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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二十八章 ...

  •   领导人在中国的南海边画了一个圈,深圳就雨后春笋般地崛起了。这个新兴城市,是中国改革开放的前哨。当年改革的春风最早吹到这里,春风吹了二十多年后,依托沿海,靠近港澳的区位优势,再加上政府的政策支持,深圳已是南国最瞩目的城市,俨然成为了一个大的经济中心。这里有深圳证券交易所,高科技产业园,声色犬马的娱乐产业,国际大都市该有的应有尽有,当然更少不了大量的制造业。依托特区的优势,政策上的优惠吸引了国内、国外投资者在这里大量投资设厂,深圳繁华光鲜的中心城区之外到处都是各种各样的厂房。
      农村土地承包到户后,过去束缚在土地上的劳动力解放出来了。一个家庭,除了农忙时期所有劳动力能派上用场外,农闲的时候很少有事可做。有的家庭会搞点副业,但是一般来说,副业一年也赚不了多少钱。土地承包到户前为吃饭发愁,承包到户后大多数人又为钱发愁。愁是愁,但生活的出路在哪,还是得个人自己寻找。
      “改革开放”这个词在《新闻联播》里经常听到,广大农民并不陌生,但改革对他们意味着什么,这些土地上的劳动者最深切感受的只是土地承包到户。具体还有哪些改革,以及这些改革对他们的生活有什么影响,这是他们所不了解,更不能前瞻的。
      最先嗅到改革气息的是那些跑过广东的。新闻里经常谈改革开放,跑了趟广东,眼见为实,去过的人都发现广东的钱好赚,工资比家里高了很多。于是那些胆大、不安分的农民纷纷来到这块热土上来讨生活。慢慢地,南下广东成了全国各地区人们口头的热词,当时时髦的说法叫“下海”。如今二十多年过去了,据人们口头上的舆论,当年南下的第一代创业者大多都已发家。徐通两个儿子早几年不也南下广州打工并盖起了楼房吗!
      先到的人尝到了改革开放的甜头,再纷拥而至的人机会就没有最开始时那么好了。谁在改革开放的第一个浪头站住了脚,掘取到了第一桶金,展现在他面前的完全是另一条人生道路。一个人的崛起往往会带动一个家族,甚至是一个地方的崛起。而那些错过了第一个时机的人,要么依旧守在土地上耕耘,要么就是进了工厂与流水线相伴。对改革开放之后出生的这一代,深圳留给他们的机会基本上只有工厂流水线上的各种职位。
      高春兰上了职业介绍所的大巴,疲惫惊慌的心暂时安宁下来。拥挤的车厢里多是稚气未脱、神情低落的面孔,也许是太疲劳了,对生活太无力了,这么多人的车厢里静静的,很多人可能都是刚来深圳,累得说话的力气也没有吧。
      车停下来后,大家蜂拥着下了车。
      “快排好队。”散乱的人群立马排出了长龙,大家都想往前面挤,但在带队人员的注视下规矩了。
      “你们这要多少人?”职业介绍所的人问工厂负责人。
      “三十个。”
      听到这里只要三十个人,高春兰立马从队伍里侧出身看前面的人数,按她现在排队的位置,肯定是三十之外。她身上钱不多了,现在这个工厂要人得赶紧把握机会,后面不知道还会等到什么时候。怎么能把握住这个机会?来不及多想,在职业介绍所负责人转过身之后,她立马从队里出来,一路跑过去,耳边都是骂骂咧咧的声音。跑到靠前的位置后,站队的人见她想插进来,目光含着敌意,同时向前挪着脚步。管不了这么多了,在白眼跟鄙视中高春兰硬是挤了进去,挤进去后,职业介绍所负责人正好转过身,在她后面的人也不好再表示什么。
      “排好队,排好队。”职业介绍所的负责人喊着。
      一个个点人数,高春兰当然在三十个之内。那个排三十一号的小男孩一脸失落,高春兰余光瞟着他,满是愧疚。生活的困境让一个遵纪守法的好孩子变成了个不讲道德的人。
      “好了,没点到的再上车,去下一个厂看要不要人。”
      排在后面的一个个唉声叹气,大家都是第一次来深圳,不然也不会要靠职业介绍所介绍工作。来深圳坐了很久的车,心神困乏,他们已经经不起车子的颠簸,好多人不习惯大巴车里的气味,恶心得都快要吐了。不论工资高低,条件如何,现在最迫切的是找个地方安定下来,能有个床铺好好休息休息。但是没办法,生活的重压推着他们拖着沉重的身体又上了大巴车。高春兰看着开动的大巴车,对自己插队得来的机会既庆幸又愧疚。
      工厂负责人叫他们填了表,又核对了身份证及毕业证后带他们去寝室。负责人还特别强调:同省的人不能住同一间寝室。高春兰后来才知道不让同一个地方的人住一块儿,是因为怕他们结成团伙闹事。
      负责人把高春兰带到寝室,寝室摆了四个床架,双层铺。四个下铺都垫着凉席、薄被,上铺全都空着。高春兰拿张报纸把灰尘擦拭掉,现在终于有个栖身之所了。
      中午在厂里食堂吃过饭回寝室,室友们都回来了,高春兰热情地跟她们打着招呼,但室友们都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是啊,对这些有了阅历的人,初始的热情在社会的历练中淡漠了。对高春兰来说,她们四个是她进寝室的第一批室友,但对她们四个来说,寝室里进进出出多少批人了。既然是跟住旅店一样,何必要保持热情,做进一步的了解!生活总有最实际的原则。
      高春兰在楼道里拿了床垫子在水龙头下冲洗,这时厂里的广播响起:“今天新到的员工下午两点半下来集合。”高春兰把垫子洗好放到阳台上,就等着两点半的到来。
      下铺的四个人都躺着闭目微酣着,高春兰想搭话但鼓不起勇气。
      不久,一个人出去了,另外两个人也先后走了,高春兰纳闷她们不午休吗,中午太阳那么大去哪里?
      “小姑娘,第一次出来做事吗?”下铺一个人总算说话了。
      高春兰心头一热,“嗯,是第一次出来做事。”
      这回答之后又是一阵沉默,看来下铺的那个人并没有要把话继续说下去的意思。
      “怎么称呼你?她们三个中午不休息,出去干吗了?”
      “上班啊,哪有时间给你休息。”
      “你们没有在一块儿上班吗?”高春兰本来想问她怎么不去上班,但想着可能会不礼貌就换了说辞。
      “我们不在一块儿,同一个车间上班的不能住同一个寝室。管理层怕同一车间的人待一起时间长了容易结伙,所以每个寝室都是不同车间的人,这样容易管理。这工厂生活,天天对着冷冰冰的流水线,下班回寝室想找人说话也说不上,大家都不知根知底,能说什么了。你跟人搭话,别人还得提防着你。”
      高春兰等着她继续说下去,那人又停住了。
      “我叫高春兰,第一次出门做事,希望你能多指教。”
      “也没什么可指教的,自己聪明一点,灵活一点吧。重要东西随身带着,外面不认识的人少说话。”
      “你叫什么名字,怎么称呼?”
      “上班时间到了,上班去了。”下铺的大姐像是没有听见高春兰的话一样走了。
      这人是怎么一回事,刚提醒了她几句又不说话了。以后的日子过久了,高春兰才明白这个人是个善良的人,但她并不想跟自己深入了解。
      两点半高春兰到了集合处,吃了顿午饭又休息了会儿,大家的神色都好了很多。座位虽然是贴着坐,但都不怎么说话。
      负责人神气地站在前头宣布这次开会是向他们讲明工厂里的规章制度,大家基本上都是第一次出来做事,都认真地听着。
      前面厂里的规定讲完后,负责人提了提嗓音说道:“这里你们听仔细了,按国家政策,我们厂的工资是十一块钱一天,工作时间是八小时。另外加班的话有加班费,你们自己算算八小时十一块钱的话一小时是多少钱。”
      “一块多。”下面有人说着。
      “一块多少?”负责人停了下又说道,“是一块三毛七。所以加班也是一块三毛七一个小时。工资月底发,上班不足一个月的积到下个月发。你们一个月上多少小时的班就能拿多少票子。加班一般是自愿,上班不能懈怠,有人监督的。千万不能无故旷工,旷工不但不发工资,还要罚款,你们可记住了!一般说起来,我们厂的职工平均工作时间是十一个小时,一个月能拿五百四十多块钱,这比你们在农村的收入高多了。”
      负责人顿了顿接着说道:“你们最好规规矩矩在厂里上班,少去外面瞎逛。你们都是外地人,要暂住证的,没暂住证上街,警察随时都会把你带走,到时就得掏钱才能出来,都记清楚了。”
      负责人吞了口烟接着说道:“你们要出去转的就把暂住证办好,一个暂住证两百五十块钱,但是暂住证只在一个镇有效,如果去了别的镇,被抓了那照样是要罚款的。罚款一次是两百五十块,你们自己想想看划不划得来。另外,我们厂是九个月的试用期,过了试用期之后工资跟补贴都会相应地提高一点……”
      会后把人手分了组,由组长带着去参观厂房,熟悉生产流程,接下来是三天见习上岗。
      高春兰跟坐在下面的大多数人一样听到每天上十一个小时班,一个月能拿五百四十块钱还是满足的。他们还不知道每天十一小时班是什么劳动强度,心里都盘算着一个月五百四,那一年就是六千多块钱,好多钱啊。她甚至在心里比划着这笔钱有多厚。在学校时看大学的招生手册,大学学费一般在四五千左右。这样算下来,她工作一年,弟弟上大学的学费就赚到了。突然间她对厂子的感情亲切起来,这里有着生活的希望!
      高春兰跟另外九个女生分在一组,组长带着她们经过轰鸣的厂区,好几个人禁不住捂住了耳朵。
      “你们捂什么耳朵,上班就是在这里面上,现在你们在外面还受不了?把这点娇气收起来。”组长不温不火地说着。
      高春兰看着里面的工人忙着手中的活,里面的轰鸣声太大,相互间交流都要借助手势。
      高春兰将要上班的厂房差不多有一个足球场那么大,厂房的屋顶高高的,流水线履带上的女工机械地重复着那几个动作。
      “你们的工作很简单,不管你们是高中生、初中生还是中专生都没有问题,反正就那几个简单操作,一下子学会了。不过速度要快,如果流水线上的产品有积压,一处跟不上流程,那么整条生产线的节奏都会被打乱,这样会罚钱的,你们不要掉以轻心。另外了,虽然就那几个简单操作,但你们也得认真做好,做出来的产品次品率太高是要扣工资的。”
      十个新手绕着厂房走了一圈后,又都分别站到女工边细看她们是怎么操作的。生产线上就那几个动作,确实很容易学,但麻烦在于一天站流水线边重复简单动作,容易心生厌倦,不过现在她们都还没有想到这点。
      出了厂房,十个人心里都轻轻松松,都想着这工作简单。只有等她们自己站到那里上班之后,才知道那是什么滋味。
      三天的见习时间很快过去了。这两天里,她们虽不用动手,但站在那里看上一天,那感觉并不会比干一天活轻松多少,但真正的艰难显然也还没有到来。
      第四天,新招的员工都上班了。
      这天高春兰一大早就起来了。洗漱完毕,吃过早饭后离上班时间还有半小时,她对自己的表现还比较满意。
      进了厂房,组长宣布各项纪律及注意事项,其中一条规定是上厕所不能超过五分钟,而且一个上午不能超过两次。新来的员工都没把这些规定当一回事,开始了第一天的工作。
      一条流水线上有三道工序,流水线的履带在设置好的时间里缓缓前进着。干活的人在元件到下一个工序前得把自己这道工序完成,如果前面没有完成,那下一个工序就没法继续,整条流水线的生产就打乱了。
      高春兰负责流水线上第一道工序:给电子元件装螺丝。
      前几天看着别人干时觉得觉得简单、轻松,现在真正自己做起来,时间久了才发现这工作并不轻松,甚至比双抢都更累。
      首先流水线高度不大合理,总是要弓着腰才行;二是流水线履带缓缓前进,手旋着螺丝时脚还得跟着履带走,根本没有一丝松懈的机会,很快就腰酸背痛了。
      高春兰俯着腰飞快地转着螺丝,一个得以安好,来不及伸个懒腰,履带上下一个电子元件又到了眼前。不管怎样,得赶紧动手,不然下一道工序就要被耽搁。高春兰现在才知道为什么上厕所的时间都要限定在五分钟之内。几个新员工去了趟厕所,回来履带上的电子元件积了好几个,组长在一边脸色已经不好看了。
      在厂里,组长负责给工人记工时,如果工人做得不好,组长可以不给这个工人报工时,那这班就白上了。组长的谩骂,工人们得跟羔羊一样听着。有权力的地方就会有威严,组长那点权力足够手下的工人巴结讨好。
      整个上午,高春兰怕流水线上积的电子元件多硬是只去了一趟厕所,好不容易熬到十二点,总算可以缓口气了。
      午饭时间加午休一共一个小时,下午一点就开始上班。食堂里吃饭跟比赛似的,伙食虽不好,但大家都是飞快地吃着,吃完了好回寝室躺一会儿!上午站了那么久,如果不休息一下,下午的班就没法上。
      这一天下来,简单重复的工作让人筋疲力尽。这些新手从流水线上下来,前几天的朝气跟笑脸马上烟消云散。工作看起来简单,但真的只有亲自上阵才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好比看别人挑担子吧,只有担子压到你肩上才会知道那份沉重;又好比看划龙船吧,只有自己拿桨划几下才知道那需要多么大的臂力。
      下班时组长分配晚上七点到十点的加班名额,被点到的都是老员工,新人一个也没有。高春兰看着那些老员工疲惫的脸,本来想着加班她们会不情愿,但事实是被点到了名的都显得欣喜,那些没被点到的老员工倒是一脸失落。
      这些外地奔波来的打工者,他们最大的心愿都是想多赚点钱,只要开工资,再苦再累他们也能够承受。他们之所以能承受这份艰苦,背后都是对家庭的一份责任。三小时的加班有四块一毛多钱。一个月要是不加班,那就少了一百二三十块钱。
      在厂里交货任务不是特别急的时候,能不能加班、加多少班这名额由组长来定,所以谁跟组长关系好就能得到加班名额,谁要是得罪了组长,你就拿着每天八小时的基本工资吧。
      高春兰这组有三十多号人,组长大概三十多岁,留着八字须,脸颊肉呼呼的,整天眯着眼睛,嘴角上带着似有似无的笑。他一天的任务就是负责监督女工,保障车间生产线的正常运转,一个月能多拿一百多块钱的职位费,这在工人中间是个肥缺。手下哪些人让他高兴了,他就让她们加班,那些不谙世事的新女工,让她们慢慢体会吧。
      高春兰从厂房里出来,全身像散了架一般。流水线上那几个简单的动作单调乏味,以前双抢再累也没有这样的感觉。农村的土地是那么广阔丰富,流水线上只有狭小的空间跟冰冷的电子元件。
      深圳在东南沿海,地方时大概比北京时间要快一点,虽是下午五点,但暮色已经开始笼罩了。
      晚上不能加班去哪?干嘛去?高春兰边走向食堂边想着。今天是第一天上班,不能加班少了四块多钱,但她还没有老员工那么失落,工作才刚刚开始,她得慢慢去适应。
      高春兰拿着饭票打了饭,前两天吃起来还有点多的饭菜今天不够,菜里也没有什么油水,炒菜跟煮菜的味道差不多,还想吃点东西,但又得花钱,想了想还是算了。
      回到寝室,下铺的四个人都躺在床铺上,有了前几天的经历,高春兰现在不敢贸然开口。寝室里有五个人,但是静悄悄的。
      快到七点的时候,下铺的四个起身出去了,高春兰当然知道她们是加班去了。明天我也加班去,她在心里跟自己说着。
      时钟指到七点,厂房里的机器轰隆隆地响彻起来。高春兰从床铺上下来,时间还早,她想去外面看看。
      寝室二楼是乒乓球室跟桌球室,都是免费,里面闹哄哄的。男生多是光着膀子边打桌球边跟女生调侃着。这简单的场所在单调冰冷的厂里热火朝天。
      台球桌跟乒乓球桌人挤得满满的,高春兰来到轰鸣的厂房外头,透过窗户,里面的工人似乎已经习惯了轰鸣的噪声,各自在自己的岗位上忙碌着。
      这一个晚上,高春兰走遍了每一个厂区。一个产品的问世就是在这些厂区间分工协作完成的,哪一个环节出了纰漏,那造出来的就是不合格品。
      第二天中午下班后,高春兰找组长说自己想加班,组长眼睛眯成一条缝不置可否,只是说叫她吃过晚饭后早点到他办公室来一趟。
      吃过晚饭,高春兰赶到组长办公室,组长悠闲地抽着烟,显然是在候着。
      “把门带上。”组长边说边坐直了。
      “你坐,你想加班,你能给我什么好处?”组长捋着胡子说着。
      高春兰愣了愣说道:“发了工资请你抽烟。”
      组长沉默了半响,低声说道:“我也不要你的烟,小姑娘,你如果把我哄开心了,你也不用加班,工时我照样给你计,我还给你买漂亮衣服,你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那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高春兰一头雾水,又有些胆怯。
      “你不用做什么,听我的话就好。”组长涎笑着起身站起来向她走过来。
      高春兰慌忙站起来退到了墙角。
      “小姑娘,听我的话,我不会让你吃亏的。”组长一步步地逼了过来。
      “你不要过来。”
      “小姑娘,我看你模样不错,看上你了。你跟我,不说吃香喝辣,在厂里肯定不会有人敢欺负你,主管我都熟。你加不加班甚至上不上班都可以给你报工时。”组长边说边把双手支到了墙角,高春兰瑟缩着颤抖起来。
      “怎么样,你想想。”
      “你不要这样,这里是办公室。”说话时身子往下一弓,从墙角里钻了出来。
      “小姑娘,我也知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你回去想想,想通了过来找我。组里这么多女的,我看得上你也是你的光荣!”
      高春兰从办公室里退出来,逃命似的跑到黑暗处,心里的委屈、难过、愤慨涌上来,像是自己做了什么丢脸事一样羞愧,她真想大哭一场。但是哭有什么用,她尽量把声音压下来,泪水也只能偷偷地流。
      接下来的日子组长若无其事,高春兰神情恍惚了好几天,只要别人的目光落到她身上,她就想着组长那天说的话是不是被她们听到了,她们会不会在背后议论她。几天都在这个情绪中,流水线上的次品率自然上升了。
      一连十多天,高春兰都在惶恐跟心悸中,十多天都没加到班,少拿四十多块钱啊。她想换个车间,怎么换?找主管,刚进来培训时强调纪律就说了不能越级反映问题,怎么办?跟组长说换车间是不可能的,组长不让加班就没机会加班,自己能争这口气对他不理不睬吗?能不能圆滑点。高春兰心里琢磨着,生活逼迫她即使面对狰狞的面孔,也要学会用笑脸去逢迎!
      在高春兰细声细气地跟组长说过几次话后,总算能加班了。组长自认为这是她服软的表现,他愿意等待,愿意在她身上多点耐心。
      日子一天天过去,枯燥的工作磨练人的意志。生活从来不是鲜花跟掌声,生活是沉重的劳动。每天工作忙不过来,累得没有一点精力想一想流水线之外的问题,每天回去贴着床铺就睡着了,都没有时间想到家人。高春兰忽然想起离家这么多天也没报个信,弟弟在学校会着急会担心的。
      高春兰趁着吃饭的间隙回到寝室掏出培训时买的纸笔写起了信。时间紧凑,她也不能多写,大致写了下近况就匆匆收笔了,写好后她在信纸里夹了十块钱,多的不敢夹。小时候,期望之外的五块、十块能给人带来多么大的惊喜啊!
      十几天下来,高春兰这组有新员工受不了工作的负荷,干不下去了。组长的态度很鲜明,干不下去就走人吧,但你要发工资那是不可能的,工资得干满一个月才能发。你不服气,找主管、厂长、经理、老板,他们也都是这个回答。你再不甘心,你去劳动部门投诉,看看你自己经不经得起折腾。
      有几个人已经几天没上班了,她们几天来就守在财务处办公室要工资。对于管理人员来说,绝对要干满一个月才能开工资。一个月都不做满,开了这个先河,那今后还得了,以后怎么管理,那些天真的人还在无谓地浪费自己的时间。
      对厂里来说,生产线上的员工爱走就走,走了可以马上重新招人。流水线的工作没有多少技术含量,随时可以找人替代。这些人干个十几天走了也不是什么坏事,反正拿不到工资,给厂里白干,有时高层管理者还巴不得你走。最后那几个干不下去的人卷着铺盖走了。走的时候高春兰问她们去哪,她们说工厂太累,去找个轻松点的工作。她们走后的第二天,流水线上的位子又被新的面孔填补了。
      高春兰加班后,一天工作十三个小时,十三个小时都是在重复做那几个简单动作,单调、枯燥,但有什么办法,在她目前所了解的社会里,工
      厂里有给弟弟赚学费的希望,想到这,每每快撑不下去不想干了的时候,她总是咬紧牙关挺了下来。对她来说,她虽然没有多么远大的向往,目前的工作她也只是看作一个过渡,等供完弟弟上学她就不干了,到时候再找其他出路吧。现在再苦再累又有什么,只要还有明天的希望。
      每天沉重的劳动后,回到寝室有时候连洗澡的力气也没有。劳累之后没有精力考虑任何上班之外的事情,甚至都没有精力顾及时间跟日期。不知不觉中,快到中秋节了。
      月底就是中秋节,厂长大概发了仁心,新员工没干满一个月按工时计算也发工资,那些新入职的员工本来还为八月十五没钱发愁,现在这个消息终于使他们沉闷的脸上挂上了点笑容。
      高春兰下班后到财务室排队领工资,她工作了四十天,她自己算了算,基本工资加上加班费将近七百块钱。拿到了钱的人脚步都轻快了许多,一个月的艰苦劳动,就是为了月底的这几张票子。
      当财会人员把高春兰的工资发到她手里,薄薄的纸币的分量却是沉甸甸的。这是她来深圳挣到的第一笔钱,她可以自立了,更重要的是弟弟的学费有了来源。现在钱虽然不多,但积少成多,集腋成裘,一年下来也够他上学了。
      回到寝室,寝室里一个人也没有,又都刚领了工资,大多数人都出去转了,也只有这个时候才能放松放松。
      她洗过昨天的衣服,然后去食堂吃了晚饭。
      快过节,食堂油水多了些,但偌大的食堂并没有几个人。平常吃喝舍不得花钱,苦了一个月,这些再节省的人也忍不住要去外面改善下生活。
      吃过饭,高春兰也没事可做,她出了工厂到了街道上。
      每到月底,对厂里的人来说就是过节,这些离乡背井的人纷纷走到了街上。街道上的人流随着夜色的加深,越来越稠密起来。小摊小贩占据了大部分街道,人流愈加显得拥挤。
      高春兰舍不得花钱,各种诱人的商品、小吃她只当作视而不见。她怕迷路,一直顺着人流直走着,但走出一段距离后,人流慢慢稀散了。
      月底就是中秋节,明月高挂,身在异乡,免不了思念家人。
      “你怎么走路的,撞到我了!”对面走过来一个男子撞到了高春兰身上,接着是玻璃管破碎的声音。
      “对不起,对不起。”高春兰慌忙道歉。
      “对不起就没事啦?你把我的玻璃瓶撞碎了,值几百块钱了。你说怎么办,赔钱吧!”男的拿着根破碎的玻璃管恶狠狠地说。
      高春兰情绪立马镇定下来,看来这不是简单的相撞。她看到后面不远处还站着两个男的看着这边,跃跃欲试又不敢过来,大概他们是新手。
      “赔钱。”对面男的要过来扯她的衣领。
      没有时间考虑,高春兰迅猛地踹了那人一脚,那人哎呦一声弯下腰后,高春兰掉转头飞奔起来。后面突然像是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恐慌中她用尽全力奔跑着。不知道跑了多远,直到灯火通亮起来她才停了下来,这时已是汗流浃背。她回过头看了看,还好那几个人没有追上来。高春兰轻拍着胸口,稍缓了气,刚刚那个情景回想起来太可怕了!
      灯光依旧耀眼,人流穿梭不息,但这一切都像是中间隔着透明玻璃,把她与这点繁华隔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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