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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三章 ...

  •   班车开动起来,车尾扬起厚厚的灰尘,马上要离开村庄去市里,让人激动又忐忑。她不在家的日子儿女们一日三餐会按时吃吗?衣服脏了谁洗?田里、土里的活干不干得过来?他们会跟她承诺的那样听话,在家里好好学习吗?想起这些,免不了担心。她将要去麻纺厂工作,麻纺厂是个什么环境,她能不能适应过来,这些都是问题。好在已经走出了这一步,而且方向也已经明朗,陌生总会变得熟悉,希望以麻纺厂为起点,就此给儿女们一个相对有保障的生活吧。
      班车开得不急不慢,乘客时上时下,将近一个小时后到了市郊。道路两边的商店密集起来,人声纷扰嘈杂,小汽车时而鸣着尖锐的汽笛呼啸而过,城市繁华的影子在慢慢显现。这城市的繁华给人希望,但这繁华的背后又有多少汗水,只有辛勤劳动才能创造出城市的繁华。街道上的汽车多起来,班车的速度相应慢了许多。班车里多数人难得来一趟市里,到市里来对他们是一个大事,窗外的高楼跟穿梭的汽车看得人眼花缭乱,他们不由得议论纷纷。王丽华以前时常来市里做点小买卖,对车水马龙并不陌生。但城市的风光再一次出现在她眼前,她还是激动不已,这一次她不是来做买卖,而是要去麻纺厂上班,多么大的事啊!
      班车慢悠悠地开在城市的街道上,左拐右拐,不久也到站了。
      王丽华出了站,现在她要去麻纺厂,怎么走?出门前高立春跟她说过怎么走,坐什么车,现在出了站,城市交错的道路让她根本辨不出方向。
      麻纺厂有多远,去哪里坐车,这些之前没有考虑过的问题现在都成了问题。
      街道上开着的“慢慢游”、三轮车时而靠过来问她去哪,坐不坐车,她都没有搭理。她得先搞清楚麻纺厂在哪个方位,有多远才行。如果近的话打问着走过去就好。
      问了几个人,有的说麻纺厂在缝纫机厂旁,有的说在七里桥那块,可是缝纫机厂跟七里桥又在哪里?又有人说麻纺厂不远,坐哪路公交车很快能到。问路倒是问出了众说纷纭的味道。
      王丽华想着时间还早,先走着吧,边走边问说不定就到了。
      每到一个路口就问人,然而得到的答案跟先前问的情况总是有所出入,再这样走下去真不知道能不能走对。这时恰好前面有一个公交车站,走过去看了站牌,先前听人说的缝纫机厂标识就在站牌上。她又问了几个人麻纺厂是不是在缝纫机厂旁边,得到肯定的答案后王丽华上了公交车。
      麻纺厂说远不远,坐在公交车里却明显地感觉穿过了城市的中心地带。公交车过桥后,街道宽阔了许多,路面也更加干净整洁。街道两边的店面装潢得也愈加光彩,城市的繁华就在这些点滴中显现出来。
      公交车开在城市的繁华地带,王丽华饱览了之前未曾见过的风光,二十多分钟后到缝纫机厂站下了车。
      相比过桥时的高楼大厦,缝纫机厂下车后周围的房子低矮了很多,街道也不如之前整洁。不远处农田菜地依稀可见,显然这里是城市的边缘,到城郊了。这跟王丽华想象中的高楼大厦有点差距。
      她打问着往麻纺厂走去,拐了几个弯后看到麻纺厂门口竖着的牌匾才安下心来。
      门口的小门开着,王丽华直接走了进去。
      “你找谁,请出示证件。”传达室的保安说着。
      证件?王丽华愣了一下说道:“我来找人。”
      “找谁?”
      “高至春。”
      保安拿起电话拨了号码。
      “你叫什么名字?”
      王丽华报上名字。
      电话接通后说了几句就挂断了。
      “你在门口稍等一会儿,你找的人马上就过来。”
      王丽华退到门口没站多久,高至春就来了。高至春每年过年过节总会回去一两次,王丽华还是认得他的。说回来,这样一个吃国家粮的人,村里人人羡慕,平常是拿来教育孩子要好好读书的样板,怎么能不认识。
      高至春走过来上下打量,他招工到市里后在村里待的时间少了,这十几年来嫁到村里的妇女他当然不是很熟悉。
      “你就是王丽华吧?”
      “是的。”
      “ 我弟立春生怕我帮忙不帮到底,多次打电话拜托我要帮你的忙。”
      “麻烦你了。”
      “你身份证带了吧?”
      王丽华拿出身份证。
      “我带你去把手续办了。”
      王丽华跟着高至春往人事科走去。一路上高至春跟她说,办手续就是签一个临时的劳动合同,这个待遇跟正式职工当然是不能比的,要她先有心理准备,到时不要有心理落差。
      高至春把王丽华带到曲劲松办公室,曲劲松简单地问了几个问题后拿出份合同,签好字就办妥了相应的手续,王丽华分配的工作是织麻布,也就是踩缝纫机。
      从曲劲松办公室出来,高至春又带着她去分配的寝室。寝室是上下铺的多人间,住的是厂里的单身职工或是家属不在身边的职工。
      高至春跟在寝室里的职工介绍了王丽华后又带着她去厂里参观,王丽华跟着进了厂区,里面一长排一长排整齐的缝纫机让她大开了眼界。
      偌大的厂区缝纫机的声音不停息地响着。女职工们穿着蓝色的工装,头上戴着帽子低头忙着手中的活儿。高至春带着她走了一圈,又交代了方方面面得注意的细节后就从厂区出来了。
      “你是明天正式上班,今天你自己把生活用品去备一备吧。饭在食堂吃,等会我去帮你把饭票领来。”
      高至春走后,王丽华站在厂区的空地,这是她将工作的地方,对这里的每一栋建筑,甚至一草一木她都感到了亲切。她满带着感情转了好几个圈,厂区的建筑灰暗单调,但对她来说,这个环境里有着她对生活的希望,单调灰蒙的厂区在她眼中不由得平添了几分色彩。
      王丽华在厂里的小卖部备齐了生活用品后就回了寝室。寝室里四张上下铺床,可住八个人,但铺位空出了好几个,她把床铺铺好后,一阵铃声响起,厂区继而喧哗起来。
      职工们纷纷从厂房里出来,人声一下子打破了先前的平静。在缝纫机前坐了好几个小时一句话都没说,现在这个时刻像是得到了解放般快乐。她们相互交谈着往食堂走去,是中午吃饭的时候了。这个时候王丽华也感觉有点饿,但刚听高至春说食堂凭饭票打饭,他会把饭票给她送过来,她只能在寝室里等着。
      过了一会儿,穿着工服的几个女工先后回寝室了。王丽华赶忙站起来把自己介绍了一下,几个女工也没有说什么都忙着自己的事。下午还得上班,她们得赶紧把衣服洗好再休息一会儿,哪有时间顾及别人。不多久,寝室里的人都回来了。大家都忙完事情后,总算有时间说话了。
      “你新来的啊?”
      是在跟她说话,王丽华应了一声。
      “你怎么来这厂里上班,现在效益不好,我还想着能不能换个单位。”
      王丽华听着没有作声。
      另一位女工接道:“许姐,你是有条件这么说,像我不在这里端着这个铁饭碗,难道要我去街头摆个小摊?有个单位起码有保障。”
      “小刘,你来厂里才几年,你不知道厂里以前的日子多么好,现在一天不如一天!今天食堂里的伙食我都快吃不下。”
      “许姐,你不说我也能感觉得来,以前怎么好我是没看到,但从进厂来这几年确实是感觉各方面都在走下坡路。”
      “是啊,以前食堂伙食比现在好得多,餐餐吃鱼吃肉,天天换着花样,还是自助,随便吃。那个时候不是厂里职工的话,平常人一年都吃不了几次肉,你们说那生活条件多好,多优越,跟外面的差距又有多大。逢年过节又是发大桶的茶油,又是发大袋的墨鱼、大米,反正只要过年过节厂里都会发好多好多东西,经常堆在家里吃都吃不完,好多又转手送人了,那时候福利好得啊!你说现在可以比吗?每况愈下!我现在只求每个月的工资能按时拿到手就好,现在真的没得什么前景了。”
      “我正是这个感觉。我第一年来妇女节发了两桶油,还有二三十块钱补贴。现在一年比一年少,今年过年还不知道发不发福利,我现在想着只要工资能按时发就给厂里烧高香了。”
      “几桶油算什么,十多年前的时候,那时候厂里正是红火,就食堂里的伙食都吃得人红光满面。你想想那个时候很多单位吃饭都是问题,我们单位是自助,随便吃,福利什么的就不用说了。油、米、特产,一个人都提不回去,得我男人开着单位的车来装!”
      “不晓得今年厂里销路如何?”
      “好像不大好吧,你没看见仓库里积压了多少货。”
      洞庭湖平原有着中国最大的麻产量,依托着这个资源优势,麻纺厂成为中国最大的麻纺织品生产厂商。立厂之初是计划经济时代,过去统购统销造就了厂子的辉煌。但随着近年来的市场化改革,麻纺厂并不是太适应,还是照着以前的思路经营,或者说没有进取的动力吧,产品单一,花色简单,又不注重市场营销,再加上领导体制束缚,激励机制不完善等问题,光景是每况愈下。
      王丽华听着她们的对话,本来进厂的喜悦蒙上了层不知是真是假的疑惑。
      女工们在床铺上躺了大概一个小时后就起来上班去了,一下子寝室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她一直等着高至春给她拿饭票,现在还没吃饭。
      没多久,王丽华听到有人在楼下叫她。走到阳台一看,是高至春。
      “你下来拿下饭票。”高至春高声喊着。
      王丽华下了楼,高至春把一叠饭票递了过来。
      “其实饭票早就拿到了,只是大中午的,我也不大好在下面高声喊,打扰人休息,所以就等到了这个时候。现在食堂没饭了,你要饿了随便吃点吧,晚上是五点半开饭。”
      “也不饿,我吃了点东西。”
      “明天你就上班,上午是八点半到十二点,下午是两点到五点半。
      有时候业务忙的话晚上可能要加班,这加班一般都是你们这样的合同工负责,先跟你提个醒,到时不要跟那些有编制的正式职工比。”
      “嗯。”
      “你的工作是负责织麻布,分在你们寝室许朵朵那个组。她刚下来的时候我跟她说了要她多照顾你,生活上工作上你都不要操太多心,认真把分配给你的事做好就可以了。”
      “多谢高大哥。”
      “我们这厂,说起来在市里,其实这里到了城市的边缘。但是周末要去哪里也都还方便。”
      “爸,你还在这了。下午不去办公室了吗?”
      王丽华回过头,一个穿着工服的年轻小伙子走了过来。
      “谁说我不上班,我这就过去。”
      年轻人应了一声就走了。
      “这我小子,高俊伟,这么大了也没有点出息,靠我在这厂里给他找了个位子。好吧,我上班去了,你回去休息一会儿,要不也到处转转,熟悉熟悉环境,明天上班千万不要迟到。”
      “好的,谢谢高大哥。”
      “不客气。”
      高至春说完往办公楼走了。他是厂里的技术骨干,他的技术主要是负责维修设备,哪里出了故障才有他的用武之地,平常没事的时候就在办公室坐着。坐着干嘛了,看看报纸,喝喝茶,下下棋一天就过去了。别人羡慕他的清闲,认为不用做事照样能拿工资是个好事,只有他自己体会得到这清闲的难受。时常也觉得该去找点事干,但能干什么?他都快退休的人,还能干什么?有时他看着墙上“劳动最光荣”的标语都觉得脸红。
      他自己可以得过且过混日子混到退休,但儿子可不行啊。要是单位效益跟以前一样好那倒是无所谓,自党的十四大提出建立市场经济体制以来,政府对产品不再包销,得厂里自己去找销路,自此效益就一天不如一天。这几年时常工资都难发出,好在有市政府顶着才没出问题。怎么建立市场经济体制后厂里的日子反倒不好过了?儿子虽说已经成家不用他再负责,但他没点上进心可不是办法。高至春坐办公室没事不就看报纸嘛,据报纸上看来的新闻,有的企业亏损经营不下去,政府又不再给资金支持往往都进入了破产程序。一个厂子破产了,厂里工作了几十年的职工怎么办?将来的退休金去哪里领?这些都是问题。儿子不喜欢看书看报,干完手中那点活就吃喝玩乐,危机来了还不自知,这厂子将来要是经营再不能有点起色,那怎么办?到时候他去哪里吃饭?他还年轻,日子长着了。想到这,高至春总是免不了地忧心。
      我们可以看看,这个在村里家家户户口中孩子们学习的榜样,在他的生活中烦恼似乎不比在村里种地的农民少,生活中的风光跟幸福也许都只是别人口中的形容词罢了,无论哪种职业,总是有各自的烦恼。
      下午,王丽华又在厂子里转了几圈,厂区转熟之后又出了厂门,在周边的环境走了走。新鲜的环境自然给她新奇感,虽然中午听她们说福利什么不如以前,但对王丽华来说,能来这里工作还是很满足的,今后她每月可以拿工资,不管多少,儿女们的生活起码能有个基本的保障。
      吃过晚饭后回到寝室,想起高大哥拜托了许大姐多照顾她,王丽华想着多跟她了解情况,但晚上天黑了也不见许大姐回寝室。
      中午跟许大姐说话的小刘年龄比她小,王丽华跟她说起话来。
      “许大姐怎么这么晚都没回寝室?”
      “许大姐会住寝室?她是厂里的干部。她中午来寝室休息会儿而已,现在寝室不是有多的床位吗。许大姐家在市政府大院,她来这里上班基本上也是找个地方打发时间,领份工资而已。“
      “哦。”许大姐的生活王丽华不敢想象。
      当天晚上,王丽华想了很多。进麻纺厂,这在她的人生当中等于完全翻开了新的一页,兴奋得难以入眠。但当来麻纺厂所有的好处放到一边想起留在家中的儿女时,她就再也轻松不起来。这个点了,孩子们睡了没有?今天她第一天不在家,他们晚上怕不怕?他们现在睡了吗?没个大人在家晚上会不会有小偷?他们有没有把门窗关好?希望跟忧虑交汇,但愿自此生活会慢慢好起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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