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来临》魂遗世

45、嬉戏

　　雨打芭蕉，清脆连绵。

　　自从严绝住到了韦巍家中，身受重伤无力使人监管古凛，况且也不能叫韦巍发现自己不良居心，所以古凛倒是比以前多了很多自由。

　　可他却仍然把自己闭在房门中，比不得自由时更像是被软禁。

　　每日，都是下人送三餐进屋，丰盛的饭菜怎么端进去就怎么端出来，有时动过几筷子，有时纹丝不动。

　　下人们都好奇他是怎么活下来的，难道真有人不用吃饭靠着一口气就能挺住？修仙问道？

　　府上早有议论，说古凛其实是个不言不语的疯子。

　　古棠儿曾听过几句，大感痛心，明白哥的痛苦。

　　但古凛是获得自由了，棠儿的所有行为却都在韦巍的严密监视下。

　　就在严绝伤势加重，严退被一刀割了首级的这天晚上，欧阳远冒雨来看古凛。

　　欧阳远和古凛自从相见以来从未真正交流过，所以古凛不知道欧阳远的身份到底是谁。

　　他推开古凛房门，把如晦风雨的泥土气息带了进来。

　　屋子里泛着一股血腥气。

　　欧阳远悄然把门关上，心砰砰乱跳。

　　他看到古凛跪在地上，靠着床沿，眼神发呆，脸上几道陈旧的疤痕不知怎的又重新破裂，凝固未凝固的血痕横七竖八爬了一脸，甚为可怖。

　　欧阳远坐下来，低声道：“古凛，我叫欧阳远。”

　　古凛不说话，不知道听没听。

　　“我曾跟随韦晴将军一路从长安追来救你，想必你也清楚。因为当时你知道我是被严绝抓住的。”

　　古凛嘴角抽动：“再跟我提那个人，你就滚。”

　　“好，我不提他了。”欧阳远并未生气。

　　“我听说静宁被破，韦晴将军现在……”

　　“我说的就是别提他！”古凛暴怒，声嘶力竭地狂喊，“难道你以为我说的是严绝！”

　　“你恨韦晴？”欧阳远有些诧异。

　　古凛使劲地闭上双眼，仿佛把满眼的怒火用眼皮狠狠盖住。

　　如果说，之前已经不恨了。

　　那么现在，又恨了，狂恨。

　　“随便你吧，但是我们出去后必须找他。”欧阳远淡淡道。

　　古凛无声惨笑。

　　“我不知道谷宁发生了什么，你回来后好像变了很多。”

　　古凛使劲地握拳，痛苦不堪。

　　“好，你接下来听我说话就好。”欧阳远望着他。

　　“戎灼哥、我、郭猛和张无大哥是一辈子的好兄弟，我们三个为了救你和戎蔚，中途跟着棠儿姑娘他们。”

　　“但是我张无哥在天险峡死了，被狗贼杀了，棠儿姑娘有一回用纸条透露给我的。”

　　“我发誓我不能让他白死，我必须救出戎蔚和你。”

　　“听说你为了不让戎蔚受伤才委屈自己，我欧阳远心里佩服你是条汉子。”

　　“严绝的房子，是我烧的，就是为了到韦巍这里住下，我猜到戎蔚在这里，果然不错。”

　　“古凛，你在听吗？”

　　古凛默然半晌，呆滞地微微点头。

　　“好。我这些天在庭院的西南角挖了一个洞，能过人。”

　　“有一天我挖洞的时候听到了李效孟和韦巍悄悄说话，那李老东西说棠儿说不定是内奸，应当防备，这也是为什么棠儿最近被韦巍派人监视，我也不能和她私底下见面。”

　　“她本次可能不能出去，我们三个先走，再让节度使救她。我并非落下她，但是能走一个是一个，不能都在这里靠死，良机转瞬即逝。”

　　“古凛，最大的问题是怎么靠近戎蔚。韦巍的娘把孩子放在她屋里，天天宝贝着，估计晚上也是睡在一张床。我们只能白天下手，你寻机接近戎蔚，告诉孩子不要叫，然后带着他从洞口出去。”

　　“这个任务只能你来完成，孩子不认识我，我去抱着他走，他一定大喊大叫。”

　　古凛抬眼望着欧阳远，惨白的眸子看不到一丝高兴。

　　“你出去后，我也跟着出去，那洞通向外边的街道，非常隐秘，我们立刻就能出城。”

　　“你带着孩子出去，我不走。”

　　欧阳远皱眉：“为何？”

　　“我妹妹还在这儿。”

　　“你想要保护她？你怕她被韦巍怀疑从而有危险？可是，你又能保护她什么呢？”

　　“那也不能让她一个人留在这里。”古凛斩钉截铁。

　　“凭我对棠儿姑娘的了解，她是一个能保护自己的人。况且，现在能出去一个是一个。”

　　古凛闭上眼，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良久，他望着欧阳远，低声道：“谢谢你。”

　　“谢什么？这两天多吃一些饭，到时候好有力气跑。韦母每天下午带戎蔚出来玩，我们三天后的下午跑！”

　　欧阳远把桌上一瓶金创药放在古凛脚边，道：“脸都划破了，你上些药。”

　　古凛无声地望了一眼那金创药，露出一抹惨笑。

　　三日后的下午，阳光金粉似的泼洒在庭院里。

　　这几天，古凛果然打起精神，多吃了一些饭。他也每天下午偷偷出门，看韦母张令萱带着戎蔚都玩些什么游戏。

　　这里面果然有戎蔚最喜欢的游戏——捉迷藏。

　　想起过往在长安的时候，自己和棠儿经常带着这孩子玩捉迷藏。自己蒙着眼睛数十个数，棠儿和蔚儿躲起来。

　　他每次都能发现戎蔚露在外边的两只小腿。

　　而张令萱带着一帮侍女陪戎蔚玩，亲昵得就像是陪自己的孙子。

　　看到不言不语的古凛在一旁痴痴呆呆地观看，很多侍女都下意识地皱起眉头，瞪他一眼。

　　此刻，古凛守在庭院的一个角落。

　　这是戎蔚玩捉迷藏最爱躲的位置，他这两天都躲过。

　　太阳偏斜到了西侧，树木层层掩映花丛次第遮蔽的庭院里，传来了与往日相同的欢笑声。

　　古凛的心狂跳着，一边担忧别人发现自己，一边害怕他们今天不玩捉迷藏。

　　汗珠凝结在额头上。

　　“奶奶，我想玩捉迷藏了！”

　　“好啊，蔚儿，那谁来蒙眼呢！”

　　“我来蒙眼吧！”蔚儿大叫。

　　“还是我来蒙眼吧，每次你蒙眼我们都得躲到天黑你也找不着！”一个侍女笑道。

　　“蔚儿，好不好？这个姐姐来蒙眼。”张令萱极其温柔的声音传来。

　　“好！”

　　随着这一声好，古凛的心完全提了起来。

　　他握紧了拳头，暗自想着假如是别人躲到这里来，他就还是装疯卖傻，一脸痴呆。

　　一个侍女笑着撞了过来，古凛立刻嘴歪眼斜，嘴角流涎，用头呆呆地有节奏地撞墙。

　　那侍女吃一惊，低声一句“晦气”，转身另择藏身地。

　　严笄儿又过来，同样看到一脸傻子相的古凛，恶毒地骂了一句：“什么时候让严将军杀了你！”

　　久等不来，却听到戎蔚的笑声在另一处响起，原来他已经被发现了。

　　还好戎蔚对这个游戏绝对痴迷，连着玩了好几轮。

　　这一轮，张令萱蒙着眼睛，让大家躲藏。

　　“四！”

　　“五！”

　　一共只有十个数。

　　突然之间，戎蔚嬉笑着藏到了古凛跟前。

　　他看到古凛，呆了片刻，忽然笑着低声道：“嘘！凛哥哥别说话！玩完这一轮，你也参加！”

　　古凛心脏狂跳，颤声道：“好！蔚儿，你躲在这里太容易被发现了，哥哥带你换一个地方躲，怎么样？”

　　戎蔚激动地蹦高，低声笑道：“好！”

　　“七！”

　　古凛一把抱起戎蔚，匆匆往西南角的洞跑去。

　　果然，欧阳远已经在那里等着他们。

　　“太棒了！古凛！”

　　他把掩住洞口的杂草拿开，那洞小得就像是个狗洞。

　　“走！”

　　古凛忽然犹豫了，他把戎蔚往欧阳远怀里一放，道：“你们先走，我得留下。”

　　欧阳远急道：“不成！”

　　他使劲拉着他的衣服，古凛大急：“欧阳哥，你先走吧，把他带到他爹那里，我不能走，我妹妹还在这边呢！”

　　“不行！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两人还在死命拉扯，戎蔚忽然高声大哭！

　　“蔚儿，他带你找你爹去！”古凛焦灼地轻声对戎蔚道。

　　戎蔚的哭声越来越大，远处张令萱的惊叫也已出现。

　　“快走！他们发现了！”欧阳远大吼一声。

　　古凛胆战心惊，头脑空白，终于跟着欧阳远钻出了狗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