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东风》许十九

21、星辉

　　第二十一章
　　星辉
　　回到朱雀院中，张佩唯唤老吴与狗儿出来，他各施两人一百两，说道：“李大人差我去办个重要差事，这事没有你们二位却做不了。”老吴连忙跪地殷切道：“张先生有什么尽管说，但凡能用得上我这个老不中用的，老朽定万死不辞。”狗儿见老奴跪下，也不好再站着，他“扑嗵”一把跪在老吴身后连连磕头附和：“我也是！”张佩唯微微一笑：“事情倒不难，只是此事颇为机密，不能泄漏一分。你们可能做到？”见两人点头如捣蒜，张佩唯复笑道：“你们且听我指示，狗儿，你立刻套上一辆马车，去请夫人与大小姐去城外的绿雨山庄，里面自然有人接应你们。你们先到山庄等我。老吴，你跟了我许多年，忠厚稳重，我十分信赖你......”话还没说完，一把匕首从老吴的脖颈穿透，鲜血喷溅了狗儿满头满脸，他到底没见过杀人，不禁骇得失声。张佩唯揩净双手，似乎什么都没发生一般从容笑道：“他这一百两是你的了。如何？”狗儿浑身抖若筛糠：“......奴......奴才多谢张先生......我马上去请夫人小姐......”

　　“不，你先将老吴料理了。”张佩唯收住笑容，有一丝严肃道。狗儿站起来，双脚又软倒在地，他试了两次终于站稳身子，恐惧迫使他不敢再看张佩唯，只矮身将老吴的尸身匆匆拖了出去。

　　李夫人她匆匆来到朱雀院，她今日装扮极为素净，身边也只带着一个随侍多年的老婆子。张佩唯闻声连忙开门相迎：“玉池姑姑。”玉池跪在他面前，眼眶一瞬红了：“殿下，恕奴婢不能走。”张佩唯似早预料到她的打算，他沉默了一会方问道：“为何？”玉池道：“身在李家十几年，李昊对我很好。我虽欺瞒他，却不忍告诉丢下他一个人！”她乍然抬首，苍白脸颊让他心中钝痛。她哽咽着深深磕头：“殿下，奴婢有一事相求，你不答应......奴婢就不起来。”张佩唯大惊失色，他伸手扶她起来，玉池却不为所动：“奴婢垦请殿下答应我。”张佩唯叹息：“我答应你了，姑姑请说。”“我就越儿一个女儿，希望殿下可以替我好好照顾她终生。”玉池秀丽脸庞淌下泪水，一下一下砸进青石砖里。

　　“姑姑，我答应你。你快起来。”张佩唯殷殷说道。玉池用袖子拭去泪水，似完成了一件重大的心愿微笑道：“奴婢多谢殿下。”院门“砰”地一声被撞开，老嬷嬷怎么都拦不住。李越儿像一阵风一样跑进来，她满脸淌着泪水，大声哭闹：“我不要跟他走！娘！我不走！我要和爹娘在一起！”她怒目瞪向张佩唯，掏出袖中一根簪子朝他刺去：“我恨你！你去死！”张佩唯闪身避开，手刀落到她的脖颈，李越儿晕在他怀中。

　　狗儿已经处理完老吴，他匆匆忙忙回到朱雀院，只见张佩唯怀中搂着大小姐，颇为疲倦道：“快走。”马车嘶鸣着驰出城门，过了今夜再想离开，无论如何也是不可能了。

　　李昊拖着疲倦的身体夙夜赶回府中，玉池正坐在房中等他，桌上摆了一桌丰盛佳肴，都是他爱吃的菜。她穿着多年前两人第一次见面的鹅黄绣裙，昏黄烛光下显得异常美丽。她起身相迎，笑道：“郎君回来了。”李昊眼眶有些湿润，他顿了半晌，缓缓绽出一个微笑：“嗯，我赶回来了。”

　　御风立在庭中一丛凤竹下，他的身后黑刷刷站着十几个人，一群人肃立在屋外，紧张如绷紧的弦。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终有人按耐不住上前询问：“御风大人，什么时候动手？”
　　御风眼睛紧紧盯着屋内两人，淡淡答道：“不急，公子说，让他们好好吃个饭。”

　　幽黑的茅草屋中，尹陶之被捆住手脚倒在草堆里昏睡。一瓢冰冷的水浇到她的脸上，她呛咳了两下，清醒过来。一个黑衣少年蹲下身来，他手里握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刀尖正紧紧抵着她的咽喉。“说，地宫那人如何了？”尹陶之看了他一眼——正是皇帝的贴身侍卫郁垒，她沙哑着嗓子道：“你将刀拿开，我再好好同你说。”郁垒并不相信她，他恶狠狠道：“不说？”尹陶之道：“你捆着我的手脚，即使我说了你也不一定会放过我，但是我得告诉你，地宫中除了我无人再知主子的下落！”郁垒眼中果见一丝松动，他将匕首收起，居高临下看着她：“我郁垒言出必践。”尹陶之道：“我自然是相信你的，溅玉台是何人所建？你应该知道朱雀公子，是他将主子掳走了。我是他的小厮，我可以带你去找他。”郁垒道：“你最好别甩花招。”
　　“自然，“尹陶之微笑道：“我不会傻到不要命。”

　　郁垒将她的脚松开，用绳索牵着她的双手，”往哪里走？”尹陶之却站着不动：“我饿了，我想先吃点东西。”郁垒不悦抬了抬眉，最后又将她的双脚绑回去，他故作凶狠：“等着。”两人距离极近，尹陶之才发现他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年纪与自己相仿。因他肤色黎黑，在幽暗的地宫中并未看清他的模样，此时细细看来，郁垒五官分外端正，他削瘦的身板一丝难闻的气味也无，整个人仿佛山中刚抽出嫩芽的新松。尹陶之想到自己已有两日没有好好盥洗，不免有些惭愧。

　　郁垒很快回来，他丢给尹陶之两个滚烫的馒头，抱着双臂冷冷盯着她吃完。
　　“你对邺城熟悉吗？”尹陶之问道。郁垒不答反问：“有何干系？”尹陶之道：“我是穆园的人，我不见了，公子肯定会找我。你若是对城中不熟悉，肯定很快被发现。”郁垒眉色稍微松动，他抿了抿唇，犹豫了一会最终道：“除了皇宫，我只去过李府。”尹陶之听罢心中稍安，一个计划已在脑中形成，不过实施之前，还需稳住他。？

　　郁垒往她头上盖了个破麻袋，两人出了茅屋，尹陶之透过缝隙，发现两人其实就在李府旁边。只不过经历了一夜，李府已成一堆灰烬，她有一丝惊讶，很快郁垒就催促她：“走了。”
　　长街上有大队兵士穿过，街上污水横流，混乱不堪。郁垒与尹陶之两人捡着荒僻的路走，不久来到焕音寺前，尹陶之停住脚步道：“你看到那个佛塔没有？你爬上去，就能找到答案了。”

　　郁垒不动，尹陶之眼波一闪，问道：“你要食言？”郁垒弯腰割断了她手脚上的绳索。“你要是骗我，我会让你尝尝苦头。”郁垒说完头也不回，他轻身一纵，借力旁边的老树，敏捷攀援上了高塔。

　　正值黄昏，残日已跌落一半，天边的云呈一片乌黑紫色，像横死的兽。站在高塔之上，邺城风物尽览眼底。远处皇城，白幡猎猎，如汹涌黑海吞吐波涛。黑衣少年身形似凝固了一般，他一动不动久久伫立在檐下。毫无预兆掉落了眼泪，尹陶之在他身后观察良久，吃了一惊。

　　“还不走，不怕我反悔杀了你？”郁垒还是没有回头。尹陶之心想，这个倔强的少年应是等风吹干他的眼泪，她道：“我敢上来，就赌你不会杀我。”郁垒没有搭话。半晌他回身沉默面向着她，尹陶之平静地与他对视，一字一顿道：“你应是看见了，你当初誓死保护的人已不存在于这个世界。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穆如雪——正春风得意。”郁垒面色突然变得狰狞，“够了！”他忽然朝外迈出脚步，像只孤雁疾速往下坠落。塔下树影幢幢，等尹陶之视线投过来，已经不见了他的人影。

　　梵音阵阵，尹陶之闭上眼睛，希望祛除心中的魔障，所经历的时日恍如一个被搅碎的噩梦，令她身心劳累。尹陶之虚弱地坐在地下，流了一身冷汗。她目光空洞望着大邺城，直至星辉落了她满肩。

　　源源不断的赏赐被抬入留梅园，尹陶之的伤势已恢复了大半，她坐在庭中看着眼前管事老仆向自己殷勤献媚：“尹公子安好，这是雪公子给的赏赐，共三箱黄金，十箱白银。您看一下账本？”她容色淡淡，只是将账本放到桌面：“不必了，多谢总管。”

　　自上次被杨乌玉重伤痊愈后，她的内力竟日涨千里，如今一套剑式便可轻松练下来，她颇有些自得。

　　“你戾气太重，破绽太多。”穆如雪出现在梅树下，他双手负在身后，一针见血点评道。尹陶之收了剑，调好内息，朝他请教：“请公子指点。”

　　“你不适合使剑，御风，去库房拿最重的刀来。”御风领命而去，很快，他握着一把黑色铁刀重新出现在两人面前。穆如雪接到自己手上说道：“此刀名叫破月，重十五斤，由陨铁所锻。”说罢在空中挽了道漂亮的刀花，他的身影如只鹞鹰飞入梅树重重绿叶之中，等他双脚落地，刀上整齐割下五粒青梅，而头顶碧绿树叶，无一拂动。

　　尹陶之心中震撼，穆如雪将破月掷到地上。他面无表情道：“在穆园，至少要练成这个地步。而我看你方才面带骄矜，才出言点破，望你好自为之。”尹陶之略显吃力抬起这把十五斤的刀，咬牙答道：“多谢公子，我一定好好练。”破月重且刀锋钝，这意味着她对战的时候需要使出比敌方更大的气力，躲避杀招也需要更灵活的轻功。她抚摸着破月，暗下决心，将来一定要用它为自己雪耻。