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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一章 ...

  •   高玉兰把李家村的赤脚医生李德喊来帮妈妈拆了绷带后,王丽华总算能稍微自在地活动了。几天后,她感觉自己基本上已经复元后就上了高立春的家门。
      将近六月份,艳阳高照,大自然蓬勃地展现着生命力。围绕村庄的山野这个时候已是一片墨绿,稻田里禾苗青翠翠的,菜园的蔬菜长势喜人。
      王丽华还没有走到高立春家门口,远远地就听见高立春堂客谢娇跟着录音机在唱《刘海砍樵》,声调跟气韵神似李谷一,只是少了人跟她对歌。
      拐过弯,只见谢娇边唱歌边在菜园里挥着锄头松土除草。
      “嫂子又除草啊,你真是闲不下来。”
      谢娇见是王丽华说道:“我就是闲不下来了,不做事人不舒服。”
      王丽华边说边走着到了高立春家的地坪。
      “立春哥在家吗?”
      “没了,今朝早上给他哥哥送鸭蛋去了,顺便还带了一纤维袋子菜。菜看着长,这豆角一个晚上就长长一大截,吃不完了。”
      “立春哥今天回来吗?”
      “应该会回来,不回来明天谁去看鸭子。”
      高立春每年开春时都会买几百只鸭苗,现在长得蛮大了。不管天好天坏,高立春没事时总是拿根竹篙赶着鸭子在田里转,这样可以省饲料钱。眼红他的人说鸭子在田里会踩坏禾苗,其实照生态农业的观点看,鸭子在田里转,不但能吃掉害虫,还能踩掉碎枝烂叶,地地道道的生态立体农业。
      高立春每天赶着鸭子在田里转悠,那赶鸭子的呼喊声时常在村庄里回荡,简直就是种艺术。今天他出去了,几百只鸭子在围栏里围着食槽嘎嘎嘎边争食边叫着。
      高立春的产业除了几百只鸭子外,他家后面还有十多亩山,满山栽的都是橘子树,每到橘子快成熟的时候总要在橘园里拴两条狗,自己则时常待在山顶上的小房子里守着桔山。
      高立春把农林家畜都弄得有模有样,他家的经济情况要比大多数人好也就不足为奇。
      王丽华跟谢娇谈了会儿天后,谢娇问道:“ 今天来找他有什么事?”
      王丽华犹豫了下还是说道:“你们屋里有人在外面,我想到外面找点事做,想找立春哥帮点忙。”
      “你要去外面做事?儿女在屋里怎么办?这不大好吧?”
      “他们能照顾自己了。”王丽华轻声说着,一阵酸楚涌上心头。
      谢娇也理解王丽华的境地,一个妇女每年操劳在土地上,负担着三个孩子,多难啊!前两个月高量又把她手打断了,真是雪上加霜,在这村里哪有生活下去的勇气!
      “这样啊,等他回来了你跟他讲咯,大概得下午三四点。”
      王丽华回去后,她是打定了主意要去外面找事做。下午四点多,王丽华又过来了,这个时候高立春坐地坪里抽着烟。
      “立春哥,你回来了。”
      “嗯。”高立春起身了。
      “堂客,泡杯茶来。”高立春朝屋里喊着,谢娇在堂屋里应了一声。
      “你田里的禾苗长得还不错,你崽女插田的时候我看着还怕插不好,想不到他们做得还不错。”
      “是还长得可以。”话刚说完,谢娇端着姜茶过来了。
      她把姜茶递给王丽华道:“老馆子,丽华来想找你看外面有没有什么事做,她想去外面做事,你问问你哥看看。”谢娇开口把她今天来的事说了出来,王丽华心里真是感谢她。
      高立春看一眼老婆,又回过头看着王丽华,“你要出去做事?”
      王丽华点了点头。
      “你去外面做事崽女怎么办?”
      “她大女儿都十五岁了,还不能照顾自己吗?”谢娇在旁边说着。
      哎,总算是嫂子接应了这些难开口难回答的问题。
      “你要出去找事做,昨天这个时候来跟我说就好了,今朝我刚好去了市里。”
      “你明朝去供销社卖鸭蛋的时节打电话给你哥问问看,看他们厂里要不要人。”
      “也是。”
      “这样吧,丽华,你这个要求我不一定做得到。等明朝打了电话再跟你说好吧,我现在只能说尽力要我哥给你帮点忙。”
      高立春这样说王丽华已经很感谢了。她已经打定主意,如果高立春哥哥高至春厂里没事做的话,她就自己出去找。她没出过远门,外面的世界对她是陌生的,所以最好还是有人介绍比较好一点。
      六十年代,国家在农村招工,高至春那时候是村里少数几个的高中生,顺利招工走进了城市。他招在麻纺厂,从最初的学徒工干起,现在是厂里的技术骨干。招工到城里后,回家的次数一年比一年少,现在除了过年常常整年整年都难得回几趟村里。王丽华嫁到这十几年也没有见过几次面。
      第二天一清早高立春提着一大篮子鸭蛋到了供销社。供销社算是村里的一个小中心,平常哪个人家里有点东西要拿出去卖又不想走远路的话,一般就提到供销社附近卖,这里人总是多一些。
      高立春很快卖完了鸭蛋。他来到供销社的电话机旁拨通了高至春办公室的号码。
      供销社的这部电话是村里唯一的一部电话,刚装好时村里放了好几挂爆竹庆贺。这东西对村里人来说是新鲜玩意儿,自此这部电话就连接了村里人跟外面亲戚朋友间的感情。身在外地的人先打个电话到供销社,跟供销社的人说找谁,并且约定再次打来电话的时间,然后由供销社的人专程去通知相关的人来供销社等电话。当然,供销社的人也不是白跑腿,被通知到的人总会给予相应的劳务费的。这部电话装好后越加吸引人,供销社生意也比之前红火多了,相比之下陈世宝那的生意就稍微少了些。不过有点不足的是电话信号不好,偶尔听筒里的声音听得不大清楚。
      高立春拨了好几次终于接通了。
      “老哥,听得清楚吗?”
      高至春那边传来的声音很小。
      “跟你说个事,你那麻纺厂还要人吗?”
      “现在厂里效益不好,还要什么人咯。”
      “这样的,我们队高冬九的堂客这几年吃了不少苦,能不能帮忙在麻纺厂找个岗位?你们不是麻纺厂吗,应该有她能做的事,这个忙你一定要帮了。”
      “老弟啊,现在效益不好,不比以前。”
      “你体谅下,这个忙能帮到就一定要帮,你操点心。”
      高至春听弟弟口气硬朗,看来这个事分量不轻。
      “好了,我只能尽力,但打不了包票。”
      “嗯,有消息了回个电话,就这个号码,供销社的,你的电话机子上有显示吧?”
      “有了。”
      挂断电话,高立春提着篮子往回走,电话另一头的高至春开始思索该怎么办。
      高至春在厂里工作三十几年了,刚进厂时虽然只是学徒,但显然那个时候的社会地位比现在高得多,那时候当个工人是很自豪的事。有一次换岗,上面有关部门要把他调到党校去他都不愿意,他要当工人,工人光荣。现在了,不要说党校,就是跟其他单位比起来也已经没有优势。那时候厂里红红火火,缝纫机踏板声就没有停过,厂里的产品一直都是供不应求,现在再没有以前的那个形势。
      自一九九二年国家提出建立市场经济制度以来,社会上的产品日益丰富,各种商品如潮水般涌现,而麻纺厂还是以前计划经济的思维,产品单一,不注重美观设计,也不看重营销,这几年来明显感觉不如以前有销路。库房里时常积压着不少成衣,市场无路,最终靠政府采购才去了库存。过去工资不但月月准时发,每年还会涨一点,年底的奖金也不少。现在了,工资总是拖啊拖,几年都没涨了。而根据厂里的经济效益来发的奖金数额是越来越小。不知道这个困境什么时候能转过来?过去那么辉煌的企业什么时候能够恢复原有的活力?政府部门怎么不派一个能够与时俱进的厂长带领厂子走出困境?
      据高至春观察,新任不久的厂长并无多少行动,估计只是把这个职位当作给履历镀金的过渡站吧。想到这,他有点心痛。这个厂里有着他的青春岁月,他不忍心看着付出多年汗水的厂子衰败下去。何况厂子效益关系到自己的切身利益,如果厂里领导再找不出一条路来,等他退休后能不能领到退休金都是问题。
      今天他弟弟高立春给他打电话说要给高冬九堂客在厂里找个工作,正式有编的当然不用想,但就是合同工现在也招得少。厂里的效益大不如以前,多少台缝纫机闲置着。要给她找个位子,这怎么找?
      高至春感到一阵为难。但是照立春的口气,这件事很重要,怎么办?
      在大茅坪村,村里人都羡慕他吃公家饭,还风传他在厂里做了多大多大的官,也怪自己的虚荣心,每年回家对众人的褒扬也不推却一下,现在怎么办?村里人认为自己在外面混得好,这事要办不成村里人会怎么说?无非两种:一种说他不讲情义;一种会说原来他混的也不怎么样,这么个小事也办不到。他又是爱面子的人,这两种说法会大大影响他在村里的形象。虽然他出来二三十年了,但心里总认为还是那个地方的人,根扎在那里,这两种说法他都接受不了。
      村里人都认为他当了干部,其实他只是个技术骨干,这些年虽然和厂里的领导混了个脸熟,但要开口叫人办事那又是另外一回事!厂子不景气,现在还要找个额外的岗位,这真有点为难。好在人事处的曲劲松主任跟他关系还划得来,能不能跟曲主任说说好话?高至春琢磨着这个问题不知结果到底会如何。
      “爸,上班去。”儿子高俊伟喊道。
      高俊伟上的中专,他毕业的时候厂子正是红火的时候。虽说毕业包分配,但那时候要分到麻纺厂难度可大,得大学学历才能分配到厂里。为了把儿子的工作安插到麻纺厂,儿子刚进中专他就各方面开始着手活动,最后领导看在他是老员工的份上才开了这个口子。现在父子俩只是不在同一个厂区,做的都是同样的工作。
      父子俩相跟着往厂区走,到了厂区才一左一右分开了。
      高至春进了厂房,厂房里的缝纫机声音寥落,脚踏板踩得不缓不急。哎,这哪里是以前热火朝天的场面。以前一进厂房就埋头干活,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现在了,待在厂房里熬时间,总是时不时地看手表。那个时候抱怨每天没有歇一口气的工夫,现在真的闲下来又怀念过去忙碌的日子。高至春不急不慢地做着手里的活,好不容易挨到了中午吃饭的时间。
      说到吃饭,食堂里的伙食也跟过去不能比。过去是自助餐,想吃什么自己拿,菜式不少,应有尽有。现在是食堂师傅打菜,每次打菜师傅勺子总要抖几下,就这几下,高至春每次看得目瞪口呆,本来想吃的基本上都被师傅抖没了。不过这样也好,以前伙食太好总是节制不住,伙食差了之后他自然吃得少了,体重减了不少。到了他这个年纪,是格外关心身体健康的时候。今天他打上饭以后四处张望,总算看到了曲劲松,高至春端着饭坐了过去。
      “曲主任,吃饭啊。”
      曲劲松点着头并不多语。
      高至春扒着饭琢磨着找哪个时机点好跟曲劲松提那个要求。这个时机很微妙,得像是忍了很多次都没提这次终于鼓起勇气提了,又得小心翼翼表现得像是为提了这样过分的要求不好意思,还得跟曲劲松的吃饭节奏、表情配合起来。高至春饭吃得心不在焉,心思全在把握这个时机点上。好几次曲劲松抬起头来他话到嘴边又溜了回去。眼看曲劲松饭就要吃完,这事能不能去办公室跟他谈?还是去办公室谈吧。
      曲劲松先吃完就走了,高至春饭也不吃赶紧跟到了办公室。
      “曲主任,要午休了吧?”
      “刚吃了饭,坐会儿再休息。你喝茶吗?”
      “不喝。”
      曲劲松还是给他泡了杯茶。
      高至春把茶杯捧在嘴边吹着热气来遮掩他的所思所想,有点不好意思开口,但不开口这事能办成吗?他犹豫再三,再拖下去局势只会更加微妙,好不容易跟来了办公室,得抓紧时间赶紧开口。
      “曲主任,有个事想请你帮忙。”说完这句话全身不自在,手都不知道往哪放,以前在曲劲松面前从没有这样过,原来求人是这个感觉。
      曲劲松看着茶杯道:“什么事?”
      “这样的,我们村有个堂客们家庭条件困难,她男人过世好几年了,这几年来她一个人负担着三个孩子,每天起早贪黑,田里土里所有活都是她一个人操劳。这还不算,我们队里有几户人家恃强凌弱,见她家穷拿他们没办法,已经欺负过她好几次。前几个月她手又被人打断了。现在她都害怕在队里生活下去,想来市里找点事做。你看厂里能不能给安排个位子?”
      “这啊,至春兄,这事难办了。你难道不知道厂里现在的情况吗?如果不是要和谐厂里气氛,最好是裁掉些员工减少开支。现在是没办法,年年效益不好,年年还得养着这么多人,你看现在上班多少人都是磨洋工。”
      “曲主任,这个情况有点特殊。你看又不要正式员工岗位,她只要从土地上走出来就行。她这个情况真是不容易啊。曲主任,一个堂客们带三个孩子多么难,曲主任你就帮个忙,只要在厂里给她安排个事做就可以了。这么多年来你我都知根知底,除了我儿子进厂跟你提过要求,我什么时候还给你提过其他要求,这个忙你一定要帮了。”
      曲劲松放下茶杯,听高至春的口气,这个事是得认真考虑一下。
      “她能做什么事了,会踩缝纫机吗?”
      “会的,就是不会也容易学了。”
      “那这样,这几个月刚好有几个人到了退休年龄,本来是不需要再招人进来的,现在你有这个情况,那多安排个岗位就多安排个岗位吧。不过她肯定不是正式职工,工资福利跟正式员工不能比的,这个你得先跟她说清楚。照现在市面上的工价,一个月大概四百多块钱,你先跟她说说看愿不愿意做。”
      “好了,谢谢曲主任。”
      之后他们谈了些问题。从曲劲松办公室走出来,高至春压在心头的那块石头终于放下了。他赶紧把电话打到了村里的供销社,接电话的是胡建明的堂客范晓琪。高至春没叫范晓琪去通知高立春来接电话,他跟范晓琪说把消息通知到高立春就可以。当范晓琪听到王丽华将去市里麻纺厂去做事的时候猛吃了一惊,她有何能耐进麻纺厂?打电话的是高至春,马上各种原因她就窥得一二了。
      挂断电话后,她还是觉得有点不可思议。王丽华去市里做事了,她作为村长的堂客,占据了村里多少堂客们羡慕的供销社岗位,现在王丽华将去市里做事,像是把她的风头抢去,她心里很是不快。
      范晓琪没有立马去通知高立春,而是等着高立春来供销社卖鸭蛋时顺便跟他把这个消息说了。当高立春把这个消息带给王丽华时,王丽华心绪激动了好久才平伏下来,她终于可以走出这片土地,不再受这些人的欺负,并且生活的新希望似乎已经在跟她招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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