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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糙汉爷们有故事 ...

  •   二十年前。

      姚伏城辗转逃亡,偶然到了孔梨村旁的林子,寻得一处逋逃之薮,随后又遇到一群凶神恶煞的大汉,他本就有武艺傍身,这群只会使用蛮力胡乱使拳的大汉自然是胜不了懂得以招制招的姚伏城,很快地,他们就落荒而逃。
      再次瞧见这群野蛮大汉,是一个月之后。

      那日,大汉们不幸遭到官兵围剿,死伤惨重,然而谁都没抛下谁,愿意与难兄难弟同生共死,甚至连死去兄弟的尸首也不扔弃。
      这幕触动了姚伏城心中的一根弦。

      想他姚家当年也是忠义之人,尊敬长官,善待下属,可在穷途末路之际,那群下属、那些曾与他们交好的长官却像避瘟疫一般,怎样皆不愿伸出援手;而这群人只不过是一群蜂营蚁队,却能有如此情义,委实难得。

      姚伏城思忖一会,还是走了过去,用三寸不烂之舌尝试说服那些官兵。

      那些官兵会就此善罢甘休吗?
      当然不。

      姚伏城毫不犹豫地掏出钱袋,倾尽所有银两,收买那些官兵,以求放过。

      小官兵平时俸禄不多,对于钱财仍然是能贪则贪,于是打开钱带,银子泛出的光芒使得眼神贪婪,喘着粗气,好似看到绝世珠宝。
      饿虎扑食,大抵就是他们那样子。

      官兵离开之后,大汉对这救命恩人感激不尽,并认姚伏城为头头,尔后他们便一同上山寻到如今的栖身之地,在此驻扎,苟且偷生。
      真正让姚伏城有了想报复世人的契机,是于那一夜的所闻,白日才结义的弟兄们围在一圈,席地而坐,各自诉说着自己不堪的过往。

      有个大汉名叫山郎,他曾是一屠夫,年方十六便迎娶了对头那山的美娇娘,他俩鹣鲽情深,生活朴质,日子很是和和美美。
      可惜好景不常,山郎那村子有个恶霸,早已觊觎山郎他那美若天仙的婆娘多时,终于在某日山郎上山打猎时,得逞了,强逼其与之行/欢,山郎妻子不从,不愿辱了清白,便推开恶霸,迳自冲向一旁的柱子,撞柱而亡。

      说来也是造化弄人,山郎那日恰好猎了不少山猪,正欲回去和自己娇妻分享,却不成想见到的是妻子浑身是血躺在地上的模样,苍白铁青的面色昭示着她已断气多时。
      一夕之间,失去了自己人生中最为重要的人,他崩溃大哭,他怒气冲霄,知道是那恶霸害死的,便扛着大刀去找恶霸寻仇;两人搏斗了好一番,最终以山郎刺了恶霸好几刀为胜。

      杀人灭口,那便是罪过。
      已是罪人的山郎不得不离去,将妻子埋葬好后,便忍痛逃走了。

      他哀恸的心,在日复一日的沉淀下,逐渐化作了怨恨,恨这世道的不公,于是便开始行不法之事,以解其心头之恨。
      后来他其实自知,他更恨那个无能为力的自己,可一切回不了头了,只得继续沉沦。

      之后,又有一人开始大谈起他的过去。

      这人名刘刚,乃某大户人家之子,他的家乡在当地官兵仗势欺人的管理下,一日不如一日,那些官兵刚开始只会欺凌那些无财无势的穷苦人家,抢夺农田,强娶人家姑娘,却不想于某一日,终是将魔手伸向了刘刚家——
      以其父大逆不道藐视王法为因,抄了他家,并将刘府上下几十口人全都斩首示众了。

      唯独被爹娘死命相护的刘刚逃了出去。

      刘刚看着自己的家人一个个倒在血泊之中,心里悲恸之余,更多的是不甘与怒火,故便对天发誓,和官兵正道势不两立。
      他,确实成了恶人,可他不悔。

      其余大汉听了两人的惨事,也纷纷倾吐出了自己不堪回首的往事,个个都是悲剧,不是家破人亡,便是惨遭打家劫舍,失去一切。
      这些事激起了深藏在姚伏城的心头大恨,仇恨如黄康般越陈越醇,想复仇的心越发强烈,他听着这些往事,觉得世道真是沦丧,安宁皆是表象,便开始带头行奸/淫抢掠之事。

      他要划破这些可笑的假象。

      -

      听完后,龚凌觉得姚伏城如此做,也并非毫无道理,这上天……的确似乎与这些人都有仇,竟把一切悲剧都安排于他们身上。
      可他真正想知道的是……

      “那你们为何要抓走备伙食的那妇人?”
      他看向阴影处的那道黑影。

      姚伏城尚未开口,那群趴在地上的大汉中,有一人便冷不丁出声了。
      “她活该!”
      这情绪忽而异常激/动的大汉名为李铁,曾也是孔梨村的村民。

      十多年前。

      姗娘家,又或者说,是老妪家,乃当时除陈家外,另一大地主家
      ——张家。

      张家和陈家不同之处在于,陈家赏罚分明,对勤奋努力的农民善待有加,而好吃懒做者,他们也只会解聘他们,让他们另谋出路;然而张家却是嚣张跋扈,自以为是村中一霸,便开始苛收租金,若是不在期限之内缴纳,便二话不说将其赶出去,甚至侮辱压迫。

      李铁一家便是其中受害者。

      “因为如此,就把无辜民妇抓来,你这样和肆意妄为之人有何不同?你要报复,抓走那张家老爷不就得了,何必抓走张夫人。”
      龚凌为其所为感到不齿。

      李铁呲牙道:“他们张家的苛刻导致我爹娘为了养我,宁愿饿死自己。”
      他狠狠地呸了一口,“呵”了声,“何况那张夫人乃张家老狗贼的挚爱,夺其所好,辱其所爱,实为最好的报复。抓走他那老狗贼宠爱的婆娘,让他婆娘替他尝尝看绝望的滋味,如此才能解我心头之恨。”

      龚凌扯唇讽笑,“这天下有富人,自然有穷人,你们只是刚好投胎成穷人罢了。”
      李铁眼神凶狠地瞪着他,却不知从何反驳,只听他又道:“张家欺辱你家,确实过分,可他们并未干伤天害理之事,只不过是断了本就是他们施舍给你们的财路。”

      这番话说的不错,这世道一样米养百样人,有慷慨之人,亦有小气之人,这张家不过是一毛不拔者,不愿施舍而已,何来残害之说?何况那田地本就是归属他家,是他的东西,他要作何处理,当然是随他意愿。
      说到底,全都是人心中那高傲的自尊心作祟罢了,不甘承认自己就是受人恩惠。

      龚凌暗叹了口气,觉得这些大汉有今日之下场,或许并非本意,但也实在是自作自受,并不值得可怜。将自己受到的不公,加诸在无辜之人身上,和当初害他们的人有何区别?
      他们终究还是成为了他们曾经最痛很的那种人,甚至更为可恨。

      -

      弄清这些前尘往事后,龚凌才言归正传,解决他们到此犯险最主要的目的。
      “那陈家小女呢?”龚凌问道。

      姚伏城愣了愣,眸子掠过一丝悲痛。
      那一丝情绪未能逃过龚凌的火眼金睛,他语气淡然,听不出任何起伏,“那与陈家小女私奔的郎君便是你罢。”

      姚伏城垂着头,毫无反应。
      他想起了那名姑娘纯真的笑靥。

      龚凌挑了挑眉,又继续说道:“你也上心了。”虽是疑问,语气却相当笃定。
      姚伏城呼吸一滞,藏在袖中的双手紧紧握拳,嘴角紧抿,面色阴晴不定。

      “我想想——”龚凌唇角微勾,语气吊儿郎当,却莫名有种无情的意味,“你之所以杀了她,是因她可能坏了你的大计?”
      姚伏城猛然抬头,辩解道:“不是的!”

      “那是为何?”
      龚凌面色不变。

      姚伏城脸色铁青,咬紧牙关。好半晌,似是认命,颓然道:“的确是如此,她能牵动我的心,我怕她迟早让我忘了仇恨。”
      他自知自己是狠心之人,不允许任何人影响他,且他毕生之愿便是将姚獬那老狗贼丢进大牢去,他不能因为一个意外,放弃所愿。

      倘若放弃报仇,未能还他姚家一个清白,百年后,他哪儿还有颜面见他辕城姚家上下百余人口?难道真要让极恶之人安然一生?
      所以他选择斩断那个会让他动摇的意外。

      龚凌笑出声来,满是嘲弄。
      “那你就这样弃其身于河中?”

      “我没有!”姚伏城断然大吼道。
      旋即忆起了当年。

      那时。
      他忍痛将刀子捅入窝在他怀里柔情蜜意、笑吟吟的少女的胸口时,不忍再看到她惊愕悲伤的神情,便索□□予底下的人处理。
      却不想那个人竟然如此对待她的尸/身!

      他眼角气得发红,缓步走向那群大汉之中,定定盯着此时唯一一个脸色惨白,双目恐惧的人,蹲下问道:“为什么?”
      那人没有回答。

      姚伏城用力捏住他的下颔,激/动地吼问道:“你为何要如此做?!”
      在众人的记忆中,姚伏城一直都是沉稳淡漠的,此番是他头一回见其如此愤怒,他虎驱抖了下,害怕地吞吞吐吐道:“我、我以为大哥你、你不爱那女人了……”

      “所以,你就肆意对待?”
      那人紧闭双眼,不敢再说下去。

      姚伏城也不用知道答案了。
      因为他心中有数,他起身,仰头极力嘶吼一声,一边眼角滴落了晶莹泪珠。

      他好悔。
      难怪他的翠儿从未到梦里寻他,看来是早已对他失望透顶,心灰意冷,恐怕来世也不愿见他,因他是害她之人,骗她之人。

      龚凌如同一看客,从始至终,皆是极为漠然地瞧着姚伏城。
      负了有情人,终是注孤生,就姚伏城这荒谬的深情劲儿,怕是再难寻得知心人,也算是报应了。

      姚伏城缓和自己心里的疼痛后,眼中哀伤尽退,又恢复了那副淡然样。
      他喉结动了动,嗓音微哑,“这些人随你处置,但我只求你能留他们一条命,看在他们任我差遣多年的份上,我无法眼睁睁看着他们死在我眼前。”终归还是有情的。

      龚凌点头允诺,他本就如此打算。送至牢狱,以将军府名义保住他们的贱命,若是从前,他定是不可能这样做,他肯定直接放狱卒任意处置,要生要死,都无关他的事。
      许是不想让苏芩那傻丫头瞧见他如此残酷冷情的一面,他出神地想。

      场面一片沉重,大汉们自知自己已是俎上之肉了,而姚伏城也正为陈翠一事黯然神伤,他们无心再抗,似是历了大喜大悲后的茫然。
      片刻后,地洞响起了龚凌的声音。

      “你且先躲起来。”
      这话,是对着姚伏城说的。

      姚伏城刚躲进角落,外头人便破门而入,十多个身穿兵服,手持刀枪之人闯了进来。这些官兵望着坐在上头悠哉的龚凌,又看向狼狈趴着的大汉们,一时间有些迷茫。

      龚凌瞧着他们那副呆傻的蠢样,微微摇头,有些无奈地捏了下鼻梁。
      “还不快抓起来,愣着干嘛?等我发号施令啊?”

      闻言,官兵才如同被人敲打了一下不灵光的脑袋,立即有了动作,将地上趴着的大汉全都双手捆住,再一个个解开穴道。
      这群曾作恶多端的野蛮汉子被官兵粗鲁地往前推了推,不甘不愿地走上了外头的囚车。

      苏芩便是此时进来的。
      她左看右看,捡到龚凌的那一刹那,松了口气,飞奔到他的面前。
      “你无事吧?”

      龚凌有些稀奇地挑起眉,话语多了点跩意,“我看起来像是有事吗?”
      苏芩犹疑地打量一番,“指不定是内伤?”

      “……”龚凌一噎,直接用手盖住了苏芩到处看的双眼,没好气地嘟囔,“我可没那么弱鸡。”言下之意,那群空有其表的弱鸡根本伤不到他一根汗毛。
      苏芩拿开龚凌的手,嘿嘿一笑,“哎呀,我这不是担心你么……”
      龚凌“哼哼”了声,“咱俩的信任呢?”

      姚伏城在暗处瞧着他二人的互动,思绪渐渐回到了十五年前那段最美好的时光。

      他仿佛看到一娇柔少女朝着他飞扑过来,紧紧抱住他的腰,声如鸟儿婉转清脆,甜甜唤他的名,“伏城哥哥。”
      那双眸子里尽是情意,令他深陷其中。

      姚伏城眼中起了氤氲,出神地喃喃道出了那女子的名,“翠儿……”
      呢喃细语飘散在空中,皆化作一声叹息。

  • 作者有话要说:  龚凌:我没内伤,但你脑子有点伤,得治。
    苏芩:……[宝宝不想和你说话.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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