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兄有感情》潇洒鱼

1、第一章

　　时近立春，太虚山刚下过一场春雨，山路泥泞湿滑，草木缀满露珠。几名青年挽着裤脚，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过泥地，往后山的方向走去。
　　后山面积不大，草木稀疏，风景不太好看，还有一座坑坑洼洼的石碑。石碑本来有字，大概是有了些年头，又遭受风风雨雨的吹打，字迹模糊不清，还被小坑小洞“鸠占鹊巢”。

　　为首的青年人盯了半天，也不晓得这是什么鬼画符。
　　他旁边稍显稚嫩的青年也跟着瞅了瞅，没瞅出什么端倪，忍不住问道:“这就是三师兄说的机缘？”
　　后面的人扒着两人的肩膀，对着石碑左看看右看看，很快得出了结论，“我看不像。”

　　三天前，除了长老师叔和掌门师兄，大家都在菜圃园子忙活。忽然，北边天光大亮，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彼时正是黄昏时刻，层云染红，倦鸟归巢，余晖映在务农的三师兄身上，衬得他更加温和可亲。
　　三师兄轻吐出一口浊气，用袖子擦去额头的汗水，单手叉腰，笑道:“天光大盛，紧接着倦鸟归巢，分明是吉兆。不出五日，该有我派机缘现世。”

　　众人不以为然。他们心里晓得，三师兄看似君子端方、温润如玉，实则爱发病。整天把铜钱揣在手里算来算去，嘴边挂着最多的就是“机缘”“吉兆”几个字，一旦被人嘲讽，就会哀怨地盯着对方，颇像个含冤而死的可怜鬼。
　　但凡讽刺他的人都被他念叨过，久而久之，大家也就习惯了。

　　直到昨日，其中一人夜半如厕，经过主殿小屋时，听到里面有人在议事。那人没有听墙角的心思，满心只有茅厕的怀抱，偏偏听到了“机缘”和“后山”这几个字眼。
　　他瞬间清醒。

　　要是这机缘一词出自三师兄之口，他或许不会在意。然而说出来的人是太虚山最正经的掌门师兄。作为太虚掌门，柳一绪克己守礼、殚精竭虑，记挂着门派一切大事小事，不过他从来不把三师兄口中的机缘记在心上。三师兄的为人，大家有目共睹。对着一块石头，此人都能说成是机缘。只是，了解归了解，众人也不会私下说什么，掌门自己也是从来不提机缘之事。况且，这闲云野鹤般的生活过惯了，很多弟子对门派振兴的目标反而不再看重。

　　过不了多久，屋子里传来了二师姐关山月的声音:“这几日，的确有些不寻常。护山大阵那边，我会找师叔商量一下。”

　　春寒料峭，晚风吹拂过来，冷彻骨髓，那名弟子哆嗦了一下，被尿意一刺激，顾不得了多少，带着这“惊天”的消息，飞奔去了茅厕。

　　然后，有了这么一出——后山寻机缘。

　　扒着肩膀的青年疑惑道:“李舒云，你确定你没听错吧？”
　　为首的那名弟子道:“千真万确，我的耳朵可灵了。董绍，你要是不信，可以先走。”

　　后山这块地方，他们来过几次，但从来没有仔细看过，就知道此处光秃秃的，只有一座不知年头的石碑。

　　“这座石碑……”李舒云身旁的弟子燕兴恍惚了片刻，仿佛回到了久远之前，“我记得我入门时，并没有见到过。”

　　那时候，太虚即便是没落，也仍然是修真界数一数二的大派，门中人才辈出，更有惊才绝艳，引得修真界无数人赞叹的天纵奇才席云亭。所有人都以为席云亭能重振太虚，将它带至新的巅峰。
　　十年前，大劫突至，修真界元气大伤，无数大能相继陨落，十大仙门没了三个，剩下的不是一蹶不振，就是投身仙朝、沦为走狗。
　　太虚有幸存活，但门内长老前辈无一幸免，有才能有名望的年轻弟子纷纷在大劫中牺牲，只留下了一干没有火候、诸事不知的小崽子。

　　太虚现今的长老谢了君是辈分最老的小崽子，他幸运地成为了席云亭的小师弟。他入门之时，席云亭的名头已经响彻了整个修真界。
　　大劫来临时，谢了君才不过十四岁，连现任掌门柳一绪都比他大几个月。
　　他们看过大能们仙姿卓绝的身影，也见过惊天地动山河的高手过招。
　　于是盼望着自己也能成为一方大能，一剑破云动九霄。

　　然而，十年一过，热血已凉。

　　当年横跨大洲的太虚山脉被大劫磨成了小山包，气势恢宏的太虚殿塌倒成惨白的废墟。
　　剩下来的少年在原址上重建太虚殿，企图让太虚殿辉煌重现，结果造出了个四不像。
　　至于这块石碑……大劫来临前，后山上的确没有这块石碑。它是在大劫后期立在后山上，立者不详，缘由不详。

　　李舒云小心翼翼地抚摸了一把石碑，轻声道:“没准这块石碑便是机缘。”
　　董绍还是觉得不可信，但眼前的石碑确实疑点重重，他灵光一闪，脱口道:“不如把它挖开？万一里头没什么东西，那我们也没损失啊。就是确认一下，此物是不是和机缘有关？”
　　目前为止，这算是一条可行的路子。

　　燕兴在旁欲言又止，李舒云却咬牙道:“挖吧。”
　　“李师兄。”燕兴用上事先带着的铲子，铲了几下土，问他:“如果真找到了机缘，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李舒云迷茫了一会儿，但他手下铲土的速度不减:“自然是告知掌门了。”
　　至于之后的事情，理所当然也是交给掌门定夺。

　　所谓机缘，在他们的理解中，通常和门派振兴大计有关。
　　但门派是否复兴，他们却没以前那么在乎了。
　　岁月蹉跎，他们熬成了一群风干咸鱼，自知对不起太虚，但输给了“世事无常”和“无可奈何”。虚无缥缈的机缘成了他们心头可有可无的慰藉。
　　咸鱼也是闲得慌了，想找出机缘看上几眼。

　　挖了一半，董绍停下手中的活，死死盯住燕兴的下半身，半晌嘴里蹦出了一句话:“燕师弟，能不能不要瞎晃？”
　　燕兴早早停了铲土的工作，白着一张小脸，勉强露出笑容:“我没晃。”
　　李舒云低头看着脚下的土地，嘴唇翕张:“是地在晃。”

　　此话一说，地面晃动得更加剧烈。三名青年根本站不住，嚎叫着向地面扑倒。李舒云控制不住双手乱晃，右手狠狠砸向石碑，痛得他脸色一白，恨不得当场昏倒。
　　匆忙之中，李舒云并没有看到石碑被他那一手砸得粉碎，反倒是燕兴和董绍趴在地上看向落在地上的一堆碎石，嘴巴大张。
　　碎石堆积处，一只手破土而出。

　　地面不再震荡，一切仿佛归于平静。李舒云躺在泥土上，心疼地握着右手，见燕兴和董绍都望向石碑所在处，便也将目光移了过去。
　　然后他看见一个满身污泥的人从土里爬了出来。
　　李舒云头脑空白，对上那人明亮的双眼。
　　接着，他醒悟过来，心想:原来那石碑是块墓碑，爬出来的人是鬼哦。
　　机缘个鬼。
　　李舒云没骨气地晕了过去。

　　另外两人承受能力强，没有直接晕过去，只不过离崩溃的边缘不远了。燕兴死命抱着董绍，哆哆嗦嗦地问道:“光天化日……之下，你……你是何方妖孽？”
　　董绍闭起双眼，不争气地哭了出来:“我们是太虚弟子，要是你对我们动手，我家长老和掌门绝对不会放过你！”

　　泥人坐在地上，目光从李舒云身上移开，转至另外两人身上，听到掌门二字，他心弦一动，问道:“掌门？你们掌门是谁？”
　　两人被泥人沙哑的声音吓了一跳，差点就要晕过去。

　　“柳一绪，我家掌门是柳一绪。”董绍睁开眼睛，虚弱地发出声音，好像说出掌门的名字，就会生出与眼前不知来历之人对话的勇气。
　　董绍是掌门同辈弟子，但年纪轻，常年待在太虚山，鲜少下山，未经红尘历练，心思单纯，他不知泥人是何来历，也不知泥人为何问起掌门。对方问起来，他也就傻傻地答，自以为能镇住对方。懵懂无知四个大字在他身上呼之欲出。
　　却没想到，泥人听了他的答复，竟是笑了出来。

　　“柳一绪？”泥人轻声呢喃，“是他，也好。”
　　燕兴看见泥人这种反应，又怕又疑:“你笑什么？”
　　泥人随口答道:“听到故人之名，喜不自胜。”然后又补充道:“放心，我不是鬼，亦是太虚门人。”

　　席云亭环视了一圈，将后山环境收入眼底。
　　曾经，太虚山脉横跨大洲，后山连通禁地，亦是两大洲的分界点，花草葳蕤，灵气浓郁。现今，后山没了一大半，满目萧条，草叶稀疏。
　　席云亭被封印束缚了多年，朦朦胧胧，不知今夕何夕，但故人仍在，总归是好事。

　　只是，岁月倥偬，时光境迁，满眼春风百事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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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注：（1）十年一过，热血已凉：十年饮冰，难凉热血
（2）岁月倥偬，时光境迁，满眼春风百事非：出自《采桑子·当时错》一句“红泪偷垂，满眼春风百事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