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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番外三 ...

  •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何冠阳就比同龄人成熟得早,无论是心理还是生理。

      不知道该说他重情还是薄情,总之这孩子似乎生来就有种混不吝的气质。他养过的唯一一盆植物是一年级的劳动课上从学校园艺室里搬来的一盆小花,半蔫不蔫的,颜色是一种红得有点发黑的绛色。劳动课的作业其实完成得怎么样都无所谓,没人真的重视这门课,何冠阳也照顾得有一搭没一搭。

      意外的,这一照顾就是一年,这盆不知名的花就在他窗台这么呆了下去。花看上去有了点精神,但还是那么红得有些发黑的,形状也并不好看,显得有些张牙舞爪的。

      高贵优雅的、懂得插花艺术的奶奶每次过来的时候都会看着那花摇着头:“长得一点都不风雅。”

      父母一听,便跟着点头附和道:“就是就是,唉小孩子哪懂什么风雅,差点抱一盆大蒜回来呢。这花倒是比大蒜好多了。”

      说着就是一通哼哼哈哈的虚假笑声。年幼的何冠阳在一旁听着,那时他还不知道“风雅”这个词是什么意思,但已经对它毫无好感了。

      就这样养了一年多,花越长越大、越长越高,有一天何冠阳放学回家的时候就看到奶奶过来作客了,正在应妈妈的请求给家里插一瓶花。

      他看到了自己窗台上的那枝“一点都不风雅”的花,被剪掉了叶子,茎也被剪断了,摆在奶奶插花的桌上,“一点都不风雅”地混在一众等待着被配进插花里的各色植物中间。

      何冠阳面无表情地看着父母恭维奶奶,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把最后插好的那一瓶他左右也看不出好看在哪儿的花摆在客厅最显眼的位置,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那朵红得有些发黑的花最终因为“不够风雅”没被用上,和其它没被用上的小花一起,变成垃圾被丢进了垃圾桶。

      扔了出去。

      何冠阳什么都没说,只是把空了的花盆埋了起来。埋着花盆的那块地没过几年就修建了付费停车场,每天都有成百上千辆车从那花盆上轧过。

      也许根本没有。停车场嘛,可能施工的时候就把那花盆给碾碎了。一个破花盆,没有人会在意。

      那之后,何冠阳开始抽条了。他年龄尚小,但每天晚上腿都会被抽筋抽醒。醒来的时候总是全身冷汗,不光是疼的,他还总是梦到窗台上那朵花。

      很红,好像比以前还要红。何冠阳定神一看,才发现那些鲜艳的红色是从它被剪断的茎叶处流出来的。

      就像是花枝流出来的血,血红色的,流了很多很多。何冠阳感觉自己全身都被浸泡在这匪夷所思的红色血液当中,血液漫过了他的双腿、他的腰、他的胸、他的下巴……

      他会被溺死的。

      然后他就会从梦中醒来。是腿抽筋疼的。

      这个梦伴随了何冠阳很久,直到他第一次看到藏在亲戚家的涩晴小说。

      那时候他还不到十岁。小说是外国的,讲述的是一段混乱、有着典型S|M倾向的多人关系。当时的何冠阳似乎还小,但又似乎不小了。

      那是他人生中第一次自wei。从那之后,那朵流着血的花就不再出现在他的梦中了。

      他展现出更多的与众不同。英俊的相貌和相对于同龄人来说过分成熟的气质使他在同学之中显得极为吸引人,经常有不认识的女生来他们班的走廊上偷看他、然后凑在一块儿嘀嘀咕咕、咯咯大笑,何冠阳心情好的时候会对她们笑,心情不好的时候就面若冰霜视而不见,无论哪一种都会惹得女生们更加着迷。

      刚身上初中不久,他就和一个高中部的大姐姐睡了。十七八岁的女孩的身体娇嫩而又有着旺盛的生命力,尽管大姐姐也不是处|女,但这种事,何冠阳本来就不在乎。

      “睡了就只是睡了而已,并不代表就一定有什么特殊的关系。”他依稀记得当时大姐姐就是这么跟他说的,但后来何冠阳再回想起来,却完全不记得大姐姐曾经说过这句话了。

      也许那根本不是大姐姐说的,而是他自己心里的想法,又或者是在哪部电影、小说里看到的。

      谁知道呢?无所谓吧。

      何冠阳考上的高中是省重点高中里比较鸡肋的一所,他们那届正好赶上住校的第一年,一大帮男孩子们成天混在一块儿,何冠阳的那点小秘密自然藏不住。

      后来事情就有些一发不可收拾起来。他们宿舍六个人,何冠阳和其中的三个人都在一起互相打过飞机。情形有些微妙,那三个人彼此都知道何冠阳和他们之间的“枪炮保养”关系,但三个人都默契地装着不知道,在这种奇异的假象中,三个人暗地里争夺着何冠阳的好感。

      没有人不喜欢他。可何冠阳本人却在这诡异的假象中愈发迷茫、愈发厌倦起来。

      就是在这个时候,何冠阳遇见了自己的初恋。

      那是他们学校的一位老师,三十多岁的青年才俊,戴着一副复古的圆框眼镜,风度翩翩、温柔迷人,是女生们的男神,也在何冠阳心里留下了极深的烙印。对于在同龄人的幼稚中迷茫徘徊的何冠阳来说,老师是以近乎救赎者的身份降临到他的世界里的,他在他的人生中指点迷津,无论是心灵还是身体上,都是这样。

      学校就是两人爱的天堂。他们在这个世外桃源里交流心一切,何冠阳感觉得到自己和自己的世界都变得不一样了。他在老师的影响下发现了自己的另一面,他试着去接触绘画,而他第一幅画出来的像模像样的东西,就是幼年时梦里时时萦绕着自己的那朵花。

      鲜艳的、流着血的、红色的花。

      老师将他摁在画上亲吻,一边对他讲述着希腊神话中缪斯的故事,一边咬着他的耳朵叫他“缪斯女神”。何冠阳扬起脸,沉溺在无可比拟的疼痛与快乐中,仿佛幼时在梦里被血海淹没一般昏昏沉沉,享受着濒死般的“爱”。

      和老师在一起的日子,是何冠阳从出生以来从未有过的飘然若仙。像是汹涌的瀑布浇灌进了绵延的沙漠,像是快要饿死的老鼠掉进了满溢的米仓,何冠阳一直干涸的身体和灵魂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滋润和满足,虽然是短暂的。

      这云上的日子只持续了一个学期,捅破了马蜂窝的是何冠阳同宿舍的那三个男生。

      捅破了马蜂窝的,是男孩们的嫉妒。

      捅破了马蜂窝的,是何冠阳自己。

      谁知道呢?无所谓吧。

      罗马不是一天就能建成的,但摧毁罗马只需要一天就够了。

      一开始,老师被校方以师风师德问题为由进行了谈话,原因再明显不过了——他和未成年的学生之间有了不伦的关系,而且还是个男学生。何冠阳当然感觉得到事情不妙了,但是当时他还没觉得有多严重,大概是“爱”给了他足够的力量,迷惑了他本该“清醒”和“成熟”的理智,那时的他以罕见的天真去看待这件事,认为只要他和老师是相爱的,就什么都不重要了。

      他对校方说,我是自愿的,因为我和老师是相爱的。

      老师对校方说,是他引诱了我,使我背叛了我的家庭、我的妻子和女儿,做出了令我十分后悔的错事。

      老师还举了那三个男生的例子,措辞沉痛地阐述着何冠阳早就对引诱男人很有一手,在勾引了三个男同学之后,又将魔爪伸向了难度更大的老师,而且还成功了。我本来如此忠于我的妻子和女儿,如果不是何冠阳这个惯犯,我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老师说得声泪俱下,极富书卷气的圆框眼镜被打湿、摘下、掉落在地上。

      何冠阳呆立着,瞳孔放大到了几乎濒死的程度。

      随后,何冠阳的过去被更加一点一滴地暴露了出来,他和不同人之间的关系,男人的,女人的,成年的,未成年的,真的,假的…………之后的一天,何冠阳的家长和老师的家人同时被叫来了学校,在老师和他妻子、女儿的注视下,何冠阳被自己的父母从办公室一路打到教学楼外。

      全是血。从办公室,淅淅沥沥地一直滴到教学楼外,老师的妻子和女儿用一种能让何冠阳铭记终生的怨恨的眼神盯着他看,那种看到了脏东西的样子,也不知道是针对何冠阳的,还是针对那些脏兮兮的血的。

      老师自始至终没有再看他一眼。

      何冠阳被父母领回了家。他被打出了些伤,肩胛骨骨裂了。但父母并没有因此而善待他,他们所坚持的是让何冠阳改掉这种“变态”的行为。

      “本来就比不过老大家,还指望着养出个有出息的小子来,得老太太青眼呢,谁知道养出这么个猪狗不如的变态东西来!”

      父亲咬牙切齿的声音,伴随着谩骂和毒打,在何冠阳的身上萦绕了一整个假期。他的伤只增不减,但无论是打是骂,何冠阳都毫无反应,不说话,不做任何是与不是的表现,用父母的话来说就是“像个死人一样”。

      他倒也不是故作消沉,只是的确不知道该如何反应罢了。

      因为迷茫、困惑和厌倦,所以和老师在一起,享受了一个学期的爱与美的乌托邦。现在乌托邦已经在他面前展现出了虚妄的真相,何冠阳只是又回到了迷茫、困惑和厌倦之中。

      哦对了,还多了一些极端的不信任。无论是那三个男生编织出的互不相干的假象,还是老师那些虚假的情话爱语,都是假的。

      何冠阳好像也不是很伤心,事实上他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伤心还是不伤心、愤怒还是不愤怒了。

      麻木的情绪蔓延到了他身体的每一根毛细血管。

      在新学期开学的前夕,他离开了家,没有带钱。

      当年他十五岁。

      何冠阳离开了C城,可以说他是一路睡出去的。身无分文的、迷人的未成年男孩,有的是人愿意和他睡觉,男的女的都有。他就这样在各种各样的人里打着转,还差点被卖进淫|窟,可他聪明,最终还是逃了出来——其实就算真掉进去了也没什么,反正他现在做的事,和淫窟里那些人做的事也差不了多少。

      他一路往南走,既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有好几次甚至不知道自己到了哪个城市,也不知道现在是何年何月,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在这世间行走。他伤过、病过,见过好人、坏人,遇到过喜事、霉事,珍馐玉食穿肠而过,世间冷暖俱映眼中,却好像从来没有什么,能再次直达他的心底。

      某一年的春末,何冠阳到了大陆最南端的南海之滨。这里的春天热得如同C城的夏天,他有些后悔,还是想要回过头去再往北走,避开这无孔不入的暑气。唯一舍不下的倒是这里琳琅满目的宵夜集市。

      这阵子他身边的是个走水货的男人,知道何冠阳要走,就在他走之前连着三天带他去夜市吃不同的宵夜。到了最后一天晚上,男人喝得烂醉,还要何冠阳把他扶回住处。何冠阳虽然高,但瘦削的身子哪里扛得住男人这一身壮实的板肉?两个人东倒西歪地在夜市里画龙,最终还是脚下没兜住,摔在了一台客人的桌边,一桌子鲜香四溢的美食就这么报了销。

      “不好意思啊……”何冠阳跟人道歉,那台客人却不是那么容易善罢甘休的。其中一个膀大腰圆的金链子明显带了酒兴,站起来就拦住了何冠阳和那男人,要他们不光赔钱,还得斟茶认错。

      何冠阳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扫了那桌客人一眼。看着确实不像一般人,七八个人都透出各不相同的有些危险的气息。他没那么强的气性,听了金链子的话也知道今晚不道歉恐怕是不能善终的,他没打算在快要离开的前一夜再闹出点什么血丝糊拉的事儿来。

      何冠阳笑了笑,点了点头,刚想伸手去拿茶杯,身边意识不清的男人倒是炸了。男人把钱包掏了出来,往地上一甩,看上去果然鼓鼓囊囊。

      “钱拿走!叫我斟茶认错……?做你妈的梦!”

      金链子和同桌的另外两个人立刻上来围住了何冠阳和男人,何冠阳心想这下就不好脱身了。他们两个对那边三个,自己的“队友”还醉得只会打醉拳,三两下就被人解决了,丢在地上。

      形势相当不妙。何冠阳向来是能避免武斗就避免武斗,但如果开打了,他绝不会发憷,也绝不逃跑、认输。今天这情形,他得做好遍体鳞伤、还得晚几天离开这座城市的准备。

      然而一个磁性稳重的声音却在此时响了起来:

      “以多打少,就胜之不武了吧。”

      何冠阳愕然看了过去,发现说话的人正是这台客人居中的一位。一眼看过去何冠阳就呆了一下,这人戴着一副金丝边圆框眼镜,乍一看和老师的那副非常相像。

      但这人比老师英俊得多。和老师的一身书卷气不同,这人虽然沉静,却似乎带着一丝危险的气息。他一开口,那金链子和另外两个人就立刻散了开来,冲那人直点头:“高先生说得对,的确胜之不武。”

      高先生笑了笑,看向何冠阳。何冠阳刚才肋间被擂了一拳,有点疼,他直了直身子适应了一下,然后转向高先生,说:“今天的确是我们的错,我们也愿意赔钱。但我朋友现在也……”他看了一眼地下被打趴在地之后就昏睡了过去的男人,然后冲着高先生苦笑了一下:“要不您说吧,这事儿怎么收场?”

      何冠阳一眼就看出来了,这个高先生才是这群人里掌握话语权的,于是干脆把话头交给了高先生,自己则双手插兜立在了原地。金链子和另外几个人都被他这不当回事的做派给点着了怒意,高先生却仍然笑得无风无云。他推了推眼镜,看着何冠阳说:

      “钱就不用赔了,倒是你……我挺想认识一下的。”

      金链子那几个人都露出了震惊的表情看向高先生,何冠阳却是在一愣之后心下了然。他朝着高先生苦笑了一下:“这可真是不巧了。我刚好明天要离开Z市,今天晚上本来是给我践行的。”他偏过脸,用下巴尖点了点地上的男人,“我还得把我朋友送回家不是嘛。”

      高先生碰了个软钉子,倒是没什么脾气,只是翻出了一张名片递给何冠阳,然后带着那抹不变的微笑对他点了点头。

      把男人搬回住处之后何冠阳都快要累瘫了。他洗了个澡,出来之后男人依然沉沉睡着,何冠阳关了灯却睡不着,翻来覆去的,后来还是把那张名片摸了出来。

      高仲涵……澳门人,名片上的头衔带着一股子商界精英的范儿,但那人周身散发出来的气场恐怕不光是个做生意的大老板那么简单。他最后什么都没说,给了名片之后就拉大队走人了,摆明了让何冠阳自己决定。

      有什么好决定的呢?他车票都买过了,中午就走。

      何冠阳夹着名片的手垂了下来,名片散落在没有灯光也没有月光的房间里,散落在黑暗里,不知所踪。

      第二天何冠阳去了火车站,进了站、检了票之后茫然地在站台上站了一会儿,乘坐火车的旅客们一个一个从他身边穿过,他矗立的身体被推搡了无数次,不停地有人在身边抱怨着这人站在原地不动弹、碍事得要命。

      然后何冠阳就转身离开了。他在车站外打了名片上的那个电话。

      果然是昨天的那个高仲涵。电话里没有多说,高仲涵只问了他在哪儿,然后说过来接他。何冠阳就在站前路口站着、等着,看上去像是和身边来来往往的人流融为了一体,又好像永远无法融入其中。

      他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辆低调的黑色奔驰开了过来,停在了他面前。车窗降了下来,戴着金丝边眼镜的英俊沉稳的男人带着那抹不变的微笑对何冠阳点了点头。

      何冠阳上了车。

      那年他十七岁。

      其实他自己也不太清楚为什么会跟着高仲涵混那么久。像高仲涵这样并不完全是奔着上床去的人,在何冠阳以前的经历中也不是没有遇到过。但高仲涵确实有点不同,首先就是何冠阳知道他并不是内地人,在Z市只是暂时有项目要做。项目一旦结束,高仲涵就会回到澳门,这段关系自然而然也就会结束了。

      再就是高仲涵和别人打电话从来不避着何冠阳,不管是生意上的人,还是家里的人。光从电话里何冠阳就知道了高仲涵有叔叔,有大哥,有小妹,有太太,有儿子……他认为这是高仲涵清醒且理性的表现,所谓露水姻缘,大概就是一只候鸟在迁徙的过程中停在了一株野花之下,舔了舔花瓣上滴下来的露珠,然后重新振翅飞回家乡。

      何冠阳甚至觉得挺轻松的,这和自己的生活方式不谋而合。不谈爱,没有过去和未来,何冠阳最了解高仲涵的是他腹股沟上的一处胎记,而高仲涵最了解何冠阳的是他肩胛骨骨裂留下的伤痕。

      多好。就算下一秒钟就死了,这一秒钟感受到的仍然是性的悦乐。

      所以当高仲涵离开Z市之前对何冠阳说要带他回澳门的时候,何冠阳完全没反应过来。刚满十八岁的年轻人呆呆的,看在高仲涵眼里总算有个十八岁男孩的样子了。

      “这么吃惊吗?”高仲涵觉得好笑般捏了捏何冠阳的耳朵,“我没跟你说过我从来不乱搞419之类的关系吗?”

      “419个屁!你都跟我睡了多少次了还419……不对、不是这个问题吧!”

      没错,高仲涵从来没说过这是露水姻缘,但他也从来没说过这是长期关系啊?

      “你打算包养我?”何冠阳十足怀疑地提出疑问。高仲涵笑着摇了摇头,捉着何冠阳的手,在手背上亲了一下。

      “我是打算和你恋爱。”

      何冠阳毫不犹豫地把手抽了回来:“请容我拒绝。”

      开什么玩笑?他的目光冷了下来。高仲涵有家有口,这些事高仲涵以前的确没有瞒着他,但何冠阳做梦也没想到这是高仲涵完全不打算向他隐瞒自己家庭状况的意思,这是想要向他坦诚、为之后的“恋爱”铺路的意思。

      这算什么恋爱?和已婚已育的商界巨头谈以金钱为前提的恋爱?何冠阳自问没有自欺欺人的天赋,也没有害人害己的打算。他闭了闭眼,再睁开的时候翘起了二郎腿,好整以暇地看向高仲涵道:“恋爱是要两个人两情相悦的,我没觉得我们俩两情相悦了。”

      高仲涵挑了挑眉:“是吗?可是我喜欢你,我觉得你也挺喜欢我的。”

      何冠阳嗤笑了一声。平心而论,高仲涵说的并不全错,在何冠阳遇见过的人里,高仲涵的确是最优秀的一个。温雅、体贴、大方、睿智,更何况长得也帅,何冠阳以前被禁锢在了思维定式中,总觉得自己和高仲涵之间是不会有以后的,所以什么都没想过。但是刚才高仲涵在说到恋爱的时候,第一瞬间何冠阳的心脏首先漏跳了一拍。

      不止是因为过于惊讶。

      可是太晚了,对于何冠阳来说,遇见高仲涵实在是太晚了。他在心里叹了口气,自暴自弃般心想如果自己先遇到的人不是老师,而是高仲涵,那该有多好?

      可惜这个假想并不成立。是因为他先遇到了老师,才会在离开家乡四处漂泊之后,遇见高仲涵,而高仲涵并不是一个能够与之恋爱的对象。恍然间,何冠阳仿佛又看到了老师的妻子和女儿用那种明显怨恨的目光死死地盯着他看,就像是诅咒如芒在背,诅咒着他一生都无法再去爱或被爱。

      都是命啊……

      又有谁能跟命较劲呢?

      所以何冠阳选择不去较劲。他淡笑着,起身翻了过去,跨坐在了高仲涵结实的大腿上,环住了他的脖子。

      “这位大哥哥,有的时候,人的自我感觉还是不要那么好吧。”

      何冠阳的声线温软暧昧,语末却带出了一丝冰碴:“我是挺喜欢你的,可是这也和我喜欢阿黑哥、喜欢广州的小华姐、喜欢做鱼饭的鬼仔没什么区别啊,顶多就是因为你对我更好,所以我会多喜欢你一点——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高仲涵镜片下的眼睛定定地看着他。

      “仅此而已。”何冠阳耸了耸肩,轻佻道:“我这个人吧,天生少个情窍,上床的事拿手,数钱也拿手,谈感情我就不行了,没这个天分啊。”

      “而且我也不适合什么长期关系,更不能跟你。”

      “为什么不能跟我?”高仲涵的目光似乎幽深了一些,但何冠阳没有心思再去在意。这个问题真正的答案是高仲涵有家室,但何冠阳是不可能这么回答他的。

      于是何冠阳朝他眨了眨眼,笑道:“因为……你满足不了我啊。”

      高仲涵也笑了。两个人笑成一团,却各怀心事,直到这阵笑声渐弱了下来,高仲涵才深深地叹了口气。

      “看来我真是对你太温柔了……”

      何冠阳从高仲涵肩上抬起头来,只看了他一眼,就感觉到高仲涵周身都突然涌现出一种危险的气息,何冠阳的后腰随即被一个极大的力道突然死死扣住。

      他心中一凛,看向高仲涵,正看到这男人伸手将鼻梁上的眼镜摘了下来。

      那双眼睛深邃而危险,何冠阳心里突然一慌,然后就是一阵天旋地转,高仲涵竟然就着这种极难使力的姿势一个翻转,将何冠阳摁到了沙发里。

      何冠阳终于明白为什么刚才高仲涵说他对自己太温柔了。

      他们开搞的时候还是白天,而何冠阳的意识消失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到最后何冠阳嗓子也哑了,眼泪也哭干了,整个人从里到外被占有得一塌糊涂。

      像是外壳坚硬的牡蛎被吸掉了内里的肉。什么都没剩下,只有空空的外壳了。

      可是醒来的时候,何冠阳却诡异地感受到自己被填满了。他放空了好久才意识回笼,自己正以一个呼吸不畅的姿势窝在高仲涵的怀里,脑袋枕在高仲涵结实的上臂上,眼前就是形状饱满的胸肌。

      太满足了……何冠阳一点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体里哪里被填满了,他只是无端地特别想要,想要再次被从里到外占有得一塌糊涂。

      尽管他已经空空如也。

      他终于发现了问题。

      何冠阳自己倒并不太慌张。他早就知道自己这样折腾,肯定是没办法长命百岁的,至于活到几岁、死在哪儿,他并不怎么在乎。还活在世上的原因不过是也没什么理由非要寻死罢了,多想活?倒也没有。

      但高仲涵非常当一回事。

      他首先揪着何冠阳在Z市问了诊,并没有得到什么确定的结果,医生建议他们做进一步的检查,生理上的和心理上的都应该去做,于是高仲涵坚决要把何冠阳带回澳门好好看诊和治疗。何冠阳理所当然地拒绝了,这使他终于“有幸”见到了他一直隐隐感觉到、但一直没有真正亲历的,高仲涵危险的一面。

      “你以为我是在跟你商量?”高仲涵脸色冷下来的时候显得异常吓人,他语速缓慢、声音冰冷,一字一句里都是威胁的意味。

      “这件事由不得你说不。你愿意也好,不愿意也好,都必须得跟我走,我有一万种方法能让你跟我回澳门。”

      “我说了我不在乎!你听不懂人话吗?”何冠阳已经很久没发过脾气了,因为他知道自己发脾气也没什么用,但他这次是真的觉得恼火。“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的命,难道我自己还做不了主吗!”

      “你做得了什么主?”高仲涵凑近他,冷冷一笑:“你出生的时候,你父母跟你商量过吗?他们问过你想不想要这条命,想不想生在你们家里吗?”

      何冠阳被噎得哑口无言,只觉得心里的郁结愈发沉重。

      “没有谁能真正做自己命运的主人,这个道理你明明是懂的,别反而在这种事情上那么天真。”高仲涵在他耳边叹息,然后,像是终究不忍心一般,非常轻柔地吻了吻何冠阳冰凉的脸、冰凉的唇,然后将降落在唇上的吻变得愈发灼热起来。

      何冠阳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混乱过了。其实他现在急需一场酣畅淋漓的性来麻痹自己的神经,可高仲涵就像是故意要让他烦恼一样,只是用恼人的温柔纠缠着他,让何冠阳觉得自己就像一只蚕,外面被层层缠绕的细丝纷纷扰扰地包裹住,内里也和外面一样纷纷扰扰。

      最终,何冠阳还是老老实实地跟着高仲涵去了澳门。这个城市不大,又在异国情调和小城旧巷之间找到了一种微妙的平衡,所有人都说着何冠阳听不懂的语言,那些语言之间还各不相同。明明和Z市之间不过街桥之隔,何冠阳却觉得自己像是完全脱离了原来的世界。

      高仲涵带他约的全都是头衔极高的医生,不知道做了多少筛查,不知道做了多少问卷,何冠阳终于被确诊了。

      性|瘾者。

      这是长期的生理和心理双重作用下导致的一种疾病。何冠阳体内的激素首先就产生了紊乱,这在一定程度上导致了他外型上光长个子不长肉,精神上也极容易被消极情绪所主导。和这种病症抗争需要一个长期的过程,几位医生在和高仲涵商量了多次之后,都建议何冠阳放弃之前居无定所的漂泊生活、暂时定居澳门。

      高仲涵当然非常赞成,何冠阳却陷入了迷茫之中。他不傻,医生既然说了他体内激素的紊乱导致了消极情绪的过剩,他自然而然就开始反省起离家这些年以来自己的心境。他知道稳定和积极的生活会有利于自己的治疗,但跟高仲涵牵扯太深了,还是让何冠阳感到十分不安。

      在澳门的这些日子里,他终于了解到了自己招惹上的这是一尊什么大神。作为高家的家族产业,R&W集团虽然从香港转移到澳门不过十年的时间,但已经是澳门的新兴地头蛇了。高家从□□起家,又转而做白道生意,以前在黑白两道上都非常吃得开,现在则在高仲涵的运筹帷幄之下洗白得极为成功。高仲涵这个名字在澳门可以说无人不知,不管在哪儿,叫出来都能让随便一个澳门人抖三抖。

      甚至连他的父母兄弟、老婆孩子都知名度很高。在这样一种环境中成为高仲涵的包养对象,何冠阳的不安与日俱增。

      但另一方面,何冠阳的确过上了前所未有的舒适生活。没有谄媚着想要从长辈那里讨得便宜的父母,没有规矩多道理少的家庭环境,高仲涵送他去学了美术,何冠阳本来就对美术颇有天赋,虽然算是半路出家,但一段时间下来,他的所有老师都称赞他确是可造之材。

      何冠阳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喜悦,也不知道是治疗过程产生了效果,还是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别人称赞他外表和床技之外的东西了。高仲涵并不算经常来找他,他们的确每天都有联系,但高仲涵忙于工作,还另有家庭,能够分给何冠阳的时间本来就不多。

      在学校里何冠阳用的是假名,没有人知道他背后是谁,何冠阳也得以听到许多与高仲涵相关的高家秘事。

      比如,他的妻子是澳门当地土生土长的官门之后,有四分之一葡国血统,高仲涵和妻子的婚姻是传说中的政治联姻,两人育有一个儿子。但即使如此,两人在婚姻中似乎感情颇佳、相敬如宾,彼此都没有做出什么背叛婚姻的事。

      听到同学说这些八卦的时候何冠阳正在喝撞奶,听得险些一口奶喷出来。

      他不知道高仲涵的妻子在外面有没有人,反正据他所知,高仲涵除了自己之外,似乎真的没有其他对象,不然就他在床上折腾人的这个劲儿,何冠阳可能要怀疑高仲涵的精|囊是个大型水库。何冠阳现在无比后悔那次他半真半假地说了句高仲涵满足不了自己,他真是充分体验到了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无奈啊……好在不管高仲涵多忙,如果他前一天晚上来找何冠阳,那么第二天肯定不会急着赶工。他会为何冠阳做些简单的早饭,然后在食物的香气里用亲吻把何冠阳从床上叫起来,等到把何冠阳送去上课之后,才会自己离开。

      何冠阳已经不知道多久没做过关于花的梦了。可能是在学画画的原因吧,他的梦里常常充斥着各种各样怪异的线条、形状或者色块,有些就仅仅是那些画面本身,但有些画面,特别是有大面积红色的画面,总会让何冠阳在梦中惊醒。

      而且往往都是在和高仲涵酣战一夜之后,他才会梦到大片的红。心理医生的意思是,这种梦境可能就是由性行为本身导致的,毕竟在何冠阳以前的经历中,性的意义实在太复杂,在带来愉悦的同时也会引导出一些潜意识里的负面因素。

      但何冠阳却有些庆幸自己每次都是在高仲涵的怀里惊醒过来的。高仲涵睡觉似乎很浅,何冠阳一惊醒他就也醒了,于是在何冠阳的意识还没回笼的时候,他就能感受到和之前激烈的性完全不同的、温柔的亲吻和缱绻的耳鬓厮磨。

      在何冠阳不长的人生中,高仲涵是对他最好的人。他曾想过高仲涵是不是对谁都那么温柔,但事实显然并非如此。何冠阳见过工作状态中的高仲涵,也见过他和妻儿打电话时的样子,时而强势、时而冷漠、时而温和,但千万般态度,都和对待何冠阳的态度完全不同。

      那是他对待情人、对待爱人的态度。何冠阳慢慢地才意识到,高仲涵之前说要和自己恋爱,并不是玩笑或情趣。他是真的把何冠阳当做恋爱的对象。

      恋爱的对象。爱的对象。

      终于迟钝地意识到了这一点的何冠阳陷入了慌乱之中。这种慌乱和他以前经历过的任何一种慌乱都不太一样,并不来势汹汹,而是绵绵密密、无孔不入的,像是飘在天上被云朵包裹,不能说不舒适,但何冠阳大概是恐高。

      他害怕摔下来。

      即使如此,何冠阳也觉得自己应该做个“知恩图报”的人。他想了半天要送高仲涵什么生日礼物,可他现在钱都是高仲涵给的,床上的情|趣也试过千八百回了,还能送什么呢?

      他在上课的时候这样烦恼着,画笔在白色的画布上涂下凌乱的痕迹。

      他对着那一塌糊涂的画布发了一会儿呆,回家之后就动笔画了起来。

      高仲涵在生日宴会上收到了何冠阳发过来的图片,还没点开看,何冠阳就又发来一句:还没画完,不过快了。

      他点开了那图片,顿时感觉五脏六腑都搅在一起烧了起来。

      那是高仲涵的一张画像,油画。戴着眼镜,像平常一样温文尔雅,看向画外的眼睛里却透出刻骨情深。

      他看着那画,就好像画着了火,心里也着了火。

      火势熊熊。

      他收起手机,只跟助理说了一声,不顾人的反对,也没别的任何多余反应,就抽身离开了为他准备的生日宴会。

      这种宴会,充满了生意伙伴和对手、官场贵人和衰人、家族蜜糖和砒霜的宴会,高仲涵参加过几十次了,没什么值得他珍惜的。

      他想要珍惜的宴会根本不需要这么多来来往往的过客,无论是来宾还是美食,都只需要一个人就行了。

      他自己开车,一路狂奔到了何冠阳的门前。何冠阳也被他吓了一跳,站在门口的高仲涵虽然盛装,看上去却有些风尘仆仆。可能是因为走得太赶,他呼吸有些凌乱,几缕额发散落下来,眼中却盛着一捧情火。

      何冠阳心里一颤,脸上却还是那副什么都没所谓的表情皱眉道:“你不会扔下一个宴会厅的人就跑这儿来了吧?行,你能耐……”

      这是属于大陆、属于北方的说话方式。

      明明是只南飞的北雁,却让南海之滨的一块礁石有了归巢的感觉。

      高仲涵没说话,只是搂住何冠阳的腰,深深吻住他。

      何冠阳也算是经验丰富的老手了。但也不知道是来了澳门之后只有高仲涵一个人了,还是那些治疗的效果,老司机何冠阳竟然被高仲涵的一个吻搅得大脑空白、呼吸困难。好不容易才等到高仲涵放开他,何冠阳几乎要开骂了。

      但高仲涵的眼神却又让他有些发怵。天地良心啊,他已经很久没有体会到这种单纯的恐惧了,尽管什么都不知道,何冠阳还是感觉到了自己的什么将要被撕开、什么将要被颠覆。

      “那是你送给我的生日礼物吗?”

      何冠阳点了点头。

      “谢谢……我太喜欢了。”

      “这么喜欢吗?”何冠阳故作无所谓地掩饰着自己的慌乱,“一幅画而已,值当什么,不都是托你的福我才画得了画的。”

      “不是,不只是一幅画。”

      何冠阳愕然看向他。

      “你难道不知道你送了什么给我吗?”

      何冠阳是真的不知道。高仲涵露出了一个令人动容的笑,眼里映的满满都是何冠阳呆然却恐慌的表情。

      “我虽然不懂画,但是我懂你。”

      他贴何冠阳贴得无比近,声音轻得就像怕惊动一只蝴蝶。

      “我看到了你喜欢我的心。”

      何冠阳脑袋一空,张口就是两个暴雷般铿锵有力的字:“放屁。”

      高仲涵笑了,眼神却愈发火热。

      “别否认了。你的画里全都是克制,全都是小心翼翼,生怕我从你的画里看出什么来,全都是……你不敢表露出喜欢我的样子。”

      “这不就是你喜欢我到无法控制了的意思吗?”

      这就是撕开的感觉,是颠覆了一切的感觉。何冠阳向来不吝于向他人袒露自己的身体,但心…………

      那黑暗的器官,终于被撕开了、暴露在空气之中。这和之前完全不同,何冠阳曾经在高仲涵身上体会过像是牡蛎被吸空了软肉一般的诡异满足感,而现在,他体会到的是像被剥了壳的蚌一样、暴露所有柔软的颠覆感。

      是叫……向死而生吗?何冠阳茫然地看着高仲涵,眼泪像阀门坏了一样不停地往下流,而他自己根本就对此一无所知。

      那一晚他们什么都没做,只是相拥着睡了过去,但是寿星得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恋人,而他的恋人得到的则是前所未有的新生。

      何冠阳曾经无可奈何地顺从天命,因为无论如何人都无法跟命相争;但现在他学会了感谢天命,毕竟……总是有些好事发生的。

  •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不是完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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