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你就像那场下了一百万年的雨》长川静

3、第 3 章

　　凌薇读小学那些年，几乎都是跟外公外婆一起度过的。那时候母亲离婚再婚，又有了妹妹，本就是大忙人，还得照料小婴儿，实在有些顾不上她，直到伊芙长大了些，才把她接到身边。

　　她跟外公外婆在一块儿挺开心的，要搬到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本就有些不情愿，最要命的是，她觉得自己缺席妈妈的生活也没多久，然而这次回来竟然像个局外人了。

　　小妹妹很可爱，然而很任性，凡事都得让着她，继父人很好，然而不是亲生的，相处实在无法跟自个儿爸爸一样，妈妈呢，原本完完全全是她的，现在也要分成两半，而且属于她的那一份越来越被挤占了。

　　有一阵子，总有一些失落和不安梗在心头，不过又说不出口，因为其实没有人做错了什么，然而她就是不开心，那会儿，她自认自己的日子挺灰暗的，直到遇见韩曜。

　　如果说她那些无处宣泄的忧愁小情绪只是心理上的失调，换句话说，想开点就好了，可韩曜不一样，他是真的惨。

　　凌薇还记得第一次见到韩曜，那天她好像因为被妈妈忽视，又觉得有些苦闷了，一个人坐在外面的草地上掉眼泪，林荫道旁的香樟树很茂密，那会儿她十来岁，半大不大的孩子，哭也不愿意让别人看见。

　　不过没一会儿，她就觉得好像有一股目光刺刺地盯着她，抬头一看，果然有个小孩儿，开着玩具汽车，正从坡上往下遛，眼睛直愣愣地朝她看，然后就砰的一声翻沟里去了。

　　韩曜从小就挺皮实，没事人一样爬了起来，朝她面前扔了块小石子儿，问道：“喂，你在哭吗？”

　　凌薇抹了抹眼泪，趴在膝上没说话，小屁孩儿懂个屁，不用理他，一会儿就该走了。

　　韩曜见她不说话，往前走了走，头贴地，面朝上，以一种十分诡异的姿势趴在草皮上朝凌薇看了看，然后点了点头，自言自语道：“嗯，她在哭。”

　　凌薇给吓了一跳，不耐烦问他：“你是谁家的孩子？我哭关你什么事？”

　　韩曜起身坐在一旁，还是盯着她看，“不关我的事，但是你为什么哭？”他还十分认真地补充道：“我就是想知道。”

　　凌薇叹了一口气，这孩子还挺执着，她看了看远方说：“我想去找我外婆。”

　　韩曜抠着草皮，附和了一句，“我也想去找我外婆。”接着他说了个地名，问凌薇认不认识，凌薇倒是知道这个地方，点了点头。

　　韩曜低头想了想，站起身对凌薇说：“那你等我会儿。”然后他就开着他的小汽车往坡上去了，他那小车马力还挺足，嘟嘟嘟一会儿就不见人影了。

　　没过几分钟，凌薇看见一辆敞篷跑车轰隆隆开了过来，稳稳当当停在了她的面前，刚才那小孩坐在驾驶座上，朝她喊道：“快上车！我帮你去找你外婆，然后你也帮我找我外婆！”

　　凌薇给吓住了，这孩子怎么这么能呢？她赶紧跑向前，确认了一下，是真车，连忙趴在车门上喊道：“你先熄火！”
　　韩曜目视前方，“快上车，要来不及了。”

　　凌薇恨不得把他拎出来，十分严肃地说：“先熄火！我有话跟你说！”
　　韩曜终于熄了火。

　　凌薇又把他哄出来，拉住他手，不让他乱动，很认真地说：“我不想找我外婆了，你也不准去！”

　　韩曜看了看她，十分疑惑，“那你刚才哭什么？”想了想又问道：“因为你妈妈死了吗？”

　　“？？？！！！”凌薇给他弄得摸不着头脑，“我妈妈好好的！我就是不开心才哭的，跟我妈妈没有关系！”

　　韩曜点了点头，好像明白了过来，“我还以为你妈妈死了，所以你在那里哭……”

　　凌薇苦着一张脸，心想你可赶紧闭嘴吧，不过又听见他继续说道：“我妈妈死的时候我也哭了，弟弟也在哭……”

　　她愣住了，心里泛起一阵同情，这孩子真是苦命，顶多七八岁，妈妈想必也很年轻吧。

　　韩曜用力想挣脱凌薇的手：“你放开我，我爸爸要来了，我得跑了。”

　　凌薇思绪一片纷乱，搞不清眼前的状况，但是没有放开他，嘀咕道：“你爸爸？”

　　韩曜警惕地盯着远处，点了点头，“对，我爸爸，我妈妈死了，我爸爸是凶手，我觉得他也应该去死……”

　　凌薇整个人都懵了，不知道该怎么办，但是她觉得这孩子从思维到行为似乎都很不稳定，绝对不能让他乱来，硬是拉着他没放手。

　　果然，坡上一辆重型越野轰了过来，急停在刚刚的跑车边上，车门甩开，韩曜爸爸，人很高，又有些胖，像一头愤怒的公牛，气势汹汹冲了过来。

　　凌薇给吓了一跳，一不留神，就看见手边的韩曜被他爹拎了起来，提到了车边上，跟叉在烧烤架上的牛蛙一样，又把他翻了个面，架在车门上，开始扇他屁股，一下又一下，挺结实的，但是韩曜一直皱眉忍着，没有哭。

　　韩曜爸爸也是气急败坏了，一边抽他一边破口骂道：“你他妈心里有点数没？这车你他妈能开吗？出去撞死了咋办？一天天的不给老子安生！你他妈的是不是想气死我？”

　　韩曜挨了一顿揍，看他爹没动静了，扭过头来挑衅地问道：“那你他妈打完没有？”

　　他爸爸本来气喘吁吁想歇一会儿，听了这话又开始捶他，“讲话给我注意点！他妈的老子说得你说不得！懂不懂？！”

　　韩曜又挨了几下，然后就被他爸爸扔进车里，开回去了。

　　凌薇在原地愣了一会儿，心想这小孩大约是因为家庭变故跟爸爸有些误会吧。最起码她觉得他这么乱来，挨一顿打也是应该的。她回头看了看不远处自己的家，竟变得如此温馨和友爱。

　　自此以后凌薇心境豁然开朗了不少，毕竟跟韩曜比起来，她是多么的幸福啊！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碰见隔壁叔叔打孩子这茬儿她也没跟家里提。

　　不过第二天，韩曜爸爸就带着他登门拜访了。那天她有点不舒服，在自己房间里休息，妈妈也在家，隐隐约约听见客厅里韩曜爸爸挺爽朗的声音：

　　“哈哈哈哈哈，幸亏有你闺女，给我捉住这臭小子了，要不然还不知道会怎么样！我说这养孩子实在是太难了！”

　　韩曜爸爸好像挺能聊，她迷迷糊糊听着听着快要睡着了。突然察觉到有人在戳她脑门，睁眼一看，昨天那小孩儿正站在床边，很关切地问道：
　　“你生病了吗？小胖子……”

　　凌薇差点吐出一口血，虽然她这几年跟外公外婆住一块儿，确实被喂得有点圆，但是就这样直接讲出来也太扎心了吧。

　　她撑着胳膊半靠在枕头上，很认真地对韩曜说：“我不叫小胖子，我叫凌薇！”说罢食指在床单空白处比划了一下自己的名字。

　　韩曜眯着眼看了半天，最后吸了吸鼻子，头疼地说：“你的名字太难写了，我的韩曜也很难写，很麻烦，我想改名叫王小二，但是我爸爸不答应……”

　　凌薇被他逗笑了，想了想问道：“韩曜，你经常惹你爸爸生气吗？”

　　韩曜趴在床边，闷闷地说：“但是他把妈妈害死了，还老打我，我很讨厌他。”

　　凌薇摇了摇头，看来这孩子跟他爸爸结怨很深呐。

　　韩曜瞥了凌薇一眼，看她一副不相信的表情，认真地说：“是真的，我妈妈说爸爸跟狐狸精在一块儿了，她要去弄死他们，但是她撞车了，自己死了。都是爸爸的错，他才应该去死……”

　　凌薇看这孩子一脸愤恨说着这些生生死死的事儿，神情也有些病态，赶紧转移话题道：“韩曜，你的屁股还疼吗？”
　　“嗯，还有一点疼。”

　　凌薇笑眯眯地说：“那你以后乖乖的，别再挨打了，但是你也做不到吧。那我告诉你一个挨打不疼的诀窍，就是你先全身放松，然后再绷紧……”

　　韩曜没劲地说：“这样还是会疼，假如调整好呼吸会好一点……”

　　凌薇点了点头，毕竟挨打这件事，她没有韩曜那么丰富的经验。两人又断断续续探讨了几句，不知不觉凌薇就睡着了。

　　醒过来的时候，她听见外头韩曜爸爸和继父谈笑的声音：
　　“老伊，我这儿子是不是忘在你们家了？哈哈哈哈……”
　　“啊？是吗？我老婆上夜班去了，我不知道小孩儿也来了……”

　　凌薇发觉身边有些不对劲，侧身看了看，韩曜不知道什么时候爬进了她的被窝，趴在枕头上，睡得正香。大概是看她睡着之后，自己也累了吧。

　　他爸爸进来把他抱了起来，打趣道：“这小子真不把自己当外人，哈哈……”

　　从此以后，韩曜就十分自来熟地往凌薇家跑，而且他从小就十分臭屁，每每问她，凌薇，我们去游泳吧？我们去打游戏吧？我们去看比赛吧？

　　那意思不是在跟你商量哦，那意思是今儿个你就得跟我走，要不然可以有请韩曜老爹向您倾诉无数个被熊孩子折磨得不得安生的日日夜夜。

　　本以为交了个好朋友，谁知像个小祖宗一样，而凌薇竟然也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习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