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臣他有白月光（重生）》宝髻挽就

16、翠雾

　　第十六章翠雾

　　小花园在沁水轩以西，没过多久，杨氏带着三个姑娘就到了这里。

　　那边已有个女子坐在亭中等候，身边还有个小丫鬟伺候着。

　　杨氏加快了脚步，让三女在亭外等候，自己入亭把那女子请了出来。

　　未见其人，先观其步。

　　女子栗色暗花裙摆微微随莲步轻动，不露鞋面，脚尖向前，虽轻却稳，确实是十分熟练的宫步。

　　待出亭后，随杨氏而来，诸人才见其玉容。她修眉入鬓，明目有神。一张容长脸蛋，嗔似有情，笑亦含威，十分干练，端得是一位气质颇俊的美妇人。

　　杨氏赶忙道：“姑娘们，愣着做什么，快向翠嬷嬷行礼。”

　　行礼时，杨氏向翠嬷嬷分别介绍了三个女儿。

　　翠嬷嬷含笑打量了赵府小姐们，施施然接受了她们的礼，而后道：“诸位小姐好，奴婢名翠雾，小姐们可以叫我一声‘翠嬷嬷’。接下来的五日将由奴婢来教导各位小姐各项礼仪，还望小姐们都认真学习，若是有不用心的，奴婢自会替夫人责罚，绝不轻饶。”

　　她唇畔含着微微笑意，却没人会轻视她的言语。

　　那鸾宫凤殿里出来的，即便是个宫女也有不怒自威的气势。何况能称嬷嬷的，更是宫女里熬出资历的老人。

　　赵丹婳轻声问了句：“敢问嬷嬷芳名是哪两个字？”

　　“青烟翠雾罩轻盈……”张绛月低语。

　　翠雾耳朵好，听着了，点头道：“三小姐说的不错，正是出自司马光的《西江月》。”

　　赵丹婳呵呵一笑，赞道：“翠嬷嬷和婵儿都是精通诗书的女才人呢。”

　　“不敢当。”翠雾敛眸。

　　杨氏见状道：“好了，莫说废话了。翠嬷嬷，我就先回院子里了，若有什么事，您打发那丫鬟去沁水轩找我就是。她们姐儿几个若有不好学的，您只管责罚，不必宽饶。”

　　两人见礼告辞。

　　翠雾正色起来，道：“想必小姐们之前也在家中学习过一些礼仪，但各地诸流派的礼仪，唯宫中最为贵气优雅，同时也最是难学。礼仪不唯规矩二字，更能让女子从体态、步伐、神情等方面从容柔美、落落大方，千万莫以为礼仪只是花架子而已。奴婢不才，也曾十年教导秀女，手下也出过得宠宫嫔，若小姐们诚心学习，奴婢必然倾囊相授，不会辜负你们的用心。但若懒散怠惰——”

　　翠雾伸手，身边丫鬟解意，将一节铜制长棍放她手中。

　　“嬷嬷我，从来是不怜香惜玉的。”

　　一时间，方才的美妇人在小姐们的心中成了凶狠的笑面虎。

　　赵丹妘看着直发怵。

　　“好了。奴婢接下来就先教小姐们宫步的走法，你们要仔细看着，所谓体要正、身要直、步要小、行要稳，双手合拢于前腹，双目直视于前方……”

　　翠雾自己示范了一个来回。

　　“这和女师教的也差不多么。”赵丹妘小声嘟囔。

　　赵丹婳笑道：“姐姐要仔细看，女师教的有些端了，你仔细看嬷嬷行步，虽然看起来十分大方，却并不给人刻意的感觉，就像润物无声的春雨，妙全在细微处了。”

　　赵丹妘没回应，张绛月因走了十多年的宫步，也有些心不在焉。

　　“好了，现在小姐们一个个走给我看，就从这儿走到亭子那儿去，再折回来。”

　　“这么快！女师以前都做三遍呢……”赵丹妘惊道。

　　翠雾淡笑，“奴婢以为一遍足矣，接下来我会为小姐们细择动作。大小姐，请吧。”

　　赵丹妘赶忙端正了身子，不再多言，只是她才看第一遍，又忽然被叫道，脑子里记得不是特别清楚，只能结合之前女师处所学及模糊的记忆来走路了。

　　想着被两个讨厌鬼妹妹看着，还有翠雾这么一凶巴巴的嬷嬷，她只想做的好点再好点。

　　可惜一紧张，就容易出错。

　　百步的距离她走得勉勉强强，和翠雾所示范的差了些。

　　幸好曾在女师处学过，倒也走得不那么砢碜。

　　翠雾颔首，道：“第一遍走成这样，大小姐还是有底子的，只是步伐不够稳重，手臂脖颈过于僵硬，表情也不够大方，还需努力。”

　　赵丹妘虽有些不悦，但想起赵丹婵那个野孩子一点规矩都没学过，待会肯定被嬷嬷臭骂，便觉得自己也还好。
　　至少嬷嬷肯定了她的底子不是。

　　第二个是赵丹婳，只见她莲步轻移，体态轻盈，身形纤细而挺直，竟将翠雾之前的步态学了八分。

　　翠雾点头，眼中泛起欣赏之色。

　　赵丹婳走完后，行礼道：“嬷嬷觉得婳婳走得可还好？”

　　翠雾赞许地点头道：“二小姐悟性颇佳，已得宫步要领，若是步伐再多些稳重，就更得其神了。宫步就是轻而不浮，稳而不僵，小姐可好好品味。”

　　赵丹婳事事都长于她，赵丹妘见状也只能暗暗地翻了个白眼。

　　接下来是张绛月，赵丹妘来兴致了，亮起眼睛想要看笑话。

　　为避免太过扎眼，张绛月只按了前世平日走路的样子随意地走了起来。

　　公主们学这些礼仪，哪止五天？

　　那东宫九十一道长廊，几千多玉阶，在里头的每时每刻，都在做着这样的事。

　　仅仅靠着腿的自觉，不费吹灰之力便可完成。

　　赵丹妘见了她无甚表情的脸，本以为她紧张害怕以至于脑内空空，却没想到人家十分悠闲地走了起来，那优雅程度丝毫不弱于赵丹婳。

　　甚至还有一种‘闲庭信步’的感觉。

　　赵丹妘心里瞬间就酸水翻腾。

　　翠雾道：“三小姐也十分不错，若是能面带浅笑就更好了。另外，宫步时自信也很重要，三小姐这点就做得很不错，虽是规行矩步，却并无滞涩生硬之感，十分圆融淡然。”

　　甚至可以说，老辣。

　　可见之前杨氏和她所说的话并不完全真实。

　　杨氏说这三小姐是乐坊出身，自小在闹市里混弄惯了，于礼仪方面多有欠缺，需要她重点关注。如今看来，三人之中最需要关注的，应是大小姐。

　　所以，在接下来的训练中，翠雾时常敲打赵丹妘。

　　起初只是嘴上指点，到后来，若她哪儿有不足，就得一直练到翠雾满意为止。

　　赵丹妘从前糊弄女师的那些理由——诸如什么‘腿抽筋了’‘头晕’‘肚子疼’之类的借口，翠雾统统不买账。若是说一次，那惩罚就要翻倍。

　　赵丹妘苦不堪言。

　　终于到第三日，她忍不了了，怒道：“你做什么处处针对我？一个动作反复着做几十遍，谁受得了？”

　　“若是大小姐能如同二小姐、三小姐一样用心，只做几遍便得要领，奴婢就不会如此关注您了。”

　　翠雾冷淡地回应。

　　“你根本就是故意的！拿了我们府里的银子，不是让你这么磋磨人的！你等着，我这就回去让娘换了你，我就不信这洛都找不到比你更好的教习嬷嬷了！”

　　赵丹妘柳眉倒竖，气得冷笑，直接摔盏离去。

　　这‘气势’，倒让一遍的赵丹婳和张绛月惊到了。

　　赵丹婳满面忧色，赶忙上前向翠雾赔罪：“翠嬷嬷，我大姐姐她是嫡女，性格娇，脾气躁，但是没有坏心的，她可能只是一直练不好，心急罢了。婳婳十分尊敬您，心里也对此过意不去，我代她向您赔罪了，还望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说罢，还深深行了一礼，并侧身嘱咐张绛月：“三妹妹，你也过来给翠嬷嬷赔罪。”

　　话都说到这份上，张绛月也就从善如流。

　　翠雾露出个浅淡的笑意，道：“二小姐的心意奴婢领了，小姐们身份尊贵，不必如此纡尊降贵。”

　　赵丹婳闻言拿不准对方是生了气还是没生气，只好继续说道：“婳婳这就替嬷嬷去劝回大姐姐，还请嬷嬷稍等片刻。”

　　言罢，赵丹婳也匆匆离去。

　　这儿便只剩下张绛月和翠雾两人。

　　“三小姐，你不若和二小姐一同回院吧。”

　　翠雾依旧是带着浅笑，眼里却无丝毫温和。

　　张绛月忽然走近了翠雾，仰着头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容，用只有她二人能听到的声音道：

　　“这是真生气了？”

　　小姑娘忽然对她说出这句话，翠雾皱了眉头，她怎么敢。

　　敢用这种语气？

　　还莫名地带有一些熟悉感。

　　“你……”

　　张绛月扯了扯翠雾腰间一块刻着其名的羊脂玉，那名字的刻痕已经有些旧了。

　　“既然已经不是永乐府的人，怎么还用着这块玉。”

　　翠雾眸中倏地换了神色，冷冷一片警觉，厉声言：“你怎么知道？”

　　却见身前小姑娘抬眸明媚一笑，眼波盈盈，苍白的面容平添几许娇色。

　　这表情出现在这年纪的少女脸上，略有些违和。

　　“黄初二十年腊月，洛都东大街，念归桥下，我救的你，我起的名，你侍奉了我八年，你说我为什么知道？”

　　信息量太大，翠雾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就像被定身似的凝滞在了那儿。

　　旧事太远，斯人已逝，许多记忆都已被尘封在岁月里。从未想起有一日，会被蓦然提起。

　　一旦打开记忆的囚笼，它们便再也关不住，犹如九天河水飞流直下，滚滚袭来。

　　眼前这张女孩的面容与另一个人重合。

　　那人温柔地向她伸出了手，脸上挂着的就是这样明媚的笑容。

　　将她从地狱救出，让她过上她以往不敢肖想半分的生活。

　　“不……不可能。”翠雾后退，多年的理智告诉她要稳重，可声音却无法抑制地微颤起来。

　　“我眼睁睁地看着她走……我亲手把她送入棺椁之中……怎么可能……”

　　世上不会有这样的美梦。

　　张绛月握住了她的手，道：“翠雾，我当初为何弃了青烟要了你，你记得，我也记得的。”

　　“是我，张绛月，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