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来临》魂遗世

103、得辉

　　就在他们吃人的时候，山体突然一阵剧烈的晃动。

　　无爱室里一阵躁乱，这次动荡显然前所未有严重，弟子们都连滚带爬地往外挤。

　　寻辉对饕餮和梼杌说：“你们两个稳定一下局面，我去楼上看一看。”

　　他心里惦记棠儿，脚步匆匆地赶回了永失阁。

　　永失阁的动荡比无爱室还要严重，寻辉一脚踹开了棠儿的房门，床榻上那人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只露了一个小小的脑袋，沉在梦乡里没有发觉。

　　他连着被子把她抱了起来，就在此时，晃动停止，棠儿在他怀里睁开眼睛。

　　“你干什么？”她没好气地吼了一句，挣脱他跳下来。

　　背过身去，却听到寻辉在她身后说：“我把严绝杀了。”

　　她的心尖儿颤了一下。

　　“你高兴了吧？”他又问。

　　棠儿缓缓转过身，微微抬头望着他，低声：“为什么这么说？他和你说什么了？”

　　“他说了你们是分布两大阵营的敌人，还说你骗过他。”寻辉笑了一下，又道：“但是我从你的眼神里发现，你恨他比他恨你多得多。”

　　棠儿的眼睫细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没错，他狠毒地杀害了我的朋友，还把我哥的眼睛挖了出来。”

　　“那我也算给他们报仇了，我把他脔碎了，还把他吃了。”

　　棠儿闭上了双眼，觉得出了一口恶气。

　　良久，她望着寻辉笑笑：“你也给你们家报仇了。”

　　“我也知道那个秘密了，你的丈夫韦晴，正跟着张孤冷的儿子张守，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攻打他自己的父亲韦巍。”

　　棠儿毫不吃惊，她知道严绝迟早得告诉他韦晴是张守的将军，他也迟早会分析出来。

　　寻辉笑：“你老公也够惨的了。”

　　棠儿想，严绝会不会告诉他自己来取红锁解药的事情？

　　但是见寻辉没有提，她也就没有问。

　　二十日，夜。

　　孟寻辉派虹彤饭馆掌柜，也就是混沌护法，带着二百弟子，前去尽空山埋伏，搅乱山河派和巍灵派的大战。

　　混沌护法走了半个时辰，寻辉正在永失阁的一隅角落下棋，左手执黑子，右手执白子，自顾自下得开心。

　　棠儿轻抚着一面黛色七弦琴，虽然她并不会弹，但是拨出来的几个音悦耳动听。

　　半晌，寻辉把一枚黑子放落，低声道：“下完了。”

　　琴声停，棠儿问：“谁赢了？”

　　“我赢了！”寻辉抬起眼睛笑，眸底有烛火映成的月牙儿。

　　“我是问，黑的赢了还是白的赢了？”

　　“不论是黑的还是白的，都是我赢了。”寻辉拿起手边的糖葫芦咬了一口。

　　棠儿白了他一眼。

　　他正津津有味地嚼着，突然，地上竖立的一面屏风忽然转动。

　　“怎么了？”棠儿有些吃惊。

　　“不好，饕餮看守的枫树林入口有问题了！他在给我传信！”

　　突然，有弟子从无爱室神情恐惧地闯了进来。

　　“报告掌门人，虹彤饭馆忽然出现大批敌人，应该是山河派和巍灵派的人，虹彤饭馆没有了混沌护法带领作战，弟子全面溃败，现在敌人已经从通道往无爱室来了！”

　　此时，屏风又剧烈地转动了一下！

　　“屏风转动一次，代表敌人不到两百，屏风转动两次，代表敌人多于四百。”寻辉道，“枫树林入口竟然出现了那么多的敌人，肯定也是山河派巍灵派的人，可是他们怎么知道枫树林入口的？”

　　棠儿道：“你赶快想想怎么办吧！”

　　寻辉冷笑，暗黑眸子里跳动着一丝火焰：“原来你们不是要决战，是想联起手来灭了我灭噬派啊！”

　　他打开了永失阁通往枫树林的门，果然，人声顺着通道传了过来，显然饕餮已经被他们杀害。

　　他对那个弟子道：“你现在拼死杀出去，去尽空山给混沌护法报信，让他回来吧。”

　　又到屋子里，取出一罐粉末来，往这个通道倾泻。

　　“这是什么？”

　　寻辉没有回答，取来烛台，把粉末点燃，顿时，整条通道陷入一片火海。

　　火舌像巨蟒一样急速向下蔓延，没过多久，就传来底下人撕心裂肺的叫喊。

　　“你把整条通道都烧了？”棠儿吃惊地问。

　　“对呀，把他们烧死在里边，一个都别想跑！”寻辉把门关上了。

　　“不会把这门烧着了吧！”

　　“不能，这门是防火的。”

　　“那无爱室的弟子们怎么办？”

　　寻辉拿起自己的糖霜刀，对棠儿道：“你在这里等着，我先料理完无爱室的敌人，一会儿就把你带走。”

　　棠儿叫道：“我也会一点武功，我跟着你一起杀退敌人！”

　　寻辉一笑：“你不怕死？”

　　“快下去吧！”棠儿不想多说，转动桌子上的花瓶，地面上打开缺口，两人顺着石梯走了下去。

　　与此同时，从虹彤饭馆后厨过来的两派弟子已经杀到了无爱室。巍灵派弟子身着简朴的素面粗布衣裳，山河派弟子身着华丽的绫罗绸缎，极好分辨，三派弟子大打出手，场景十分混乱。

　　棠儿挥起长剑，扎到人堆儿里一顿劈刺，但这些江湖门派弟子到底是受过正规训练的，她那点功夫对付一些花拳绣腿还凑合，对付这些专业人士那可是一点便宜都占不到。

　　就在乱军之中，她被一个人拉入了熟悉的怀抱，剑光在她眼前洒落，宛若满天星辰，照亮了她的世界。

　　此人把她拉到角落，棠儿看到他满脸络腮胡子，关切地望着自己。

　　棠儿双手胡乱地把他脸上的胡子取下来，惊喜地笑：“晴哥！”

　　“棠儿！”

　　“你没受伤吧？他没把你怎么样吧！”韦晴焦灼地望着她。

　　棠儿一笑：“没受伤！他也没怎么着我！”

　　“那就好，可吓死我了！”他紧紧把她搂在怀里。

　　“你是怎么来的？”两人在这个敌人打不过来的小角落里，迫不及待地说着话。

　　韦晴道：“我们当时发现了严绝，看到他跟踪你们，从枫树林的一个入口下去了，我们没有冒进，就一直等待时机，山河派过来时，我们遇见张大人，他让我们乔装打扮成山河派弟子。张大人让梁永吃下红锁毒药，山河派弟子趁解毒的机会进入灭噬派总部，我们四个就悄然混进了灭噬派，在无爱室里待着了，无人发觉。”

　　棠儿道：“怪不得山河派的人发现了枫树林入口，也是你们告诉他们的，是不是？”

　　“没错。”韦晴道，“山河派和巍灵派早已经对近年来兴起的灭噬派不满，两派虽有仇，却也知道近期两起杀人案不是巍灵派弟子所为，后经调查，发现是灭噬派弟子犯下这两起案子，栽赃陷害，加深两派仇怨。田温柳随商量，决定在灵山假意谈判，散播谈判时间地点，让灭噬派的人来偷听，故意说要决战，把决战地点定在尽空山，就是因为尽空山离定城近，他们可以直接以决战的名义来接近灭噬派，攻打他们。”

　　棠儿恍然：“原来如此！”

　　韦晴道：“孟寻辉杀严绝我们也看到了，严绝作恶多端，能有此报应，也是他应得的。我们也知道孟寻辉是辉哥的亲弟了。”

　　棠儿心中一惊，问：“你们还知道别的什么了吗？”她是怕韦晴知道他是韦巍的儿子，但他并不知晓。

　　“没什么了啊，我都告诉你了。”韦晴的眼睛清澈透亮。

　　棠儿长缓一口气，问：“辉哥伤势如何？”

　　“不碍事，已经大好了。”韦晴给她指过去，“看到没，那两个络腮胡子就是冷霜哥和辉哥。”

　　棠儿一眼就看到了人群里出剑攻击的孟辉和吴冷霜，两人帮助灭噬派弟子与敌人激烈打斗。

　　张守也在人群中厮杀，此时，一柄大刀在他身后斜斜地砍了过来，韦晴道：“我去保护哥哥！”手持朔炯迅速无伦地飘了过去，几个剑花打退张守身后的敌人。

　　棠儿看到，在三派弟子中间，有一道殷红的影子来回穿梭，所过之处，山河派巍灵派弟子如经涂炭，毫无疑问，那正是拥有绝世武功的孟寻辉。

　　但是从虹彤饭馆后厨通道闯进来的敌人越来越多，一千多人，无爱室人潮人海，猩红的房顶之下，流淌着滚烫的热血。

　　一道道鲜血打在红石壁上，暗红浅红，层层叠叠，一重一重，浓厚而妖艳。

　　棠儿还在密切关注着韦晴，突然之间，她被寻辉凌空抱起，从石梯回到了永失阁。

　　寻辉立刻转动花瓶把无爱室永失阁唯一相通的小门关上。

　　棠儿惊问：“你不想打退敌人了？”

　　“敌人太多，这两派似乎把所有弟子都派过来了！靠打是打不赢了，一会儿我往底下放一把火，把他们都烧死在里边。”

　　“不行！”棠儿大叫。

　　寻辉根本不听，他又把那罐粉末搬了出来，棠儿死死拉着他的衣袖，大喊：“你不能放火！”

　　“为什么？”

　　“你虽然可以烧死那些敌人，但是你也要烧死你本派弟子吗？”

　　“哼，天下最不缺的就是人，等我成功逃脱，将来东山再起！”

　　棠儿知道此人心狠手辣，所以听到这样的话一点儿也不吃惊。

　　“那也不行！”她抢过罐子，“你知不知道楼下有谁？”

　　“有谁？”

　　“你哥孟辉！”

　　寻辉呆住了，瞳孔一瞬间放大，他握住棠儿的肩膀，声音发颤：“你说我哥在楼下？”

　　“没错，就是你哥！”

　　在他们说话的过程中，门一刻不停地被敲打着。

　　棠儿几乎听见韦晴声嘶力竭的呼唤。

　　她趁寻辉发呆的工夫，转动了花瓶，门一打开，韦晴、张守、吴冷霜和孟辉四个人立即冲了上来，棠儿又迅速地转动花瓶把门关上，隔绝了楼下的惨绝人寰。

　　他们都把脸上的络腮胡子卸了，寻辉呆呆地凝望着孟辉，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孟辉把沾血的忘苦剑收进鞘，交给了冷霜。他走到寻辉面前，幽邃的眸底瞬间燃起了熊熊的烈火，焦灼、炽热、痛苦、欣慰，无数种情感盘根错节密密麻麻，最终变成了一道冲破眼眶的洪流。

　　他抬起手，轻轻地触碰寻辉的脸颊。

　　寻辉惨白的面孔更加毫无血色，呼吸都乱了。

　　“你的伤，还疼不疼了？”他问孟辉。

　　孟辉轻然笑了，摇了摇头。

　　“我没让你吃到糖葫芦，你本该刺我一刀。”

　　这句话让寻辉极力隐忍的泪终于滚滚而落。

　　就因为一串糖葫芦，让他们兄弟天涯别离，各自走着自己的血色道路。

　　只是，一个人幸运，找到了爱，一个人不幸，得不到爱。

　　孟辉把他脸上的泪轻轻拂落，“这么多年，都没人心疼你。”

　　寻辉说不出话，因为他只要一说话，眼泪就会汹涌滂沱，太丢人了。

　　这些年，他挨过多少打，听过多少骂，受过多少伤，经历了多少痛苦，都没怎么哭过，因为他知道即使自己哭，也不会有人心疼自己，于是泪就往肚子里流，变成了冰冷的血。

　　可是今天，他控制不住地想哭，他明白，眼前这个人是这个世上唯一在乎自己的人。

　　他张开双手，把自己的哥哥，紧紧地搂在了怀里，头重重地埋下去，泪水像种子一样种进了孟辉的衣服里。

　　“哥！”

　　“映子！”

　　孟寻辉终于想了起来，他原来叫孟映！

　　这一刻，他心里所有的恨都瓦解了，他不再恨那些害过他的人。

　　他感觉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

　　寻辉，他终于找到了他的光辉，终于得到了他以为这辈子都得不到的东西，那就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