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歌行之安魂曲》嫌闲咸鱼

5、化形（3）

　　红莲要化形了。
　　她自己也知道自己要化形了——大片大片的黑云迫近，压得莲花池昏暗阴森，风吹得很大，红莲压不住那些荷叶，荷叶尽数被卷开来，挺大的池子，只有孤零零一株红莲立在那儿。
　　天道有雷霆之怒，红莲不晓得怎么就让自己撞上了。红莲看着那些个黑云、受着阵阵狂风，觉着难过得厉害。不如不化形！
　　只是这念头还没能被红莲仔仔细细地察觉，就好像被什么拍走了。
　　精怪有再次化形之机，红莲没有。
　　天道不愿让红莲化形。
　　先是催其心智，再是毁其本体。四海八荒，这红莲池引来了雷霆之怒。然而红莲池本就偏僻，又没有什么仙家大能关注，这雷霆之怒，竟在月老并不是很强大的结界下悄悄来了。
　　月老说，不论如何，她都要坚持。虽然对桃姑嘴里那些个凡夫俗子和凡间姻缘没什么向往，虽然对话本子里那些个才子佳人恩爱佳话没什么赞叹，但她来这世上走一遭，不能被困在这莲花里日日对着几棵虚虚弱弱的桃树。
　　红莲要化形，起码要走一走这被自己“占领”了的地方，摸一摸那几棵桃树……
　　这样想着，黑云慢慢散开，狂风渐渐停止，虽然还没有光芒照进来，但对于红莲来说，真是比什么时候都明亮。
　　然而并没能感慨多久，就见一片带着雷霆风暴的云朵慢慢压了下来，不比刚刚的黑云让她害怕，没有方才的狂风让她惶恐，然而事实上，红莲的枝条和花瓣都剧烈发着颤，心里的难过越来越浓烈，花瓣上不停地渗出水滴，她竟然流泪了——花溅泪，悲极……
　　红莲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生了灵识，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成了这红莲池的主人，四海八荒，她常听桃姑和月老说出来，但她不知道四海八荒到底是什么模样，不知道凡间众人是什么模样，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模样……若说，若说她的这一遭，走得如此匆匆，怕便是灰飞烟灭也有怨气难消——然而为什么要去想死后诸事？即便是一点点可能，也不该放弃，月老说，她只有一次机会。
　　虽然月老的酒闻着臭极了，虽然桃姑总是丢下她，虽然妙枝不搭理她，虽然这红莲池冷冷清清……但这些，都是给予了她温暖的，众人都可放弃我，唯独我不能放弃我自己。
　　雷霆总会落下，万界万物，不是独有她受此劫难。虽痛虽苦，可忍哉……
　　这一刻的红莲感觉，天地间只有自己了，雷霆之怒展示着自己的狂威，池水静止，万籁俱寂。她在池子中间，看到了红莲池，看到了红莲池里孤零零的红莲——那里原本是一朵白莲——看到了红莲池外的山山水水，看到了沙漠戈壁，看到了草原农田，天地广袤，无边无际，但没有一个活物，精怪也好、人也好、仙也好，都不存在，这天地万物，独她存在。哦，不对，还有已经到了跟前的雷云。
　　雷霆尽落，摧枯拉朽。红莲想要化形——即使感受到了无边的孤寂，但她想要化形的念头从来没有如此时一般坚定过。即便万界当中我独存，即便万物当中无我类，生来，总要走一遭……
　　雷霆劈落，疼痛难忍。既难忍，咬咬牙使劲儿忍……
　　红莲不知道自己到底忍了多久的化形之劫，总归她是熬过去了。
　　云开雾散，雷霆消退。万物清明。霞光穿破层层云朵洒下来，照得红莲池处处流光溢彩，美不胜收。然而这般美景却是默默消散了——红莲失去了意识，连自己化形后的模样都没来得及看就睡下了；其他精怪都被月老的结界笼罩着陷入睡梦中——整片红莲池都睡着，静谧安详。
　　许久后，红莲恢复了意识，慢慢睁开眼睛，伸出手揉揉眼睛，揉到一半顿住，有些惊奇兴奋地将手撑开在眼前，阳光从指缝间洒下来，刺得眼睛有些难受，但红莲舍不得闭上眼睛，专注地看着自己的手——她成功了，从此后，她就不再是被困在红莲里的只有灵识的精怪，不用再默默得收集荷叶上的露珠，不用再一动不动地听桃姑讲话、看月老喝酒。
　　世间万物，从未如此刻一般美好。
　　红莲感慨着，觉得月老不错，跟月老相处这么些时间，她清楚得感受到自己的文学水平得到了大大的提升，这点看她这样高水平的表达和赞叹就可以看出来~~~
　　看了会儿自己的手，红莲终于想起来去看看自己的模样，忙忙站起来跑到池边，拈起术法幻化出一面水镜相出来——不要问她究竟是怎么一化形就会术法的，因为对精怪来说，有一种天赋叫做传承……
　　红莲觉着，桃姑是个果子精都那般美艳，自己作为莲花精不说比桃姑美，那起码不能比桃姑差吧……
　　然而事实最擅长的就是给予充满希望的精怪致命一击——水镜不低，起码是快要和池边的桃树一样高了（桃姑也只是到一半而已），然而水镜的上半部分（还是大半部分）并没有照出来有个“人的样子”，再往下看，就见一个面容精致还有婴儿肥的女童苦大仇深的望着水镜里的自己——是的，红莲化形了，她以为自己会是个风华绝代的美貌少女，然而现实告诉她，她化形了，是个婴儿肥未褪个子很小的丫头……
　　红莲的精生，真是坎坷困难，苦不堪言。
　　红莲觉得，虽然她化形了，但她并没有将这件事分享一下的想法。。。她觉得，她最好还是回自己的莲花里静一静——然而看着被雷霆劈得外焦里也焦的红莲，再看看没有一片叶子的池水，红莲想，她得好好建设一下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万一被说得哭了，那一定不是梨花带雨的模样，肯定是涕泗横流不小心就进嘴里的狼狈……
　　那画面。。。真是美好得不敢想象……
　　红莲正在默默地准备对自己的承受能力千锤百炼，就听见一道清越好听的声音响起，同时红莲池处处的结界都被撤走了——
　　“我估摸着你化形的劫……”
　　月老来了……

　　话说红莲化形，月老估摸着时间差不多，然后赶来解除在红莲池各处设下的结界，顺便看看红莲化形有没有成功，结果话没说完，在看到红莲化形后的那番模样瞬间把一切安慰或者夸奖的话都咽了下去，说——
　　“虽然这样问不大好，但我想说，我可以先笑一会儿么？”说完就自顾自的开始笑了起来，一点也没有照顾一下红莲还没能锻炼得强大的脆弱的小心灵……
　　月老实在是笑得放肆，看那些被他的笑声从睡梦中吵醒的精怪就知道。。。然后，红莲池传来一阵阵或压抑或放肆的笑声，而最响亮的，就是月老和桃姑……红莲表示，她还看见妙枝仍旧没能恢复过来的丑枝子一直在颤！！！
　　红莲委屈，因为她在渡劫那会儿是那样地想念他们，她是那样迫切而又热烈地希望化形，然后和他们谈天说地、游历山川——然而他们却笑得那样不加掩饰。
　　红莲觉得，她有些受伤——然而她无法言说，因为有可能，会换来新一波的嘲笑。
　　以己度人不难，以人度己无法……有时候，你其实是能知道别人会有怎样的反应，但事情当真如此的时候，还是难受得厉害——就像她明明知道他们会笑自己，但这会儿还是觉得难过又委屈。
　　——这是红莲知道的第一个道理。
　　红莲知道的第二件事情，是酒真的很难喝。
　　红莲化形后虽然遭到了嘲笑，但事后月老桃姑都表示了祝贺，虽然桃姑并不是很明白为什么红莲没有第二次化形的机会，但月老绝对不会害红莲的——因果循环，不可生无妄害他人之心。可能桃姑以为，这或许是月老激励红莲的一种手段。一仙一精怪原本还有心思回答红莲的问题，但奈何红莲实在是问得太多，虽然心里是明白红莲这是初具人形、初触世界，难免会好奇，但是，明白是一回事，被人逮着使劲儿问问题是另外一回事——尤其是问的问题五花八门、奇奇怪怪——谁能说得清楚混沌老祖长什么样子，谁知道混沌老祖那时候是怎么想的，谁知道盘古开天辟地的时候有没有疼有没有累……诸如此类的问题，真是心累。所以在红莲准备开始下一轮的提问时，月老逃走了，桃姑变回了原形，做红莲池桃树上唯一一颗成熟的桃子去了……
　　红莲问着问着看了看月老和桃姑，然后发现那里并没有什么了，撇撇嘴，觉着月老和桃姑其实真不讲道义——虽然不晓得道义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按照那些话本子上来说，是不离不弃、同甘共苦……呃，还有什么来着？
　　红莲忘了，也就不想了。虽然还有好多问题没有问，以后也不一定有机会再问，但是，总会慢慢懂的，着急是改变不了什么的，只能让自己难受罢了。
　　正准备好好逛逛这被自己承包了的红莲池，熟悉熟悉自己的地盘，没走几步，脚踢到了什么东西，低头一看，是月老的酒壶——到底是因为月老笑得太开心掉了下来还是月老逃得太急落下来，红莲并不想知道，她想知道闻着好臭好臭的酒喝着怎么样。
　　然后，没忍住把酒喷出来的红莲明白，原来其实可以更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