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兄有感情》潇洒鱼

31、第三十一章

　　时过立春，余寒未消，山脚下的镇民修为低微，大多把自己裹成了圆球，生怕挨上砭人肌骨的冻意。

　　小镇原名太虚镇，本意是为了沾上太虚门的圣光，想发展成繁华富饶的仙城，只可惜大业未成，大劫浩浩荡荡地砸了下来，镇民一个不剩地全跑了，干净利落地龟缩在凡间一隅。等大劫平息，少部分的人灰头土脸地回到原址，在废墟上重新搭建了一座小镇，厚颜无耻地更名为富饶镇。
　　富饶镇跟“富饶”二字搭不上一点关系，只是满载着镇民们异想天开的期望，寒酸落魄地盘踞在太虚山的山脚下。镇内人丁萧条，简陋寒碜的茅草屋乱七八糟地分布在平地上，几只鸡鸭不安分地在其中上跳下窜，大有走街串巷的意味，沿途乱撒棉絮般的羽毛。

　　而在富饶镇边缘，一座稍具规模的茶楼临水而落，朱墙黑瓦，三层结构，每一层皆是宾客满座，观其气派，和富饶镇的一干茅草屋格格不入，犹如穷酸地里的富贵地主。
　　“地主”的朱漆大门上高挂着做工精致的牌匾，上面龙蛇飞动地写着“醉茶楼”三个醒目大字。

　　一位穿着朴素的老者坐在一楼的高台上，对着台下黑压压的人头，操起惊堂木，往木桌上重重地拍落，拖长了自己的公鸭嗓音，中气十足地说道：“且说重千山跋山涉水，踏临太虚，满腔壮志雄心，以力拔山兮之劲摧毁太虚门大阵，意欲夺秘宝、取真经，然而世事如云任卷舒，美梦当头易成空，血火魔重千山还未踏入太虚山殿，便遭难敌阻碍——”

　　脑袋们纷纷屏住呼吸，即便心知结果，还是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
　　老者浑浊的眼睛扫视了一遍，大感满意，唱喝道：“乾坤动荡现无涯，一夕凝剑破云天！”
　　“阻拦之人正是太虚门旷世奇才席云亭！”

　　此言既出，如同一石激起千层浪，台下众人难耐激动，纷纷拍手叫好，几有气盖山河之势。
　　老者快心满志，继续拉长音调，说道：“无涯剑气撼动天地，山河震颤，重千山即使步入元婴久矣，面对席云亭亦是小心谨慎、步步为营。席云亭有师弟谢了君相助，如虎添翼，三人打得难解难分。胶着之时，谢了君忽出高招，竟使出绝迹江湖多年的猛虎剑诀，剑气成猛虎，庞然盖天地，转眼间就将重千山吞入腹中！”

　　谢了君：“......”什么玩意儿？猛虎剑诀又是何物？他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茶楼掌柜长得肥头大耳，缩在狭小的柜台内，肉都快挤出来了，他拨动着算盘，余光瞥见路经此地的谢了君，立即顺溜地从桎梏中挣脱出来，跑到谢了君面前，笑道：“哟，小长老来了。”

　　掌柜名唤李大崇，原是太虚门外山弟子，因资质差劲，他自请下山，在凡间打拼，后来返回修真界，在太虚山山脚下开了家茶楼，偶尔会暗中给太虚山的弟子传递有用情报。
　　谢了君环视一周，漫不经心地说道：“近日生意不错啊。”

　　李大崇将胖手揣入衣袖中，乐呵呵地说：“最近外人往来频繁，一般会来茶楼里歇脚，各色人物混杂，有白的，有黑的，还有红的......嘿，简直是姹紫嫣红。”
　　谢了君听到“红”这个字，心下了然，说道：“掌柜的辛苦了，怎么不多招些人手？”

　　李大崇叹道：“鱼龙混杂楼中，真真假假，人心难测，不好招啊，不如不招。”
　　他唉声叹气了一番，然后朝谢了君问道：“小长老这回怎么下山了？”

　　谢了君长话短说道：“身有要务，得出趟远门了。”
　　“哎哟——”李大崇一拍自己的大脑门，脸上的肥肉波浪般跟着抖了好几下，他冲楼内端茶倒水的小二喊道：“小邓子，快把我柜台上的宝贝葫芦拿来！”
　　小邓子得令，撂下手中的活儿，手脚麻利地取来柜上的葫芦。

　　李大崇接过葫芦，交到谢了君的手上，道：“葫芦里头是我自己新煮的太上茶，味道还不错，分量十足，闲暇时喝上几口，通体舒畅。小长老，路途遥远，世道艰险，多加保重啊。”
　　谢了君将葫芦收入储物袋中，笑道：“好。”

　　暖日之下，河水波光粼粼。
　　一名少女坐在岸边，挽着裤脚，细腻白净的小脚丫在水中荡来荡去。
　　陆之瑶端起水袋，猛喝了几口水，目光触及乱动的小脚，顿时皱起眉头，道：“把鞋穿上。”
　　少女吐了吐舌头，说道：“我就洗个脚，陆师兄就不要管那么多嘛。”
　　陆之瑶语塞，随即说道：“若是在自家山头，随你怎么折腾，在外头就谨慎点。”

　　夏小沫在旁劝道：“好了好了，阿怜就是用河水洗个脚，又不是干什么大事，师兄用不着杞人忧天，消消气吧。”
　　陆之瑶懒得再理他们，在关山月身边坐下，暗自愁眉苦脸。

　　关山月没感受到陆之瑶的郁气，开口问道：“陆掌门，你们接下来打算去哪里？”
　　“嗯？”陆之瑶回过神，下意识地偏头看去，猛然看到了关山月干净无暇的侧脸，又移开了头，含糊道：“应该是跟你们同行，到京都吧。”

　　“哇！”阿怜扑了上来，抱住关山月的胳膊，喊道：“太好了！想跟月姐姐在一起！”
　　陆之瑶被阿怜的魔音刺痛了耳朵，越来越有暴揍师妹的冲动了。

　　夏小沫往四周看了一圈，疑惑道：“你们家大师伯和小师叔呢？”
　　“小师叔去醉茶楼了，至于大师伯......”箫子晖没见着席云亭的身影，语气一转，问道：“咦，大师伯呢？”

　　小镇外摆有几个简陋的摊位，趁着人多，小贩们各凭本事，扯着嗓音大声吆喝，几乎能声震九霄云外。
　　一名大婶掀开笼屉，滚滚白烟先溜了出来，散在空中，笼屉内是模样各异的糕点，香气四溢。

　　席云亭驻足在旁，目光停留在热乎乎的糕点上。
　　摊上的大婶一看到模样俊朗的青年，不由眉开眼笑，问道：“小公子，要不要买点糕点尝尝？可新鲜了。”

　　席云亭饶有兴趣地问道：“这是什么糕点？”
　　大婶含笑道：“此糕名唤千铃糕，从京都那边传来的，是京都千铃节的特色食品。如今千铃节临近，我观来往此地的京都人很多，便做了不少千铃糕。”

　　席云亭回想起上次谢了君灌下药汤的一幕，不禁问道：“千铃糕好做吗？”
　　大婶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愣了愣，说道：“不难做的，京都内还有专门的糕坊教人做千铃糕，几乎家家户户都会这门手艺。”
　　席云亭盯着笼内的千铃糕，忽然露出爽朗的笑容，客气地说道：“麻烦给我来一笼。”
　　大婶笑道：“好咧。”

　　不远处，谢了君坐在浓荫大树下，眼神专注地望着盘桓在小摊间的席云亭。
　　小蓝子从谢了君的宽袖中钻了出来，一声不响地踩到了他结实的肩膀上。

　　谢了君仍旧没移开目光，嘴上问道：“前辈又来了？”
　　酒仙慢悠悠地说道：“一时好奇，过来看看你们。”

　　谢了君轻笑道：“我怎么觉得前辈话里藏话呢？”
　　酒仙道：“老夫是挺好奇的，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那种心思的？”

　　他轻飘飘的话语吐了出来，却犹如当头一棍，挟风砸了下来，砸中了谢了君隐藏情愫的心窝子。
　　谢了君瞬间收敛笑意，薄唇抿紧，藏在袖中的双手不自禁地颤抖了几下。

　　酒仙感受到那股细微的颤意，正想开口，却听到这位不要脸的气定神闲地说道：“是啊，我爱慕师兄，自认为和他天生一对，打算挑个好时机把人拐到手。”
　　酒仙受惊，差点就要破口大骂，他扭过鸟头，刚好对上了谢了君的视线。

　　那眼神清澈透亮，然而平静之下却藏着令人胆战心惊的疯狂。

　　酒仙目视前方，望着来来往往的人，忽然道：“人生一世，草长一春，来如风雨，去似微尘，前路缥缈，当好生把握。”
　　谢了君收回目光，一时间沉默不言。

　　当初魔都破碎，他流浪山川，为了活命而踏上修仙之路，前途灰暗，难见明灯，即便是入了太虚门，飞升这个奇妙的念头就没从他的脑子里蹦出来过。

　　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凡人生死茫茫，福祸难定，在熙熙攘攘的尘世中摸爬滚打，少数人能活至百载，寿终正寝。
　　修士能比他们多活数个十载，却也是行在摇摇欲坠的木桥上，尽头是飞升大门，想走完一条完整的木桥，起码需要数百年的时间。
　　无数人从桥上跌落，走完的只是少数的人。

　　谢了君身有魔念，可能总有一天会身死道消，也有可能会堕入血海，永不回头。
　　他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在看到那个人的一瞬间，所有的安之若素全部土崩瓦解。

　　谢了君望向席云亭，眼中的疯狂冲破了假象般的平静，他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不会死，也不会堕入歪路，就算是跌入了万丈深渊，我也会披荆斩棘地爬出来。”

　　席云亭将装着千铃糕的纸包收入储物袋中，他对谢了君和酒仙的谈话一无所知，心情愉悦地走向河边。
　　就在临近茶楼的时候，席云亭感受到一股浓烈的真气，他余光一扫，看到了一抹陌生的红影。
　　红衣男子站在附近的山道上，大喇喇地俯视着站在茶楼前的席云亭。
　　席云亭静默良久，倏地对他扯起一个笑容。

　　更远处，大风乍起，席卷城墙上的旗帜。一行人穿过巍峨的城墙，向前方的野林行去。
　　一名青衣公子停下脚步，仰望阴沉的天幕，叹道：“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在荒无人烟的南冥谷地内部，一双脚轻飘飘地踩在了焦土上。
　　男子外披轻裘，内里是银白锦衫，像一位风度翩翩的公子哥，他看向广安废墟，沉声道：“除念石不在此处。”

　　繁华的京都内，白衣书生背着书篓，拐入狭窄的小巷，避过肮脏生臭的水坑，推开了一扇破旧的大门。
　　他踏入了小院，摆出微笑，冲房内忙活的中年女人喊道：“娘，我回来了。”

---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卷.尘土完结
主角一行人要入京都了
白衣书生大有来头，真正身份会在文章后期揭露w
注:世事如云任卷舒:出自《增广贤文》
人生一世，草长一春，来如风雨，去似微尘:出自《增光贤文》
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出自《庄子.逍遥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