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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下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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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爱室最幽深的一个甬道,尽头就是大牢,用来处置那些坏了门派规矩的弟子。
犯人被处置时,所有弟子都可以来观看,不过没有几个人有这个胆子。
因为进了这个屋子的人从来都留不下全尸。
此时此刻,严绝被吊起,双脚离地,半死不活。
他的心里是无尽的悔恨与痛苦。打听到张守韦晴古棠儿等人来定城寻找解药,他便也跟来,就是为了把棠儿抓回去杀了,报被骗之仇。
一路跟随,到了定城这片枫树林,他看到了孟寻辉摇树,于是也照做,以为这样就可以进入灭噬派,找到古棠儿,没想到等着他的,是这样恐怖的结局。
因她而来,因她而死。
一世的桀骜,不甘心被她骗,千里追杀,最后掉入了命运的漩涡,迎来了最后的一刻。
孟寻辉穿着一面殷红斗篷,默然地出现在了门口。
隐约的模糊灯火映亮了他深邃的侧颜。
静静地站了一会儿,他走了进来,离严绝几步远。
“你父亲叫什么?”
严绝抬起了眼眸,望见了一个漫不经心的老成少年。
“严寒。”
似乎知道自己没有任何生机,严绝索性就竹筒倒豆子了,这位掌门人问什么他就说什么。
孟寻辉每个手指都发颤。
“严寒在十六年前杀了哪两家人?”
“御史中丞孟朔、唐昭心两家。”
“孟朔是我的父亲,我的亡父。”寻辉低沉的声音在空荡荡的牢里兜转着,分外恐怖。“你知道吗。”
“什么?”严绝睁着猩红的眼看着寻辉,手难受地扭动了一下。
“是古棠儿告诉你的?说我是严寒的儿子?一定是她……”他兀自低声喃喃着,汗水如雨,掉落在潮湿的地面。
“没错。”又问:“古棠儿是谁?”
“你连她是谁都不知道?”
寻辉歪了歪嘴:“别跟我那么多废话!”
“孟寻辉,你听说过谋勇节度使吗?”严绝道。
“自然听说过,不就是山河派张孤冷的儿子张守吗,抵御了韦巍十年。”
“古棠儿就是张守的谋士。”
“什么?她是张守的谋士?”
“我用得着骗你吗,我就是韦巍的属下,当年我爹死了,我被发配到边陲,后来是韦巍救了我。”
寻辉怔了片刻,不受控制地发笑:“她竟然是个谋士!”
又问:“她成亲了对吧,她老公是谁?”
严绝沉默了半晌,直到感受到寻辉那迫视过来的尖锐目光,他才猛然回过了神。
“她老公,是韦晴,是张守的麾下将军。”
默了半晌,牢房里忽然迸发出一阵疯狂的大笑。
孟寻辉全明白了,韦晴的确是古棠儿的丈夫,而这个韦晴就是韦清,被他师父魏玄改了名字,徐昭不知道。魏玄没有告诉韦晴他的身世,而韦晴肯定也是在魏玄被害死之后去边陲当了将军,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和父亲韦巍成为了敌人!
棠儿在徐昭说实情之前并不知道韦晴就是韦清,而且这么多年打的是自己的亲爹,但她现在知道了,想起她悲愤的小模样,寻辉就心头发痒,控制不住地大笑。
待他终于笑够了,才发现严绝一直在盯着他看。
“我觉得你长得很像一个人。”
“谁啊?”寻辉揉了揉发疼的颧骨。
“孟辉。”
寻辉的手猛地停住了,这一瞬间他抬起了眼,深邃的眸底泛起异样的波流,“你说谁?”
“孟辉,也是张守麾下的一位将军,你长得很像他,而且你俩的名字也像。”
寻辉不自禁地破口而出:“他是我亲哥啊!”
“他是你亲哥?他的爹也是孟朔?那我倒不知道……”
寻辉一个箭步冲上前来,死死地捏住严绝的下颏,狠毒的目光几乎喷出火来,“你告诉我,他现在在哪儿?”
严绝心中一动,凝视着寻辉,声音宛若在水中浸泡过:“你想知道他在哪儿?”
寻辉放下手,那着急的神情忽然一扫而空,冷冷淡淡地一笑:“你想换一个活着的机会?”
严绝的心沉了半截。
寻辉轻蔑地一笑:“在这个世上,我只不杀一种人。”
“哪种人?”严绝颤悠悠地问。
“我喜欢的人。”他道,“很明显你不是。”
严绝怔怔地望着他。
“古棠儿就是张守的谋士,我想找孟辉,还用得着你吗?”
严绝泄了气,淡然道:“其实我也不知道孟辉在哪儿,只是知道他是和棠儿他们一起出来的。你是怎么和棠儿走在一起的?难道没有碰到孟辉?”
寻辉的心漏跳了半拍。
“你给我描述一下他的样子。”他道。
“二十七岁左右,长得很英俊,个头比你矮一些,腰间习惯别一柄扇子。”
电光火石一刹那,寻辉想了起来,那人在他家门口亲吻吴冷霜时,腰间的确别着一柄折扇。
你就是孟辉……寻辉在心底缓缓地道。
他的心忽然不受控制地抽痛起来,痛得他宛如被谁揍了一拳,向后退了半步。
想到自己亲手把匕首扎在了他的胸膛上,寻辉心痛得都要撞墙自尽了!
良久,他又想到一件事,问:“对了,你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我是跟着古棠儿他们来的,这个女的曾经骗过我,我是来找她报仇的,没想到落在了你手里。”
“那你总该知道,古棠儿一行人为什么从边陲过来吧?”
严绝阴冷地笑:“你还不知道?”
他心念一转,想出一个足以害死棠儿的办法。
“你知道张守的父亲是张孤冷,也就是山河派那个人吧?”他道。
“知道。”
“张守这次到定城,就是为了帮他父亲,打入你们内部,灭了你们灭噬派!”
寻辉盯了严绝半晌,眸光波澜不惊,嘴张大发出恐怖的笑声。
“你他妈胡说八道!我与山河派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他们凭什么要灭了我们!我看你是想挑拨离间,借我之手杀害古棠儿吧!”
一滴汗水滑过严绝的眉毛,掉在眼睛里。
此时,饕餮缓缓走了进来,他把遮头的帽子摘下,露出满是疤痕的脸。
“掌门,外边倒是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弟子。”
“让他们看吧,只要他们一会儿不害怕的话。”
严绝难受地扭动了几下手,喘着气,道:“我这个人一生作恶多端,落到这个下场,我也没什么可说的,只是求你们给一个痛快的死法。”
寻辉毫不理睬,“饕餮,这个人的爹当年把我家灭门了,你说他应该怎么死?”
饕餮面无表情,张口缓缓道出两个字:
“脔碎。”
“不光脔碎,我还要吃了他的肉,嚼碎他的骨,还得让他眼睁睁地看着,我吃得有多美味。”
严绝声音发颤,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你,你这么做是要下地狱的!”
寻辉仿佛听到了最可笑的笑话,放声大笑,在空荡荡的大牢里激荡起无数回音:“我告诉你,这里就是地狱,我就是你的阎王!”
饕餮命人端了一口冒着热气的锅进来,寻辉饶有兴致地坐下来,面前是调好的汤料。
“饕餮,你也坐下来等着吃啊。”
饕餮点头,阴森地笑了笑,坐在寻辉面前。
饕餮喜欢吃人,他吃过很多人。
严绝被脱得光溜溜的,他没想到即使自己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孟寻辉,他还是要把自己脔碎。心如死灰,他脸色惨白地闭着双眼,不再挣扎。
行刑人把他肚子上的一块肉先削下来祭天,一声凄厉的惨叫后,血喷溅了一地。
接下来,带着鲜血的肉一片片下到寻辉面前的锅里,他和护法饕餮两人一边吃着,一边喝酒,一边说笑。
严绝疼得放声惨叫,可更为恐怖的是,他眼睁睁地看着寻辉和饕餮吃着自己刚被削下来的肉。
鲜血模糊了他的眼睛,心中的恐惧如盘根错节的藤蔓密密生长。
此时此刻,他想到了欧阳远。
那个人血肉模糊的脸,此刻在他面前展露一个笑容。
他又想到了被他生生挖出了双眼的古凛,瞪着空空的眼眶,也冲着他凄厉地笑。
他疼,疼到了极致。
不过,也许这□□的疼痛,与心灵上曾受过的伤痛比,还远远不算什么。
十二岁被流放边陲,五年的犯人生涯,他断过骨头,吃过泔水,长过冻疮,干过最累的活。
那五年,教会他变成一个坏人,他要当一个坏人,他必须当一个坏人。
只有当一个坏人,他才可以活下去。
他还记得自己在观音庙里和棠儿说过的话:“我早想明白了,这世上的所有人,不过都是欺软怕硬,口蜜腹剑,阳奉阴违之人!所谓好人,不过用冠冕堂皇的理由维护他们自己团队的利益,当利益被触犯,就暴露嘴脸,用狠毒手段打压回去。还没那些贴着坏人标签的人光明磊落!我不屑于当好人,我只想当一个为所欲为想报仇就报仇想杀谁就杀谁的坏人!”
他终于达成心愿,成为一名坏人。
不过,坏人的报应也到了。
意识最后模糊前,严绝看到了严退,他站在遥远的天边,那里有绯红的朝霞铺成一片,有淡然的闲云在吐露翻卷。
他静静地凝望着自己。
恍惚间,严绝又听到了弟弟的那句话:
“没有家,不是还有你吗。”
寻辉和饕餮吃着唠着,突然发现那个正在被脔碎的人,嘴角扬起一个幸福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