；若月几次未被相中；映月眼光高，倒是有替妹代嫁的魄力，然而却被平陵侯府拒了；至于臻月、稚月……绾月还小，尚不知未来如何。
　　原本陆政玄仗着女儿们容貌出尘，想在亲事上借借东风，或许还能在官场上为他助力，眼下却觉得这种事情越发渺茫，尤其是染月去平陵侯府又没了下文之后。
　　“府里许久不曾有喜事，你抽个时间，去寺里敬敬善吧，感谢菩萨庇佑。再有母亲今年六十大寿，她虽待咱们家不比其他兄弟，可毕竟是我母亲，我在朝为官，面子上总要过得去，你去寺里便顺便为她老人家祈祈福。”
　　“是。”
　　夫妻两继续聊了聊一些寻常的事情。窗外，映月带着丫鬟碧桃悄悄离开了。
　　“小姐为什么不进去？”走出去很远，碧桃才好奇问道。
　　映月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也没有说接下来去哪儿，带着碧桃在花园漫无目的地走。许久，才道：“我原以为，娘是怕得罪平陵侯府，那天才带我们去赴宴。”
　　“现在看来，原是爹爹有这样的打算。”她说话的语气平淡，面上也不见有什么表情。一双似泼墨的眼眸深若寒潭。
　　“老爷真是，当真不顾您的脸面。”碧桃明白了映月的意思，不满地抱怨，“过去就是这样，现在……”
　　“嘘。”映月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碧桃立即闭了嘴。
　　迎面而来一个丫鬟，是柳儿。
　　柳儿向映月行了礼，又与碧桃打了招呼。
　　映月问过她去哪里，便让她继续去做她的事情，而后从岔路挑了一条不常有人的小路，往园子深处走去。
　　“碧桃？”
　　柳儿走出去好远，碧桃还在回望，眼里神色复杂。听见映月叫自己，才回过神来，跟了上去。
　　映月看了看柳儿离开的方向，又看了看碧桃，见碧桃低垂着头，在想心事。
　　“放心，柳儿的事情，娘那边我都打点好了。”映月轻轻拍了拍碧桃的肩膀。
　　碧桃抬头感激地看着她家小姐。
　　“你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比起这府里的各怀心思的人，我能相信的，唯有娘亲和你了。”
　　小姐尽然将她与夫人相提并论，碧桃一时受宠若惊，心绪难平。
　　“小姐……”碧桃振作起精神，左右看了看，确保无人，才小心翼翼开口道，“老爷有此想法，小姐您要早做打算才好。”
　　“嗯。”
　　说话间，小道走到了尽头，不知不觉尽然走到了染月的枫暖居。
　　自她入府，映月还不曾来过。
　　是不是也该关心下这个妹妹？
　　见映月往月洞门而去，碧桃也赶紧跟上。
　　庆儿与雅儿一道在门口摆弄着个竹篮，见映月突然而至。赶紧放下手里的框子，上前向陆映月行了礼。
　　“奴婢见过三小姐。”
　　映月点点头，没有立即向她们问起染月，先打量了一圈院子。
　　小是小了一些，倒还温馨雅致，想来陆染月住进来后花了不少心思，院子里种了许多花草。不知怎么，脑子里突然想到过去那个臻月身边的小跟班——她的五妹妹稚月，也是喜欢摆弄些植物……
　　突然而来的回忆让她心中有些不舒服，这个七妹，长得像四妹，爱好像五妹，真是个让人无法忽略的存在。映月转而将注意力放到先前庆儿、雅儿摆弄的框子上。
　　“在晒什么？”
　　“昨儿在园子里捡了一些黄葛兰，想晾晒干了做几个香包。”
　　映月抬头，见陆染月撩开门帘，边回她的话，边走了出来。若白玉瓷的面上带着淡淡的笑容，眉眼弯弯，眼神清澈。
　　果然是个佳人。
　　映月很清楚地知道，染月的容貌的确在她之上，佳人倾城。一如当初，她清楚地看待自己与臻月容颜上的差距。
　　可她从不认为样貌就能代表一切，她是堂堂正正的嫡女，母亲亦出自大家大户，至于臻月、染月之流，不过是地位低微的庶女罢了，凭着几分姿色魅惑男人，这种事情，她从来不屑。
　　“染月见过三姐。”
　　“七妹妹。”
　　“黄葛兰香味宜人却过于浓烈，做干花，太阳晒却了最浓的芳香，保留一点淡淡的气味，做成香包倒是很好。过两日做好，送与三姐可好？”
　　“那就麻烦你了。”映月也不推辞。
　　染月邀她坐下，两人坐在枫树下的小案前。雪屏泡了茶水端上来。
　　“三姐怎么突然想到到我院子里来了，是有什么事情吗？”染月亲自将茶水端上来，摆到映月面前，“三姐喝茶。”
　　“到没什么事情，就是想着你入府许久，我还不曾来过，想来看看你院子里有没有什么缺的，需不需要我帮忙什么的。”
　　染月入府这都一月有余了，若是诚心想帮忙，早就来了，何故等到现在，偏偏是在平陵侯府小宴之后……再说，凭她对映月的了解，这个三姐从来就不是个热心肠的人。染月敏感地想到之前听雅儿说的事情。
　　是因为肖意慎注意到了她，所以映月也才格外关注起她来吗？
　　“谢谢三姐，我入府后，大家都很关照我，院子里什么都不缺。比起过去在宁州的生活，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映月看她笑的一脸真诚，忽而又意识到，眼前的人，与臻月着实是天差地别。
　　染月恭顺，没见识。
　　肖意慎大约瞎了眼才会把她当作陆臻月。
　　“那就好。”映月喝了一口茶。“算起来你到京都已经一个月，可还习惯？”
　　“还好，就是气候还稍稍有些不适应。宁州凉爽一些，京都是干热，到下午总是觉得嗓子痒，想咳嗽。”
　　“我房里还有冬天留的陈皮枇杷膏，治咳嗽最好，晚些时候给你送来。”
　　“谢谢三姐。”陆染月端起茶杯，“不过，京都可真是繁华呀，我来的时候看到街道两旁尽是各种各样的小店，卖什么的都有。房子也建地特别漂亮。”
　　停了停，抿了一口茶，又轻轻道：“还有……平陵侯府，竟然比陆府还要精致，在宁州，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宅子。”
　　她刻意提到了平陵侯府。
　　“是吗？”映月不动声色，“习惯就好，京都这样的府邸，也不少。”
　　她想起那天躲在远处，看到的风雨亭边的场景，肖意慎见到陆染月的样子——他急切地走过去、想要拉住陆染月的样子。
　　“虽然这样的府邸不少，却也是不能与平陵侯府比的。毕竟，侯爷与世子在京中的地位，有多少人可及……”
　　“侯爷与世子很厉害？”
　　“你在京都的时间长了，自然就知晓。对了，见过世子吗？”映月似是漫不经心地问。
　　不是明知故问？
　　染月脸颊染上淡淡红晕，声音也低了许多：“那天世子送您回清凉亭时见到了。”
　　映月仔细看她羞涩的表情，心中像有什么东西轰然崩塌。
　　“…是了…我倒差点忘了……”
　　她最担心的事情……
　　爹爹有意，肖意慎有意，陆染月也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