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来临》魂遗世

53、一问

　　棠儿顺着小溪走了下去。

　　她把面具摘了下来，胡乱地在脸上把泪水抹干净。

　　眼前繁花盛景正浓，游客三三两两说笑语。

　　莺歌燕语婉啭听，老鹰凌空肆意过。

　　天之下，只有她一人，被上苍弃了，埋葬在琳琅满目斑驳陆离的繁华间。

　　走着走着，回头一望，那三生石壁早不见了踪影。

　　脚边水光淋漓的台阶次第而落，通往的是一潭冒着热气的温泉，很多行人在里边嬉戏打闹，溅起无数水花。

　　温泉四周，有茂密葱茏枝条摇曳的杨柳树挤成一团，环环围绕。

　　棠儿凝神观看了一会儿日光下肆意玩耍笑声欢畅的无忧行人。

　　看了半晌，越看越是气愤悲凉。

　　谈判的场景不自觉地就又重现。

　　“三袋粮食。”

　　古棠儿低声默默地重复一遍，血红了双眼。

　　突然，从树丛里钻出一只小松鼠，叼着她手上的面具就跑了。

　　棠儿大怒：“哼，连你也跟我找不痛快？”

　　顿时冷了脸，隐没在了浓密到窒息的树丛里，非要把这只松鼠找到胖揍一顿不可！

　　拨着杨柳，找着松鼠，只觉得脚下的土地越来越干燥。

　　不知找了多久，林木渐稀，乌鸦缠叫。突然，她双脚俱空，全身登时失重，磕磕绊绊地往一个深邃的洞里摔落。

　　惨叫一声，她用下坠残存的气力当空翻了个身，免得双腿先着地摔个骨折。

　　可砸地的这一势头还是让她几乎全身散架，啊呀一声，脸上手上都黏黏的。

　　勉力低头一瞧，血迹赫然。

　　四周环视，发现这里是个干枯的洞穴，不知早年间是不是用来捕猎的，奇热无比。大抵是晏生温地下有岩浆，所以可以生养温泉，而这干枯洞穴比外边更易受到地热影响，是以外头还能生长树木，而洞内经年则被烤得草木皆枯，比外面活生生要热上好几倍。

　　“这，这该死的松鼠，抢了我的面具不说，还，还把我的命都给害了！”棠儿气喘吁吁地道，浑身都疼痛难忍。

　　“有没有人啊！”棠儿仰着头高声大叫。

　　唯有自己的声音空空荡荡地在洞内回响着。

　　而炽热的阳光浓烈地铺洒下来，晃得她连眼睛都睁不开。

　　“救命啊！”

　　她喊了几遍，但回应她的只有老鸦叫。

　　“哈哈！”

　　棠儿从嗓子眼儿里冒出了几声非人非鬼邪魅悲凉已极的笑。

　　“我就是一个可笑的废物！”

　　“若是早想到，若是早想到那韦晴是如此薄情狠毒之人，我又为何十岁时要与他相识？为何念念不忘他七年！”

　　“可偏偏哥哥，就是被他给害了！”

　　“我能有今日之下场，一点都不冤！”

　　使劲拿拳头撞地，她放大了眼睛，脸色惨白地大哭不止。

　　傍晚，蛐蛐儿们躲在晏生温的各个草丛里，和知了一起亢奋地共鸣。

　　韦巍、张守带着手底下的将军已经找了古棠儿一个白天。

　　当时发现棠儿确实是走失后，张守淡然对韦巍道：“我们请各位到这里来，而棠儿姑娘走失，于情于理，我们都该帮着找找。”

　　韦巍冷着面色，道：“那多谢节度使了。”又下令，所有人必须共同行动寻找，谁也不许落单，否则难免被对方的人俘虏。

　　张守也已安排了温黎派人寻找。同时，吴冷霜和孟辉一组、岳城和韦晴一组、张守和廉山一组、上官烈和李执一组，分散开来寻找棠儿。

　　节度使悄悄命令岳城，让他带着韦晴先去隐秘地带找人，千万不要让对方看出韦晴那心急如焚的模样。同时也告诉各位将军，一定避开韦巍找人的大部队。

　　虽然棠儿现在是韦巍这边的谋士，但其实除了严绝，和古道热肠的梁侠山两人，其他人找人时出力寥寥。

　　反而是张守他们，没有一个人不尽心尽力地寻人。

　　“古棠儿！”

　　“棠儿！”

　　“古姑娘！”

　　一时之间，花团锦簇飞禽翱空的晏生温多了几许忧急。

　　然而到了傍晚，还是没有棠儿的消息。

　　早已把韦晴拉到偏僻地带找人的岳城，发现身边人眼睛彻底血红了。

　　周围的树丛都被韦晴的朔炯砍得七零八落，兔子松鼠麻雀这等弱小动物看到韦晴都紧张逃窜。

　　“岳城哥……”

　　韦晴一拳打在了地上，单膝跪下。

　　“你别着急嘛，千万不要着急，她不能有事！”岳城亦是急得满头大汗。

　　“怎么办？她生气了！因为节度使说了三袋粮食！她生气后，到底会做什么事！”发颤的目光不禁流露一缕恐惧。

　　“她不会跳河了吧？”岳城张大眼睛。

　　韦晴凝望着水面，颤声道：“这都是小溪，也没有河啊。这么浅，哪里能淹死人！”

　　“哎，哎，韦晴，那里有一只面具！”岳城大叫。

　　顺着手指一看，果然在一棵小松树上，发现了古棠儿的铁质面具。

　　那正是顽皮松鼠遗留在那儿的。

　　韦晴冲过去一把抢过面具，盯了半晌，直接又冲进了浓密的树丛里。

　　岳城跟着跑了进去，边跑边喊：“你等我一下，这里面太难走了！”

　　不知跑了多久，感觉脸都被树枝划出血了，突然之间，两人一前一后，都摔落到了那个洞穴里。

　　“哎呀妈呀，疼死我了！”岳城砸在一个坡上，顺着倾斜的角度就咕噜噜地滚到了洞穴深处。

　　而韦晴则正好砸在了棠儿旁边。

　　月光钻出浮云，轻飘飘地坠落一地。

　　“棠儿！”

　　韦晴看着她，喊出的话语喜忧参半。

　　喜的是，终于找到了她。

　　忧的是，棠儿此时昏迷不醒。

　　唇角干裂，浑身发烫，棠儿不知道在这里挣扎了多久。

　　韦晴颤抖地握住棠儿的手，轻轻地放在自己脸上，低声唤道：“棠儿，棠儿！”

　　古棠儿醒转，模糊的眼光里，月华把那个她曾经魂牵梦绕的人的模样勾勒出来。

　　凝望着韦晴，没有了高兴，心酸不已。

　　一滴眼泪从她眼角滑落，顺着侧脸落在韦晴手上。

　　“韦……晴！”棠儿张口说话，却因为嗓子冒烟而断断续续。

　　“我在这里！”韦晴急忙叫道。

　　她苍白面孔漏出一道惨然的眸光，月光里可怖又辛酸。

　　“我哥，戎蔚，和，和欧阳大哥的骨灰，只值，三袋子粮食……是吗？”

　　她问话的时候，手使劲掐着韦晴的手，狠狠用力，指尖没在肉里。

　　手传来的疼痛让韦晴更加心痛。

　　浑身没有力气，她能借助的，只有指尖。

　　只是问完掐完，她手一松，又晕了过去。

　　韦晴怔着眼睛，喃喃：“不！不！”

　　“棠儿，那怎么可能呢！棠儿！”韦晴失声叫道。

　　岳城在幽幽的深洞里露出两只眼睛看着他们：“她还真生气了？”

　　韦晴埋下了头，不知如何是好。

　　“这死地方，我们怎么出去啊？”岳城道。

　　韦晴道：“我脚疼痛不已，怕是摔脱臼了。”

　　岳城当仁不让：“我的双腿都疼，走不了了！”

　　“那我们一起大喊吧！”韦晴道。

　　“好！一二三！救命啊！”岳城喊。

　　“有没有人啊！”韦晴喊。

　　“得喊得整齐，就喊救命！”岳城白了韦晴一眼。

　　“哦。”韦晴蹙着眉头。

　　“救命啊！”两人终于同声。

　　一阵知了叫似乎显得他们的喊叫有些滑稽。

　　棠儿却被吵醒，她闭着眼睛，意识混乱地道：“你给我滚出去！”

　　岳城嗔怪：“棠儿弟妹，他倒是想滚呢，问题是滚不出去啊！”

　　棠儿用力地堵住耳朵：“韦晴，我以后再也不想听你说话！”

　　岳城叫道：“那可不行啊，他还得跟着我一起喊救命呢。”

　　借着月光，韦晴低头望着棠儿那苍白清瘦的面容，冰冷的手抚过她的脸，想帮她降一下脸庞的炽热。

　　“她发烧了。”韦晴低声道。

　　“被烤了整整一天，怎么可能不发烧！”岳城道。

　　“这里一点儿水都没有，她一定渴死了。要是人一直不来的话，我们怎么办啊！”韦晴忧虑。

　　岳城蹙眉：“确实是个大问题。这地方可不好找，咱俩怎么进来的我都不知道，我完全跟着你，感觉四周都是树，都难以呼吸了！这洞口被树林掩盖着，别人根本找不到！”

　　韦晴愧疚地望了一眼岳城：“对不住！”

　　岳城大叫：“你跟我说这个话是干什么啊！我可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我看我没被渴死，先被你气死了。还是活生生被气死的！再说了，你的意思好像是我们一定得困死在这里似的！太不吉利了！”

　　韦晴叹了口气，垂头不再说话。

　　他怀里的棠儿越来越热，而且唇角全都是暴起的皮。朦朦胧胧入睡，还在说呓语：“韦晴，韦晴，你为什么变了，为什么这么对我，那不是你的本意，对不对？”

　　韦晴不禁潸然泪下，颤声道：“当然不是我的本意。那，全是计策啊。”

　　怀里的人还在说：“你不知道欧阳大哥死得多么惨，你不知道，不知道我哥多么惨，现在，连你也不管我们了……”

　　说着说着，眼角滑落几滴泪，面容皱成一团。

　　无声咽泣，可怜已极。

　　“棠儿……”韦晴颤声道，“欧阳大哥，是被杀了，是不是？”

　　听不到回答。

　　做梦的棠儿还在哭泣，韦晴难过得宛如心口被一寸一寸地割肉。

　　岳城又叫了几声，终于心如死灰，重重地瘫倒，绝望地叫道：“这破地方，还，还真的出不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