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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风雪叶空谷(上) ...


  •   去年冬天。
      轻轻地,竹衣真披了一件白绒袍子,赤脚走下床榻。
      暖炉里的热气虽不盛了,但足够将寒意化解。
      竹衣真挑开草帘,望了出去——外面的雪很大,飘飘洒洒,漫天飞舞,似片片旋落的梨花,似天空中孤独的老人,絮絮叨叨地讲着话。
      “真美啊……”竹衣真看得入神,红唇抿上,脸上顿时露出一丝失落之情。
      门楼上的卫兵击打竹梆,“笃笃”的声响穿过风雪,传至窗边,令人心安。
      竹衣真走下楼梯,自己的侍女小用已经睡着了,她用棉被裹着脑袋,鼾声透出来,闷闷地起伏着。
      竹衣真将包袱取出,从里面拿出一个雕着青雀的红木盒,随即打开,捏出大云师印章,合上盒子,蹑手蹑脚地回到了楼上。
      竹衣真关上窗,挑了烛火,研了墨,铺开纸,用玉尺过平。她从笔架上挑了枝细笔,用温水浸着,然后托腮斜望着床上的男人——叶空云族族首叶兆青。
      命运安排这二人经历各种风波的考验,最终结合到一起,就像一场奇幻的冒险。
      风渐渐大起来,拍打着窗扉,刮过屋顶,大声呼号着,像两个失聪的人在斗嘴。
      竹衣真写好了信,盖上印章。她皱眉看了看,将信烘了几回,塞进信封里,一个不小心,踢到了足盆——“铛”。
      叶兆青皱眉从被褥里半起身,然后坐了起来。
      竹衣真笑,小声说:“还是吵醒你了。”
      叶兆青笑,披上衣服,走向床榻,上前抱住竹衣真,说:“大半夜的,鬼鬼祟祟,难道是盗取我叶空的情报,看我如何惩罚你。”
      两人依偎了一会,默默无声。
      竹衣真捻着那男人的胡须,呆呆地说:“青子,随我去东海吧,就我们二人。不再管这重任,不再管那道义,不再管什么残云,什么灵族纷扰,什么凡间愁苦,统统不管……寻一处小岛,相伴余生,哪怕只有一个晨昏。”
      叶兆青苦笑,说:“又说笑话,世上如此多的牵绊,哪里能统统放掉?”
      “是啊,是啊,我还是大云师,你还是叶空族首,我们都还是各家的大梁,想逃离却逃离不掉,想面对却面对不了,想放手怎舍得放手呢……”竹衣真的眼中闪烁着点点泪光,她拉住了叶兆青的手。
      叶兆青低眉,抚摸竹衣真的头发,说:“残云之危让广云山度日如年,如坐针毡,你若再离开了,云族还能靠谁?又有谁能担起这般重任?我叶空是没人了,广云山还剩下几人?玉龙,竹岭,雪岭又还剩下多少人?这大云师的位子,责任重大,又岂是能让就让,说放就放的?”
      “你说得对,除了我还有谁呢……有的人生来便是要做一件事的,我本就是最适合的人选!可如今,最适合却最终失败的人,或许只有我了……”竹衣真垂下眉头,眼神中流露出一丝的自怜。
      “为何这么说,不是你以命犯险登上北疆的火猿峰顶,云族这些日子又要死去多少云士?那登云林中,又有多少哀泣?怎可如此轻薄自己……”叶兆青眉头紧皱。
      竹衣真微微笑,抬首望着叶兆青,说:“或许人到了最后,终究是难以割舍心中的遗憾。我多么希望,我不是大云师,你不是叶空族首,我们都只是凡人,种田织布,贫苦相依……”
      “傻真儿,等你病好了,我带你去太楚西乡,寻一处地方,也过过凡人的日子,如何?”叶兆青说。
      “罢了,命中自有安排。若是我走了,你再与别的女子好了,就将我写给你的信,放在东海边上烧掉,让我在云天之上也知道,你不孤单。”竹衣真轻轻地说,轻轻地拭泪。
      叶兆青抓住竹衣真的手,说:“休得胡说!有老君的仙丹,总能化险为夷,绝处逢生的,你一定能撑到破除残云的那一天!”
      “老君的药是能保一时性命,却严重削弱了灵力,我不敢每日服用了,改为七日一服。”竹衣真抬眼望着叶兆青的眼睛。
      “为何如此?你不要命了!”叶兆青眉头拧成一股绳子。
      竹衣真从叶兆青怀里抽身,推开窗户,缓缓说:“这两年,老君一直在利用丹药讨好父亲,背地里一边广开财源,一边缩减开支。我怀疑,他想跟风岭联手,夺取龙血印。我若是灵力衰减,他便少一个对手,少一分畏惧。”
      “可你如此,也太冒险了!”叶兆青一脸焦急。
      竹衣真提起袖子,露出手臂,上面现出许多纤细的蓝色血脉。她指着举起手腕,对叶兆青说:“我试过了,吃与不吃,此残云血脉并无变化。我想,残云病既是云灵病了,我只需将云灵置于体外便可,可云灵一旦离开了身体,此血脉却变得更加明显,身子也异常虚弱,而云灵也因离开身体时间过长,变得敏感懦弱。如此看来,此病,便是逼迫云灵与宿主同归于尽,或许我时日真的无多了……”
      “胡说,胡说,胡说!老君的丹药一定多少有些用处,你千万不可少服,我已向阴山月族购买了‘养灵丹’,年后便可送到……”叶兆青竟是双目含泪了。
      “好青子,我知你心意。我当然会好好服药,还会继续追查残云,我还想破除残云的那一天,能与你相依着,看那满□□霞,看那含露香草,看那悠悠长云,看那闪闪星河,看那浮华月影……”竹衣真有些动容,目光烁烁。
      叶兆青与竹衣真再次相拥,双双落泪。
      夜漫漫,雪悄悄,竹衣真翻过身,气息深重,睡着了。
      叶兆青轻轻推竹衣真,竹衣真没有反应。他这才爬起来,小心翼翼地跨过竹衣真,下了床,将竹衣真写的那封信打开,就着烛火,凝眉细看。
      叶兆青叹息,轻声说:“傻真儿,你何必如此深究此事……”
      竹衣真睁开眼,披袍起来,说:“你向风岭称臣,我不深究,又如何知道你的心意。”
      “鸿天宫之战后,我本以为你父亲会召回我们叶空云族,重主孝德宫。没想到,他宁可相信老君,也不愿相信我们。”叶兆青说到此处,咬牙切齿。
      前年,即云年三千三百三十年,深秋时分,云族与风族的鸿天宫之战愈战愈烈,三神家族的老君眼看形势不妙,立刻背弃风族,誓言忠于竹雪家族,并用丹药帮助云师加快恢复的速度,还用“麒麟金丹”救了梅兮春与竹衣寒的性命,为云族获得最后的胜利,贡献了不小的功劳。
      竹公义自然十分感谢老君,非但赐三神家族无罪,还让老君继续打理广云山的草药生意。老君得以住进了梦蝶山孝德宫——这座曾经为叶空云族所居住的宫殿。
      竹衣真拭泪,说:“我知你为叶空尽心竭力,可你,你为何要依附风岭?自秋秉任重主风岭以来,他对云族只有恨!你依附他,他只会尽情羞辱叶空!”
      “你无法理解,我的痛苦。你是早月宫的宫主,竹雪家族族首的长女,三万云士之首,住在云气充盈的广云山上,要风有风,要雨得雨。我呢,名为叶空云族的族首,治下两万人,女多男少,男的里面还老的老,小的小。一帮老弱病残,兴族谈何容易?年年要面对饥荒,面对文戎的袭扰,你父亲又不施援手,我不依附风岭,叶空何以存世?”叶兆青一口气说下来,泪已崩流。
      两人泪眼相对,一时无话。
      “真儿,三年前,我就想娶你,可大主却说要我振兴叶空以后才能讨论此事,我……”叶兆青低下头,打破了沉寂。
      “青子,我知道你不是真心依附风岭,所以我才会写这封信,将此事与父亲母亲讲清楚。等我从东海归来,我会跟父亲商议让叶空重归广云山!至于婚配之事,何须我父亲同意,我早已将此生托付于你!”竹衣真紧紧抓住叶兆青的手,投入叶兆青的怀抱。
      叶兆青抱紧竹衣真,说:“真儿,我永世不会与你为敌,此生绝不与你分开……”
      夜愈加深了,叶兆青与竹衣真躺在一起。
      “若是你不当大云师了,那云族还有谁能当呢?”叶兆青喃喃地问。
      “当然是寒儿,我听师父说,她究灵非常刻苦,一丝不苟,灵术使用的非常平稳,再加上她也是异灵,以后必然大有作为!”竹衣真说。
      叶兆青叹息,说:“一个个女子,灵术了得,而我却如同个门外汉!”
      “别担心,我自会保护你!”竹衣真偷笑。
      两人打闹在一处,竹衣真咯咯笑着。
      小用醒了,听得动静,有些气怒,小声说:“我总说,要顾着身子,顾着身子,主家你却又半夜不休息!亏我脸皮厚,不然换个脸皮薄的,估计脸烫得能煮碗水!”
      叶空山谷里的雪越积越厚,一个巡山的抱怨说:“这天,主子们都搂香抱玉的,偏苦着我们这些下人。入冬的第一场雪就这么大,今年不知道又要冻死多少人。”
      另一个巡山的刚刚还在,现在却不见了。
      一团黑烟混在风雪中,扑向叶空谷归心木城。

  • 作者有话要说:  注:
    ①即云族三神家族,由部分梅岭云族,竹岭云族与雪岭云族组成,因聚居在三丘岭,故又称“三丘云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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