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意之殇》容小巍

5、救赎

　　方之衡全身的肌肉迅速绷紧，悄无声息地握紧了拳头。
　　就在大战一触即发，一场恶战在所难免的时候，那个人，在最不该出现的时间，最不该出现的地点宛如天神般降临在他面前，将他牢牢地护在身后。
　　在他愣住的一瞬间，他听到耳边响起一个熟悉到哪怕他在梦里都会听到的声音。

　　“退后，照顾好自己。”

　　那声音不高不低，不卑不亢，轻描淡写的让他几乎产生了某种错觉，仿佛此刻并不是什么打仗拼杀的现场，而只是如从前一般阳光明媚的午后，办公室内平淡而静谧的相处时光。

　　那个人，如同变了个人一般，既不是工作中从不改变的端肃脸，也不是放松时眉目清俊的朗朗少年，此刻的他，陌生得让方之衡觉得，自己似乎从未认识过他。那样好的身手和无论面对何种场面都毫不惧怕的模样实难和他这样的文人少年联系在一起。然而如今看着他，倒也没有丝毫的违和感。
　　转眼间，那些看似凶神恶煞的对手此刻已全部躺在地上，各自抱着身体的不同部位哀嚎。
　　方之衡像一个看客，眼睁睁地看着那个人在李宗耀近乎扭曲的神情中，伴随着此起彼伏的□□声，坦然自若地朝自己走来。

　　虽然此时已是半夜，除了路灯可怜的点点光芒外，再无一点光亮，但方之衡就是觉得，那个人像是从另外一个世界而来，身后背负着绚烂无比的光芒，一步一步，只为自己而来。

　　方之衡的声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脱口道：“老师......”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和沈清辉说话。

　　这也是他第一次喊他为老师。

　　没有太多言语，方之衡本来也并不擅长表达，对于很多事情处理方式都是埋在心底让它变成永久的秘密，毕竟哪怕是他想找人诉说也无人肯听。也正因此，他的亲人不喜欢他的原因之一就是说他心事太重难以相处。所以，于他来说，哪怕真的有某一个时刻他的情感浓烈到了极致，可你能从他身上看到的永远只能是一张冷寂阴郁的脸，再也没有其它任何多余的表情。
　　这么多年来，他把自己保护的太好，而你永远也猜不透他。

　　沈清辉微微愕然，但随即却是终于被方之衡认可的激动与欣慰，他当然也记得这是他接任班任以来方之衡第一次真心实意地称他为老师，此一声之后，是不是就意味着从前他所有的真心和努力都有了回报。他发自真心的浅浅一笑，待要说话，忽见方之衡瞳孔猛然一缩，声嘶力竭地喊道：“老师，小心身后！”
　　话音未落，在大脑反应过来之前沈清辉便极快的侧身闪避，然而却还是未能完全躲过，肩膀处骤然多了一处刀伤。
　　沈清辉转身回头，看到的正是李宗耀冷厉而扭曲的脸。

　　李宗耀并不是没听到刚才方之衡对沈清辉的称呼，可是于他来说却并没有任何差别。老师又怎样？严格意义上来讲，在这样的学校中，老师只不过是表面上风光实际没有一点地位的存在，略有些权势背景的学生有几个会把老师放在眼里，在他们的思维意识中，老师，不过就是个打工的罢了。
　　更何况，他爸是这所学校的三大股东之一，他的地位更是与众不同，这么长时间以来，还从未有任何一个学生或老师敢明目张胆的为难他甚至和他作对，这让他怎么能不震怒，不该他们点颜色瞧瞧。它的小弟还在后面看着他，不论如何他都得争回一口气来，否则将来他还如何在外面立足？反正只要最后不出人命就好，所有的一切都有他爹给他处理。
　　然而，让李宗耀没想到的是，对方看上去清瘦柔弱不堪一击，实则身手极好，一次偷袭不成的他再次出手后却再也没能在沈清辉手里讨到什么便宜，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手中的刀便被夺取，不仅如此，连手和脚都被对方死死制住，不能动弹。
　　李宗耀只觉得这次真是丢脸丢到家了，身后那三个人复杂到无法言说的目光让他如芒在背，他不甘心被在沈清辉手下毫无还手之力，却悲愤地无可奈何，只得用他认为最有威胁力的表情，对沈清辉放狠话，企图挽回一点他已经所剩无己的面子，“今天就暂且让你得意一下，不过你给我等着，这个仇我一定会报的！我绝不会放过你的！我爸也绝对不会饶了你的！你给我……啊……”

　　沈清辉嫌脏似的抬起踩住李宗耀手臂的脚，对于他十分老套且被气的有些颠三倒四的狠话十分无奈，眼角瞥到方才还惨叫连连现在却一声不敢出的另外三个，他一向澄澈柔和的面容破天荒地闪过一丝傲气，好笑道：“被我打得满地找牙还好意思说不放过我这样的话，究竟是谁给你的勇气？”他低头活动了下手腕，声音缓缓透出一股凉意，“梁静茹吗？”

　　即便方之衡自认已经认识沈清辉有一段时日，对他还算有所了解，也不免对于他刚才的表现表示意外。这本不应该出现于沈清辉之口的话，如今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被说出来，方之衡惊讶之余，嘴角也难以抑制的微微上扬。
　　看惯了假装严肃不苟言笑的沈清辉，直到此刻颇有年轻人一般冲动与气性的样子倒也着实新鲜，让他没由来地觉得，那个人的形象突然鲜活了起来，他与沈清辉之间也终于不再有那么遥远的距离感。

　　方之衡的心中忽而涌起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

　　那个人的形象，似乎在一瞬间，就变得高大值得依靠起来。

　　沈清辉并没有注意到方之衡此刻细微之处的变化，继续道：“你以为全世界只有你有背景吗？要不要我回家知会一声，劳动我爸妈问候一下你爸妈，看看你爸的招牌，到底有多大的权限，又能在这个城市走多远，也好让你能及时认清一个事实。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沈清辉掷地有声的话听起来格外有压迫感，哪怕有些清瘦的脸也掩盖不住那一身的气势。方之衡想，或许这就是他这样的人所拥有的底气，他的出身注定哪怕他的长像并不具有任何攻击性，甚至看起来单纯可欺，但骨子里不容许任何人侵犯的高贵人格却无论何时都让人无法忽视。

　　方之衡呆望之余，心底也隐隐生出一种连他自己都不曾意识到的感觉，像是羡慕，又好似折服。

　　沈清辉累了，他的话已经说的够多的了，有些木然地转过身，对方之衡说道，“走吧。”

　　沈清辉和方之衡的身影逐渐消失，徒留那几个人瘫在地上，表情各异，而那，已经不是他们所关心的了。

　　虽然闪躲的及时又有衣服在外护着，沈清辉的伤口并不太深，但也在一直流血。一路上，方之衡都捂着对方的伤口部位闷不做声，但眉头却一直都皱的很紧。即便沈清辉多次强调自己只是小伤没有大碍，方之衡也冷着脸如同没听到一般，完全没有松手的打算。
　　此时夜已深，医院和诊所大都已经关门了，沈清辉的伤口不能不处理，方之衡亦不能坐视不管，他便提议让沈清辉去他的住处,他那有相当齐备的药物工具给他处理伤口。
　　沈清辉仍然是拒绝的，只说自己没事，他自己可以处理，然而很快，便被方之衡冷着脸一句你那没有专门的医疗处理工具给怼了回去。沈清辉知他是好意，便也没再坚持，反正他平时也是一个人住，回不回去也没所谓。也正好多了个机会更深入地了解他这个性格古怪的学生。
　　因为他已经能明显感觉到，方之衡对他的态度不同了，虽然他也摸不清到底变成了什么样，但至少不像从前那样剑拔弩张，冷漠无视了，不管怎么说于他来讲都是一件好事。

　　方之衡的住处十分简单，只有一个卧室一个厕所外加一个几乎转身就能碰到头的厨房，沈清辉大致扫了一下，然后，素养极好的他也不禁嘴角一阵抽动。
　　方之衡指着唯一能坐的那张床说道：“老师，你先坐，我去找药箱。”然后他拿起手电一弯身，钻到床底，只留下一个圆滚滚的臀部在外面，不知是不是床底下的东西太多,时不时地传来叮叮咣咣的响动。
　　半晌，方之衡方才灰头土脸地从床底爬出来，手上拿着一个应该是他口中类似药箱的东西。

　　沈清辉的眉睫微不可察地一跳，那箱子，老旧的就像上个世纪70年代的古董，但却属于那种送人都没有人要的类型。方之衡自是不知沈清辉此刻所思所想，他熟练地打开箱子，然后从里面拿出了一大堆堪比医院的专业医疗装备。
　　止血药，纱布，绷带，消毒水，镊子，酒精和酒精棉球……沈清辉此刻正是想更深入挖对方底细的时候,什么事都想着要问一问，因此道：“你这是医馆吗，怎么这么全，什么东西都有？”

　　方之衡正在拿酒精瓶的手顿了一下，然后他突然抬起头，看向沈清辉。

　　屋内的灯光昏黄暗淡，衬得方之衡的脸也在这样的光影下晦涩难懂，他不咸不淡地道，“我经常受伤，久病自成医罢了。”
　　……
　　沈清辉想起两个月前的事，大致也能想象出他以前都过的是怎样的日子，久病自成医吗？只怕论起受伤来，也没有几个人比他更有经验了吧。心中微微埋怨自己，实不该提起这样的话头，惹人不快。
　　沈清辉本身就是个极有素养的人，问这些问题也只是想了解方之衡，尽可能地帮助他，并非刻意想挖人隐私，戳人的伤口。因此他又连忙转移话题道：“你这箱子看上去可有些年头了，看不出来，你还挺怀旧的嘛。”他尽量用略显轻松的语气说话，想以此来缓解一下因为他刚刚说错话而显得有些尴尬的气氛。

　　方之衡此时已站起身，走到沈清辉身后，闻言身体又是一顿。

---

作者有话要说：　　他们每多走一步，就是离死亡更进一步，就是离本来幸福美好的人生更远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