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门之主》江陵春

5、渔村剧本

　　天空已经变为了灰色，压抑厚重的层积云让天与地的距离靠近。

　　陈嘉颖站在“桥”上，一边是晴空万里，一边是黑云压城。
　　似乎自从暴露后，“那东西”就不再做掩饰，明晃晃就显露出“这里有鬼”的讯息。

　　拾级而下，义无反顾向村子走去。

　　整个村子气氛都诡谲起来，路上没有行人，似乎早上那个热闹嘈杂的农家乐村庄是个错觉。
　　空气中弥散着一股腐败的恶臭，水沟变成了铁屑红色，冒着气泡，临水的土壤都像被腐蚀一般变成焦黑色，像是环保宣传片上的调色水源污染照。

　　乍看过去，有一条长着长刺的细长条形鱼从水中一跃而出，正是同学们说的本地刀板鱼。
　　照理说水源这样污染了的话，水体里的鱼也应该活不下来。

　　他正想凑近看，就见几尾鱼猛得从水里跃起朝他袭来。
　　毕竟年轻，陈嘉颖一步闪开，那几道银光最终落到岸边的沙石里，长长的尖刺插在土里，无鳞的鱼身在空中无助的扑棱。

　　陈嘉颖心说好险，被这几道咸鱼突刺到了身上还不要开几个血窟窿。

　　尤其当他看到那些鱼的鱼刺旁，像是嘴的地方，龅出了类似海狮的尖牙，鱼鳍也发生了变异。
　　真恶心。

　　陈嘉颖尽量避开水走，天上忽然开始飘雨，逐渐雨势变大，他也变成了一路狂奔。
　　终于到了那座新中式别墅。

　　拉开玻璃门进去，浑身已经淋湿，他看着门外的大雨，雨越来越大，像是水帘，只见地上泥土被猛烈的雨势溅起一个个泥塘，就如重物砸地……渐渐他发现那不是雨势越来越大，而是天空中开始下“鱼”。
　　一条条鱼从天上砸下来，雨水冲散鱼的血水，后续的鱼砸在积累成层的鱼身上，竟有在下落后一时还没死透的鱼不住扭动挣扎。

　　陈嘉颖几欲作呕。

　　“你回来了。”

　　陈嘉颖回头是大着肚子的老板娘，一手牵着大儿子。
　　她已面目全非，看不出脸，鳞片盖脸，凸起冲破了头皮，使得她作为人时的长发耷拉着像是顶无精打采的假发。手已经长出了水生动物的蹼，也不知如何牵着她同样鳞片覆面的小男孩。

　　“你有没有带伞，淋到雨了吧？”女主人若无其事地问道，一如往常的温柔。

　　陈嘉颖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没事，夏天不要紧。”

　　“最好去冲一把热水澡。”女主人温柔地说道：“你上去冲一把澡，我去给你烧姜汤。”说着就拉着小男孩去灶间了。

　　如果换做平时陈嘉颖一定会去劝阻，让一个孕妇来照顾自己真是种罪过，但现在他都不能确定这是不是人。

　　“对了，你的同学都在楼上，他们刚才一直在找你。”女主人回头说道：“还有两个小姑娘呢？”

　　陈嘉颖不确定她是什么，说不定此刻还有幕后“神秘力量”的监控，说出奚叶菲和王枇玲的情况很有可能会增加她们幸存的难度。
　　所以他说的是，“我不清楚，我们没在一起。”

　　女主人也没多说什么，点头去灶间了。

　　陈嘉颖硬着头皮上楼，楼梯间遇到几个之前饭厅摆饭时见过的客人，他们脸上也开始出现鳞片，虽然不如老板娘那么多。

　　他走到自己房间门口，手搭在门把手上。

　　那一刻他想了很多，最终做完思想准备，插卡、旋开门把手。

　　房间里有五个人，在他开门时一同视线集中过来。

　　“陈嘉颖。”施繁叫了一声。

　　陈嘉颖松了口气，他的这些同学们身上没有出现鳞片，大概都还是人。

　　庄璐急忙过去一把拉他进来，然后紧张兮兮关上了门。

　　“奚叶菲和王枇玲呢？”庄璐问道。

　　因为有过那一通电话，陈嘉颖有些吃不准她是什么。照现在这个样子看，庄璐和平时一般无二。

　　庄璐也注意到他奇怪的脸色了，“怎么了？”

　　“不是你打电话把我们骗回来的吗？”陈嘉颖说道。

　　“我？骗？”庄璐一下就生气了。

　　“你打电话给王枇玲说袁恺从山上摔得头破血流，后来又跟我电话里说袁恺死了。”

　　袁恺原本在床上歪着，一下垂死病中惊坐起，“谁说我死了？”

　　陈嘉颖不动声色坐下来把事情和众人说了一遍。

　　“……就是这样，奚叶菲吓得崩溃了，现在也不知道逃到哪儿了。王枇玲我叫她逃出去报警。”

　　众人沉默。

　　半天，成傲儿来了句：“报警有用吗？”

　　方希媛大概是和她杠惯了，“可以帮我们收尸吧。”

　　成傲儿瞪过去。

　　“之前那女疯子说，不吃这里的东西可以有个全尸，现在我们都没吃，大概能算个好消息了。”方希媛嘲道：“我们都可以留个全尸。”

　　成傲儿气愤道：“针对我有意思吗？你和我吵赢了，那些怪物就消失了吗？收尸收尸，里面就没你的尸了！”

　　庄璐拦了下来：“行了行了你们两个，现在真要一致对外的时候，还要内部抬杠。”

　　方希媛也不领情，“团结有用？外面那些怪物，不知道有什么能力，连电话都能操控，连意外都能安排，不仅仅是怪物了，是超自然力量。”她说到这里还是经过思考的。“能力比不过，团结？我们加起来的人数也没外面的怪物多。”

　　单体攻击力比不过，连数量优势都没法发挥。

　　都是恐怖片爱好者，他们都很清楚，在恐怖片里，人类一方只有贡献尖叫的份。好一点的优质恐怖片还会有个机制，有一些体系，三流的恐怖片就只需要血浆和女人的尖叫而不会讲逻辑。

　　施繁站在窗口闭上眼睛，说了句，“我真希望现在是在做梦，就像每次晚上看完惊悚剧后做的刺激的梦。”

　　施繁加入社团的原因是因为他喜欢“做梦”，据他说只要他在睡前看过一部恐怖片，当晚差不多就会做恐怖片情节里的梦。虽然有时会冷汗惊醒，但醒来后他会觉得很兴奋。
　　那是一种现实无法实现的冒险与刺激。

　　现在次元壁破了，真正的刺激到了眼前，没人愿意用生命去冒险。说穿了他们这些爱好者平时能毫无顾忌地谈论神秘事物，就是因为意识里知道是假的，隔着次元壁去好奇而已。

　　“别想着你的梦了。”袁恺也抓着头发，男生都知道施繁的怪癖，“我也希望是梦，梦醒了我还躺在家里，旁边睡着个大长腿妹子。”

　　眼见妹子们表情不好，陈嘉颖也劝了句：“行了你这张嘴，到现在还油。想想要怎么办才好。”

　　袁恺懒得动脑筋，一副放弃的神态，“想什么想，没逃出去就等着那些怪物找上门。”又瞥了眼陈嘉颖，“你们三个倒是放得下，说走就走了。”

　　“就是去做个试验。”

　　“哼。”没人信。

　　袁恺心里更是在酸，后悔自己怎么就没那么果断，发现不对了就该溜，还什么不好意思拉不下脸，等别人显出异常再想办法。
　　他如果是出去了就一路向北，绝对不回头！

　　开玩笑，别说拿同伴威胁他，拿这片区域千百个人来威胁他也不回来。正如刚才陈嘉颖劝王枇玲的话，他们都是普通人，面对的却是超出他们知识和能力的事，自己都反抗不过，自己都不能为自己负责。他就直接逃了也不会有心理负担。

　　经袁恺的话一说，倒显得陈嘉颖三人是别有用心，一早策划好了扔掉同伴，几人看过来目光都不善起来。

　　“都干什么，一开始都是各自为政，你们自己打小算盘的时候和同学说了吗？”施繁讽刺道：“当时自己管自己打小算盘，还要防着别人知道。现在又埋怨别人逃命不带你们，全世界的好事都被你们算计完了。”

　　听他这一说，就算心里有不甘的也不敢显露出来了。

　　陈嘉颖有些惊奇。

　　“有什么奇怪的。”施繁有些不自然。

　　他们本来就是朋友，在这群人之中，他们平日关系最好，算得上是哥们。
　　施繁性格很活络，比袁恺这种一看就写在脸上的渣男更受欢迎，即便袁恺自封男神，在女生心目中的评分却是施繁更高。

　　平时看起来阳光大大咧咧，玩世不恭，什么都不在乎，不代表他就没心眼。有心眼也不代表他就是坏蛋。尤其他还是把陈嘉颖当兄弟看的。

　　本来就没有很好也很坏的人。

　　陈嘉颖没再去说什么，顺其自然，问庄璐：“你们说的怪物又怎么回事？”

　　袁恺太油，智商放泡妞上去了，方、成两人恋爱脑，这群人中也就庄璐思路最清楚了。

　　庄璐也受了惊吓，屋子里的人脸色都一样不好看。
　　她理了下思路，还是说明了事情经过。

　　原来大家各自为政，都用不同的方式躲开吃饭后，庄璐回了房，而袁恺三人还在外面逛。

　　庄璐也觉得不好意思，但要她说只是因为一个猜测她做了个神经质的选择那更奇怪，一个人在房间里，看看手机什么的。

　　迷迷糊糊打了个瞌睡，突然就听到楼下一阵阵尖叫。

　　她的房间正朝着后门院外溪水，远山葱郁，低头就看到袁恺带着二女边跑边惊叫逃进来。
　　由于站在楼上，庄璐很清楚地看到那一瞬间外面河道变红冒着气泡，数不清的刀板鱼跳水而出，有些扑到岸上，不断扑腾。

　　天空也映衬着水体的暗红，乌云顷刻遮蔽太阳。风向也变了，是会打着旋凌冽有声响的北风，怎么看都是快要下雨了。

　　虽不知道为什么，但三个同伴在尖叫。庄璐冲到楼下，看到三人惊慌失措，成傲儿大喊有鬼有鬼。

　　她按住成傲儿，极力想让成傲儿冷静下来完整说完一句句子。

　　“……人，人都变鱼了！都是怪物！”

　　成傲儿尖叫着抖开她，往楼梯上跑，又踉跄着逃下来，一格跨成两格，从楼梯上摔下来。

　　楼梯上，他们下面的人只能看到一只带蹼的水生动物的手——老板，他们那位师兄款款走下了，浑身都已经覆盖满鱼鳞。
　　因为在夏天，他们还能透过那件不太厚的白T恤看到他如同蛇腹的身体在人类的身体中挲动。

　　“啊！”成傲儿再次不争气地尖叫，见所有人都看过来，恶声恶气道：“看什么看，是人都怕的好吧，别再描述那么仔细了，故意恶心人吗！”

　　考虑到在场的人的精神状况，有些细节确实不用格外强调。

　　“好吧，后面的事也没什么好说的。我们都吓坏了，师兄倒是一点都没发现自己变化一样的跟我们交谈……如果不是他变成了怪物，真就和我们早上刚来时一样热情周到。”庄璐把后续简化了再简化，“我们就借口上楼，发现连新来的客人也有开始长鳞片，就开始猜测，大概是因为他们吃了饭。大家一合计，就想逃走。”

　　结果拿了行李走，老板的母亲就在他们门口问他们怎么刚来就要走。放下行李，众人装作各自出门散步，前门后面老板的一家都看着门，好心说快要下雨了，你们没带伞就不要出去，语气都是那样的周到客气。

　　“如果他们凶恶一点，我们反而会好过一点。”袁恺还是无精打采，“面露凶相的话，就是当做怪物，暴起和它们拼了就是了……客客气气像人的模样……”
　　这种诡异感更让人不寒而栗。

　　“用我们平时的研究打比方，恐怖是什么？就是异常。为什么一百年前随便撒些血浆就能称为恐怖片，现在大家还能一边看着丧尸片一边吃饭，就是因为适应了异常，异常也变成了平常。”庄璐用种很学术的方法去解释，“如果看到怪物，就是没人性的，就是应该吃人害人，下面的剧情接着就应该是和怪物搏斗，这就是正常；看到怪物后，怪物没扑过来袭击，和人类一样说话做事，为人着想，那就是异常。”

　　袁恺烦躁地扯扯衣领，也是经受着压力，“别说那么多理论，反正就是它们要是来硬的，老子就干死他丫的。现在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不知道有没有后招，就没法拼了。”

　　“当时他们说的‘不要淋雨’，谁知道是不是死亡条件。”方希媛幽幽说道。

　　陈嘉颖看了她一样。
　　通常来说，恐怖游戏NPC提醒的话都要去注意关键词。

　　“现在看来‘淋雨’不是什么死亡条件。”方希媛瞥了眼陈嘉颖湿漉漉的衣物。“早知道就拼着出去了。”

　　“他们就是想困住我们，拼出去了肯定也有其他事可以叫我们回来。”庄璐说，“你忘了刚才叫施繁爬窗出去发生什么了？”

　　前面后门都堵死，他们只能测试爬窗。
　　乡下的自建别墅，楼层都不高，窗外有时也会搭着树木，他们刚才就是开窗想顺着树爬下去。

　　施繁第一个下，最后一步，脚往下踩到地面就算成功——就在他一脚悬空往下的时候，老板的大儿子，那个五六岁的小男孩抱着玩具车仰着头。

　　没有五官纯粹以鳞片覆盖的脸上，突然从脸中央横向咧开一张血盆大口，一张嘴由内翻开，像蛇口一样咧成180度，那里面是两排细密的牙齿。

　　施繁一个愣神，差点滑下去，也就在那时，血盆大口里又蹿出了另一条灵活的小蛇头，向眼镜蛇盯着猎物时，悬停直立起朝向他，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向箭一样做出攻击。

　　“啊啊啊啊啊，你别说了！”成傲儿抱住方希媛瑟瑟发抖，再次抗议，“这种事没必要细说！”

　　方希媛瞟了她一样，默默推开她。

　　成傲儿脸色更差，做了个口型：真表。

　　“我们开始试着和你们三个打电话，你们都没接，于是我们估计你们怕是遇难了。”庄璐说。

　　陈嘉颖没去细究为什么他们在发现怪物的第一时刻没去通知自己三人，今天的事谁都没有对其他人的责任，自己能逃难都不错了。

　　“然后你们就回来了。”袁恺还有些计较陈嘉颖三人差点逃出去了，深恨自己当时没狠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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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闺女还是没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