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来临》魂遗世

39、意气

　　张守听闻居然还有第四条路可以出城，立即派韦晴带五千人马前去追击。

　　此时此刻，他和孟辉一同来到了谷宁粮仓前。

　　士兵开仓，整整齐齐数不尽数的粮食袋子赫然出现，如雪如棉。

　　“这里，好香啊。”孟辉闻了闻。“都是谷香。”

　　张守脸上滑过一个微笑。

　　“恭喜节度使，成功破城夺粮！”身后噙露先生的笑声响起，原来他也跟着军队一起来了，只不过在树林里悠闲地度过了一个上午。

　　“多谢先生。”张守笑道。

　　“受伤的士兵们都用了凝血木，效果奇佳。”噙露先生道。

　　“不知道您的那匹小毛驴怎样了？”孟辉笑问。

　　“一上午都被厮杀声吓得好一顿驴叫，有些吵闹，被我喂了一粒药，这才安静，现在正在军营外拴着。”

　　张守和孟辉都哈哈笑了起来，和噙露先生一同往军营走去。

　　韦晴带着兵一路冲出了那树林。

　　他一眼就看到了停靠在山坡前上官畅如的马。

　　它正安静地埋下头颅，在地上寻找更加柔顺甜美的甘草。

　　韦晴脸色苍白地跳下了马，往坡下一看，竟然有无数血迹连成一条血线歪歪扭扭地蔓延下去。

　　他叫道：“所有人都在这里等我，我到下边去看看！”说罢，他施展轻功，一路往坡下跑去。

　　这山坡并不陡，甚至可以骑马。韦晴一路跑下去，竟果然发现山坡上有浅浅淡淡的马蹄印，似是刚留下不久。

　　片刻后，他跑到坡下，发现这里是一块广袤的草地，而从山坡蔓延下来的马蹄印到这里则被密集的草彻底掩埋，无法辨认。

　　但一路流下来的血迹却在这里形成大片凝固的血痕血斑。

　　韦晴浑身发颤，不由自主地跪了下来，凝视着那些血斑，和空空荡荡的草原，低声道：“畅如，你，你到底怎么了？你去哪儿了……”

　　如果她也被严绝抓了回去，他韦晴岂不是更加罪孽深重！

　　所有的线索结束在这些血斑中。

　　韦晴闭上双眼，回忆着树林里那些马蹄印，意识里残存的意念让他清楚地明白，严绝已然带人逃了。

　　上苍仿佛和他开了个玩笑，本以为可以在破城之后救下古凛和古棠儿，结果第四条路放走了敌人，顺带还让上官畅如不知下落。

　　那么戎灼呢？他又去哪里了？

　　韦晴长长叹了口气，抹去眼角的泪，站起身来。突然之间，他被眼前的绚烂图景震撼得心神皆醉。大片明朗澄澈的光晕不吝啬地泼洒在泛着芳香气息的草地上，几只蝴蝶和蜻蜓翩翩而过，远处几棵梨花树经风吹过摇曳了一场盛大的花舞，落英漫天缤纷，碧草地缀满了姹紫与嫣红。

　　这里竟然暗藏了这般人世桃源！

　　韦晴呆了片刻，忽然想：我不能这么放弃，严绝他们也许还没有跑远！

　　他一振心神，回到坡上，带着人马追赶过去！

　　从晌午跑到黄昏，又从黄昏跑到傍晚，不知不觉，韦晴已经没有休息地连续跑了好几个时辰，这才发觉自己已然来到了永宁地界。

　　他摆摆手，令部下小心行事。

　　再走片刻，幽深晦暗的前方突然出现一人策马而立，正定定地瞪着他！

　　那正是严绝！

　　他苍白的面孔露出一丝不屑的笑容，望着韦晴，似乎把韦晴身后五千大军都视作虚无缥缈的影子。

　　“严绝！”

　　“韦晴，一路追赶过来，是不是很辛苦啊？”他还是那般阴阳怪气。

　　韦晴血红的眼睛望着他，一时之间为他气势所震慑，竟然不敢上前。

　　“你是想找古凛吗？他已经被带到永宁了。你是想问你的那位青梅竹马吗？他被她哥哥亲手射死了。”

　　“什么？”韦晴脑子反应不过来，还以为他说的是古棠儿，吓得脸都白了。

　　“你胡说什么！”

　　“你管我是不是胡说！”严绝也是突然一声暴喝，仇恨的眼睛死死地瞪着他。

　　“我让古凛在她妹妹和古棠儿之间选一个，结果他选择射死了他妹妹！这么禽兽不如的一个畜牲，你还千辛万苦地救他干什么！”

　　韦晴这时候才明白过来，原来严绝是说，古凛射死了上官畅如！

　　可是即便如此，韦晴也是难以控制地心痛。

　　“你这个歹毒的人，我杀了你……”韦晴一声叫喊，发了狂似的拍马冲过来，眼睛里充满了藤条状的血丝。

　　严绝露出一个笑容，疾速回马就走，韦晴的马速非常之快，而严绝的马跑得更为迅猛，两人一跑一追，片刻就奔出去十里地，后边的军队一时没有赶上。

　　月光泼洒，严绝的身影没到了山坡以下，而瞬间跃上山坡的，竟然是大将梁侠山率领的万人队伍。那队伍一瞬间就把韦晴包围了。

　　与其说是包围，不如说韦晴像一滴水般融进了大海。

　　梁侠山盯着韦晴：“韦晴将军，别来无恙啊，好久不见了。”

　　严绝从山坡下重新跑了回来，眼睛里带着一丝非人类的兴奋和诡谲的报复畅快感：“你不是懂得怎么激怒别人吗？难道自己想出的办法，自己还要再中招吗！”

　　韦晴被气得青筋暴露，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

　　“我要擒住你，然后把你带回去，脔碎处死，我要让你被脔碎的时候，古凛在一旁看着。我也会在一旁看着，看着你如何痛苦不堪，如何想死却不能……那时候我会搬个小桌子，一边喝酒，一边把你的血和肉当下酒菜，我还会哈哈大笑的……”严绝说着最血腥的话，眸子里却飘荡着最淡泊的云。

　　韦晴血往头上涌，眼前阵阵发黑，感觉自己都要拿不稳手上这柄陌刀了。

　　“听古棠儿说，你不是要抽我的筋，剥我的皮吗！”严绝的声音忽然提高了好几倍：

　　“我倒要看看，竖子，你能否！敢否！”

　　不知怎的，愤怒之下，韦晴心中忽然涌上他从小无父无母那份浓烈的辛酸与仇恨，这份炽热的情绪瞬间冲刷开了他浑沌的大脑，迷茫的愁绪，脑中竟然清晰浮现出张守的面容和声音。

　　那是一个明媚清朗的午后，阳光透过窗棂泼洒进张守的书房中，韦晴正坐在桌边和他探讨兵法。

　　“任何时候，都要记住，一军之将领，不可意气用事，不可盲目动怒。否则，则必酿造祸端，累及士兵。”

　　那温和的声音此时此刻在韦晴耳畔不停地回转。

　　不可意气用事！

　　不可盲目动怒！

　　韦晴瞬间神思澄澈，他凝望着严绝，这个要把激怒计策贯彻到底从而害死自己的人。

　　严绝发觉，韦晴脸上那愤怒狂狷的表情瞬间消失，替代的是，一缕宛若清绝朗月、旖旎波光的浅淡笑靥。

　　“严绝，我这次救不了人，我下次救；这次杀不了你，我下次杀。”

　　韦晴话音未落，猛然转过身，以陌刀开路，所挡者尽皆被惨烈分尸。也许是韦晴那一往无前的执着、匹敌千军的威力以及手上那柄嗜血陌刀共同发挥效用，纵使万人大军拦截，仍然让韦晴披着一面隐形的血色斗篷闯出了重围。

　　他快马加鞭，见到自己的士兵后，他喊了一声：“走！”唐军看着自己的将领身披血雨毫发无损，未及援救已然平安归来，一个个都惊得呆了。

　　被韦晴逃了出去，梁侠山深感失望，又不由得佩服他这一身好功夫。严绝更是气得脸色苍白，不由自主地咳出了一口血。

　　“绝弟，你怎么样？怎么会受伤？”梁侠山面有忧色。

　　刚才严绝带着古凛等人往回赶的时候，发现有人追击，已然让士兵先去永宁报信，这才有后来梁侠山带兵到此。而古凛和古棠儿在梁侠山到了之后被士兵押往永宁，疲倦的李效孟也随着一同回去。严绝还来不及与梁侠山说谷宁之战原委。

　　“谷宁周围居然有另外一股军队，我正是被那军队的一个女的射中，还好大难不死……”

　　“张守的军队应该是与那股军队合并了，所以才有那么多兵都攻打谷宁。他们诈败，原本那个柳园稳守城池就行了，敌人根本攻不进来，但他看到韦晴也在，就跟疯了似的，谁的话也不听，带着三万人就追出了城，结果在城外被人家杀了……”他猛烈地咳嗽了一阵，“后来敌人围城，我们只能放箭，箭放完了，敌人开始攻城，我拼死力战，直到最后一刻看到局势不行了，这才从一条偏僻的道路走了……”

　　“什么？柳园在谷宁？不是郭昭吗！”梁侠山听了之后大吃一惊。

　　“要是郭昭就好了，至少郭昭与那韦晴张守没有深仇大恨，不能贸然追出城去！那个柳园未得主上命令私自与郭昭换城池，又不长脑子中计，简直就是蠢货！蠢！蠢！蠢！”严绝愤怒地骂道。

　　梁侠山叹了一口气：“柳园他，他怎么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呢！否则，也不至于命丧黄泉……”他不禁为丧失一个昔日袍泽而悲伤。

　　严绝道：“这种蠢货，他在战场上根本就活不了多久！迟早得死！”想到自己的伤也是因他所受，不禁更加痛恨，眼前一阵发黑，突然一口血吐在了梁侠山的铠甲上。

　　梁侠山连忙道：“你休息一下，不要多说话了，我现在就带你回永宁！”

　　他把严绝放在了自己的马上，轻然发了一令，所有人马都在这个略显荒凉的幽黑夜幕下掉转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